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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可是他还能走动吗,先生?”“不用问。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就是精神紧张,得想办法使他打起精神来。来,动手吧。”罗切斯特先生拉开厚厚的窗帏幔,掀起亚麻布窗帘,尽量让月光射进屋来。看到黎明即将来临,我多么高兴啊。那么美的玫瑰色光束正开始照亮东方的天际!随后,罗切斯特先生走近梅森,这时外科医生已经在给他治疗了。

“喂,我的好家伙,怎么样?”他问道。“我怕她已要了我的命了,”那是对方微弱的回答。“怎么可能!要有勇气!再过两周你会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出了点血。卡特,让他放心,什么危险也不会有的。”

“我会尽力做,”卡特说,这会儿他已经解开了绷带。“要是早点赶到这儿该多好,他就不会出那么多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肩膀上的肉被撕掉了,而且还割开了?这不是刀伤,是用牙齿咬的。”“她咬了我,”他含混不清地说,“罗切斯特从她手里把刀夺下来以后,她就像一头雌老虎那样撕咬着我。”“你不该退让,应当立即抓住她。”罗切斯特先生说。“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怎么样呢?”梅森回答道。“啊,太可怕了!”他心有余悸地补充道,“可出乎我的意料,起初她看上去那么平静。”

“我警告过你,”他的朋友回答,“我让你走近她时要小心。此外,你可以等到明天,让我同你一起去。今天晚上就想去见她,而且单枪匹马,实在是傻的可爱。”

“我以为我可以做些好事。”“你想!你想!不错,听你这么说真让我感到厌烦。不过你毕竟还是吃了亏,不听我劝告你会吃更多苦头,从今以后我不再苦口婆心地劝你了。卡特,快点!快点!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得把他弄走。”

“马上好,先生。肩膀已经包扎好了,我得治疗一下他胳膊上的另一个伤口,我以为她用牙齿在这里咬了一下。”

“她吸了血,她说要把我的血吸干。”梅森说。我看见罗切斯特先生打了个哆嗦,那种很明显的厌恶、恐惧和痛恨的表情,使他的脸扭曲变形。不过他只说:

“来吧,少说话,理查德,不要在意她的废话。不要唠叨了。”

“但愿我能忘掉它,”对方回答。“你一出这个国家就会忘掉。等你回到了西班牙城你就认为她已经死了,给埋了,或者就没发生过这件事。”“怎么说也忘不了今天晚上!”“不会忘不了,老兄,精神起来。两小时之前你还说你快没命了,而你却仍旧活得很好,现在还在说话。行啦,卡特已经处理好啦,或者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就让你穿戴整齐像好人一样。简(他再次进门后还是第一回同我说话),把这把钥匙拿着,下楼到我的卧室去,一直走进梳妆室,打开衣柜顶端的抽屉,取件干净的衬衫和一条围巾,拿到这里来,动作快些。”

我转身急忙去了,按照他说的,翻出了他要的东西,带着它们回来了。

“好啦,”他说,“我要替他梳妆打扮了,简,到床那边去,不过别离开房间,也许还需要你。”

我按他的吩咐退到了一边。“你下楼的时候听到别人有动静吗,简?”罗切斯特先生立刻问。“没有,先生,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们会不露声色地让你走掉,理查德。这无论是对你自己,对那边的可怜虫都比较好。我一直尽量避免出错,不想到头来被别人知道。来,卡特,帮他穿上背心。你的毛皮斗篷放在哪儿了?我知道,在这种恶劣天气里,没有斗篷,走一英里都受不了。在你房间里吗?简,跑下楼到梅森先生的房间去——在我的隔壁——把你看到的斗篷拿来。”

我又跑下去,跑回来,捧回一件镶边大皮斗篷。“现在我还要差你做另一件事,”我那不知体量人的主人说,“你得再去我房间一趟。幸亏你穿的是丝绒鞋,简!在这种时候,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听差绝对不行。你得打开我梳妆台中间的抽屉,把你看到的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小杯拿来,快!”

我飞奔而去,揣着他要的瓶子很快地返回来。“干得好!可以啦,医生,我要擅自用药了,责任我自己承担,这瓶兴奋剂,我是从罗马一位意大利庸医那儿搞来的。这家伙,你见了准会踹他一脚,卡特,这东西不能医治百病,但有时还灵,比如说现在。简,拿点水来。”

他递过那小玻璃杯,我从脸盆架上的水瓶里倒了半杯水给他。

“够了。现在用水把瓶口抹一下。”

我这么做了。他滴了12滴深红色液体,把它递给梅森。

“喝吧,理查德,它会把你所没有的勇气重新振作起来,保持一小时左右是毫无问题的。”

“对身体有害吗?有没有刺激性?”

“喝呀!喝呀!喝呀!”梅森先生只得听从了,显然抗拒也无济于事。这时他已穿戴好,看上去仍很苍白,但已不再血淋淋,脏巴巴。罗切斯特先生让他在喝了那液体后,又坐了三分钟,随后握住他胳膊:

“现在,你一定站得起来了,”他说,“试试看。”病人站了起来。“卡特,架住他另一个肩膀。理查德,打起精神,迈步,对啦!”

“我感觉确实好多了。”梅森先生说。“我相信你肯定会好的。嗨,简,你先走,跑在我们前头,到后楼梯去把边门的门栓拉开,告诉在院子里能看到的驿车车夫,也许车子就在院子外头,因为我告诉他别在人行道上驾车,弄得轮子乱响。让他准备好。我们就来了。还有,简,要是附近有人,你就走到楼梯下喊一下。”

这时已是早上5点半,太阳就要升起。不过我发现厨房里仍旧黑洞洞静悄悄的。边门上了栓,我轻轻地把它打开,尽可能不出声。院子里一片沉寂,但院门敞开着,有辆驿车停在外面,马匹都套了马具,车夫坐在车座上。我走上前去,告诉他先生们就要来了,他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我小心四顾,凝神静听。清晨的一切都在沉睡,到处一片宁静。仆人房间里的门窗都还遮着窗帘,小鸟在白花满枝的果树上啁啾,树枝像白色的花环那样低垂着,从院子一边的围墙探出头来。在紧闭的马厩里,拉车用的马不时蹬几下蹄子,此外便静谧无声了。

这时先生们到了。梅森由罗切斯特先生和医生扶着,步子似乎还算自如,他们搀着他上了车,卡特也跟着上去了。

“照顾他一下,”罗切斯特先生对卡特说,“让他暂时住在你家里,一直到好为止,过一两天我会骑马过来探望他的。理查德,你感觉怎样?”

“新鲜的空气使我有了精神,费尔法克斯。”

“让他那边的窗子开着,卡特,因为没风。再见,理查德。”

“费尔法克斯……”“噢,什么事?”

“好好照顾她,待她尽量温柔些,让她……”他竟哭了起来,说不出话来了。

“我会尽力的。我已经这么做了,将来也会这么做的。”他答道,关上了驿车的门,车子赶走了。

“上帝保佑,一切都结束了!”罗切斯特先生一面说,一面把沉重的院门关上,并拴好。之后,他步子缓慢、心思重重地踱向同果园接界的墙门。我以为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便准备回房去,却又听见他低低地叫了声“简!”他已经开了门,站在门旁等我。

“来,这里空气清新,放松一会儿吧,”他说,“这所房子像监狱一样,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觉得是座豪华的大厦,先生。”“天真烂漫所造成的魔力迷住了你的眼睛,”他回答说,“你是用着了魔的眼光来看它的,使你看不出镀的金是黏土;丝绸帐幔是蛛网;大理石是污秽的石板;上光的木器不过是废木屑和烂树皮。而这里(他指着我们踏进的树叶繁茂的院落)一切都那么纯真甜美。”

他顺着一条小径向前走去,小径一边种植着黄杨木、苹果树、梨树和樱桃树;小径另一边是花坛,长满了各类老式花:有紫罗兰、美洲石竹、报春花、三色堇,混杂着老人蒿,多花蔷薇和各色香草。四月里变化着晴雨交换的气候,以及紧随的春光明媚的早晨,使这些花草无比娇美鲜艳。太阳正进入光影斑驳的东方,阳光照耀着满枝花朵露水晶莹的果树,照亮了树底下幽静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