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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决心要当个传教士。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态起了变化,镣铐熔化了,纷纷脱离我的官能,留下的不是羁绊只不过是擦伤的疼痛——那只有时间才能治愈。其实我父亲反对我的决定,但自他去世以后,我已没有合法的障碍需要排除。一些事务已经妥善处理,莫尔顿的后继者也已找到。一两桩感情纠葛已经冲破或者割断——这是与人类弱点的最后搏斗,我知道我能控制,因为我发誓我一定要克服它——我要离开欧洲去东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奇怪、克制却很强调的口吻。说完了抬起头来,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落日,我也看起来了。他和我都背朝着从田野通向小门的小路。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我们没有听到脚步声,此情此景,只有一个让人陶醉的声音,那是潺潺的溪流声。而当一个银铃般的欢快甜蜜的嗓音响起来时,我们都吃了一惊。

“晚上好,里弗斯先生,晚上好,老卡罗。你的狗比你还先认出你的朋友来呢,里弗斯先生,我还在那边田野上,它已经竖起耳朵,摇起尾巴来了,而你到现在还把背向着我。”

确实这样。尽管里弗斯先生刚听到那音乐般的声调时很吃惊,好像一个霹雳在他头上撕裂了云层似的,但就是对方把话说完了,他还是保持着说话人惊吓了他时的姿势,胳膊靠在门上,脸朝西。最后他从容地转过头来,我几乎觉得他旁边出现了一个幻影。离他三尺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纯白衣服的形体——年轻而优美的形体,线条丰满且很美。这人弯下腰下去抚摸卡罗时,抬起了头,把长长的面纱扔到脑后,所以一张花似的美妙绝伦的面孔,映入了我的眼帘。美妙绝伦是说重了一点,但我不能把这个修饰收回,而另加修饰。英格兰温和的气候所能塑造的最可爱的容貌,英格兰湿润的风和雾蒙蒙的天空所能催生,所能庇护的最纯正的玫瑰花和百合花这种描绘,被眼前这个现实证明是恰到好处的。不缺一丝妩媚,没有任何缺漏。这位年轻姑娘面部匀称娇嫩,眼睛的形状和颜色就跟我们在任何可爱的图画上看到的一般,又大又黑又圆,眼睫毛又长又浓,以一种柔和的魅力围着一对美丽的眼睛。画过的眉毛异常清晰。白皙光滑的额头给色泽与光彩所形成的活泼美增添了一种宁静。脸颊呈椭圆形,鲜嫩而滑润。嘴唇也一样鲜嫩,红通而健康,十分可爱。整齐而闪光的牙齿,没有缺憾,两腮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头发浓密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装饰。总之,合在一起构成理想美的一切优点都是属于她的,我瞧着这个漂亮的家伙,感到惊讶,对她一心赞美。大自然显然出于偏爱创造了她,忘记给予她通常吝啬的后母会给的小礼,而授予了她外祖母会给的慷慨恩赐。

圣·约翰·里弗斯对这位人间天使有什么想法呢?我看见他向她转过脸去并瞧着她时,很自然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也一样自然地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把目光从这位仙女身上移走,正瞧着长在门边的一簇并不惹人注目的雏菊。

“是个可爱的傍晚,但是你一个人出来就太晚了。”他一面说,一面用脚把没有开的雪白的花头踩烂了。

“呵,我下午刚从s 市回来(她说了一下相距大约20英里的一个城市)。爸爸告诉我你已经开办了一所学校,新的女教师已经来了,因此我喝完茶后戴上草帽跑到山谷来看她了。就是她吗?”她指着我。

“是的。”圣·约翰说。“你感觉会喜欢莫尔顿吗?”她问我,语调和举止里有着一种直率而幼稚的单纯,虽然有些孩子气,却讨人喜欢。

“我希望我会这样,我也很想这么做。”“你感觉学生像你预想的那样专心吗?”“十分专心。”

“你喜欢你的房子吗?”“很喜欢。”“我布置得如何?”“真的很好。”

“而且选了爱丽丝·伍德做你的仆人,不错吧?”“的确如此。她好管教,也很有用。(那么我以为这位就是继承人奥利弗小姐了。她几乎既在家产上又在那些天生丽质上得到了偏爱!我不清楚她在出生时碰上了什么行星的幸运组合呢?)”

“有空我会来帮你教书,”她补充说,“还会时时来看你,对我来说可以换换口味,而我就喜欢换口味。里弗斯先生,我呆在s 市的时候非常愉快。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早晨,我一直跳舞到两点。那,那个,——自从骚乱以后,那个团一直驻扎在那里,而军官们是世上最讨人喜欢的,他们使我们所有年轻的磨刀制剪商相形见绌。”

我好像觉得圣·约翰先生的下唇突了出来,上唇卷起了一会儿。这位哈哈笑着的姑娘告诉他这些事情时,他的嘴看上去紧抿着,下半个脸很严肃和古板。他还从雏菊那儿抬起眼来凝视着她,这是一种没有笑容、搜索探寻、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又一次笑了,算是对他的回答。笑声很适合她的青春年华,她那玫瑰色的面容,她的酒窝,她那晶莹的眼眸。

圣·约翰默不作声十分严肃地站着时,她又抚摸起卡罗来。“可怜的,卡罗喜欢我,”她说,“它对朋友不严肃,不疏远。而且要是它会说话,它是不会不吭声的。”

她以仙女般的优美姿态,在年轻而严峻的狗主人面前弯下了腰,轻轻地拍着狗的脑袋,我看见主人脸上升起了红晕,看见他严肃的目光,已被突如其来的火花所融化,眼睛里闪烁着无法克制的激情,因此他的脸通红。

作为一个男子,他看上去几乎像她作为一个女人那么漂亮。他的胸部一起一伏着,好像那颗巨大的心对专横的约束感到厌倦,已经违背意志膨胀起来,强劲有力地跳动着,希望获得自由。但他把它克制住了,我以为就像一位坚定的骑手勒住了发了狂的烈性马一样。对她那种饱含温情的友好表示,他既没用语言也没通过行动来回答。

“爸爸说你现在从不来看我们了,”奥利弗小姐抬起头来继续说,“你简直成了溪谷庄园的陌生人了。今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不大舒服。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吗?”

“现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奥利弗先生是不合适的。”圣·约翰回答。

“不会不合时宜的!而且我宣布现在恰正是时候,这是爸爸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刻。工厂一关,他就没事可做了。好吧,里弗斯先生,你可一定要来。你干嘛这么怕羞,这么忧郁?”她自己做了回答,填补了他的沉默所留下的空隙。

“我却忘了,”她大叫起来,摇着漂亮的、头发卷曲的脑袋,好像对自己感到震惊。“我实在是头脑发昏,太粗心大意了!一定要原谅我。我倒是忘了你有充分理由不愿跟我闲谈。黛安娜和玛丽已经离开了你,沼泽居已经关闭,你那么孤独。我确实很同情你,一定得来看看爸爸呀。”“今晚不去了,罗莎蒙德小姐,今晚就不去了。”圣·约翰先生几乎机械地说着那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要拒绝对方所要付出的勇气。“好吧,要是你那么固执,我就只能离开你了,可不要再这么呆着,露水已开始降落了,晚安!”她伸出手来,他只碰了一碰。“晚安!”他重复道,声音低沉,而且像回音那么沉闷。她转过身去,但过了一会儿又回过身来。

“你身体好吗?”她问。很难怪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的脸色像她的衣服那么苍白。

“很好。”他声明,随后点了点头离开了大门。她走一条路,他走的是另一条路。她像仙女一样轻盈地走下田野时,回头看了他两次;而他坚定地大步走着,从没回过头。

在别人受苦和做出牺牲的情景,使我不再只对自己的受苦和牺牲沉思了。黛安娜·里弗斯曾说她的哥哥“冷酷的像死一样”,她并没有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