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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初来乍到桑菲尔德府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似乎预示着我未来的经历会一帆风顺。当我了解了这个地方及其居住者情况以后,发现正像我预料那样。费尔法克斯太太果然与她当初给人的印象一致,性格温和,心地善良,有很好的教养,具有中等的智力。我的学生非常活泼可爱,但由于过分溺爱已被宠坏,有时显得特别倔强任性,好在完全由我照管,任何方面都没有进行不必要的干预,破坏我的培养计划,她逐渐改掉了任性的坏习惯,变得驯服可教了。她没有非凡的才能,没有个性特色,没有那种使她高出一般儿童水平的特殊情趣,总的说来是一个平常可爱的小女孩。她取得了比较令人满意的进步,对我怀有一种不是很深却十分热烈的感情。她的单纯、她愉快的话语、她想讨人喜欢的方式,反过来也多少激起了我对她的爱恋,使我们两人之间维系着一种彼此都感到满意的关系。

我独自一人时,往往听到格雷斯·普尔的笑声,同样的一阵大笑,同样的低沉、迟缓的哈哈声,初听来,令人不寒而栗。我也曾听到过她怪异的低语声,比她的笑声还阴森。有时候她十分安静,但有时她会发出令人费解的声音。有时我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脸盆,或者一个盘子,或者一个什么,下楼到厨房去,很快就回来,一般说来(唉,浪漫的读者,请恕我直言!),拿着一罐黑啤酒。她的身影往往会消除她口头的怪癖所引起的好奇。她表情怪异,神情严肃,没有一点使人感兴趣的地方。我几次试探让她说话,但她似乎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回答往往只有一两个字,终于使我觉得兴味索然了。

府上的其他成员,如约翰夫妇,女佣莉娅和法国保姆索菲娅都是正派人,比较优秀。我同索菲娅常说法语,有时也问她些关于她故国的问题,但她不能很好的描绘或叙述,一般所作的回答既乏味又逻辑,好像有意阻止我不要继续发问。

10月、11月和12月过去了。第二年1月的某个下午,因为阿黛勒得了感冒,费尔法克斯太太为她请了假。阿黛勒表示了热烈赞同,这使我联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偶尔的假日显得有多珍贵,所以便同意了,还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很聪明。这是一个十分难得好天,我讨厌静坐书房,消磨整个长长的无聊的下午。费尔法克斯太太刚写好了一封信,正考虑着谁能代劳去邮寄。所以我戴好帽子,披了斗篷,自告奋勇把信送到海镇去。在冬日的下午步行两英里路,活动一下身体不失为一件快事。

我看到阿戴勒慵倦地坐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客厅炉火边的小椅子上,我给了她最好的蜡制娃娃(平时我用锡纸包好放在抽屉里)玩,还给了一本故事书使她换换口味。听她说了“Revenez bientot mabonne amie,ma chere Mdlle,Jean nette”后,我吻了她一下,作为对她的回答,便出发了。

这条蜿蜒的小径沿着山坡一路往上直至海镇。路程近半时,我在通向田野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我用斗篷把自己紧紧裹住,把手捂在皮手筒里,因此并没有感觉到怎么寒冷。几天前已经融化而泛滥的小河,现在又冻结起来。堤坝上结了一层薄冰,这是寒冷的证明。从我落脚的地方向外可以俯视桑菲尔德府。建有城垛的灰色府第是低处溪谷中的主要象征性建筑,树林和白嘴鸦黑魈魈的巢穴映衬着西边的天际。我悠闲地走着,直到太阳落入树丛中,树后一片火红,才往东走去。

一个粗重的声音,打破了身边的静谧,既遥远而又清晰——种实实在在的脚步声。刺耳的喀嗒喀嗒声,破坏了适才的宁静,犹如一幅画。浓墨渲染的前景——一大块峭岩或者一棵大橡树的粗壮树干,消融了远景中青翠的山峦、明亮的天际和斑斑点点的云彩。

这声音是从小路那边传来的,一匹马过来了,它一直被弯曲的小路所遮掩,这时已渐渐靠近。我正要离开台阶,但因为小路很窄,便没有走开,让它过去。在那时,我还年轻,脑海里有着种种光明和黑暗的幻想,记忆中的育儿室故事,和别的不相干的交织在一起,这一切在脑际重现,而成熟的青春给它们增添了一种童年时所没有的活力和真实感,马蹄的得得蹄声越来越近,而我专注等待它在薄暮中出现时,我突然忆起了贝茜讲的故事中一个英格兰北部的精灵,名叫“盖特拉西”,形状像马,也像骡子,或是像一条大狗,出没在偏僻的道路上,有时会扑向晚归的行人,就像此刻向我驰来的这匹马一样。

这匹马离得很近了,但还看不见。除了得得的蹄声,我还听见了树篱下一阵骚动,紧靠地面的榛子树枝下,悄悄地溜出一条大狗,黑白相间的毛色衬着树木,看起来非常清晰。这正是贝茜故事中,“盖特拉西”的面孔,一个狮子一般的怪物,有着长长的头发和硕大无比的头颅,它从我身旁经过,我却相安无事。并没有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停下来用比狗更具智慧的奇特目光,抬头看我的面孔。那匹马接着过来,是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位男骑手。立刻驱散刚才还笼罩着的恐怖气氛。“盖特拉西”总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被当作坐骑的。而据我所知,尽管妖怪们会寄生在哑巴动物的躯壳之内,却不大可能看中一般人的躯体,把它作为藏身之地。这可不是盖特拉西,而不过是位旅行者,抄近路到米尔科特去。他从我身边跑过,我依旧继续走我的路。还没走几步,我便回过头来,不知是什么东西滑落的声音,一声“怎么办?活见鬼”的叫喊和咔啦啦啦翻滚落地的声响,引起了我的注意。人和马都已倒地,是在路当中光滑的薄冰层上滑倒的。那条狗又跑回来,看见主人处境困难,听见马在呻吟,便四处狂吠着,暮霭中的群山响起了沉闷回声,那吠声十分深沉,这与它巨大的身躯很相称。它先在倒地的两位四周闻闻,随后跑到了我面前。它也只能如此,因为附近没有别人可以求助。我跟它地走到了这位旅行者身边,这时他已挣扎着脱离了自己的马,他的动作十分有力,因而我认为伤得可能不重,但我还是问了一句。

“你伤着了吗,先生?”我现在想来他当时在骂骂咧咧,不过我不知说些什么,然而他口音说不准,因此无法马上回答我。“我能帮您忙吗?”我又问。“你得站到一边。”他边回答边站起来。先是作成跪姿,然后站立起来,我照他的话做了。所以出现了人喘马嘶、脚步杂沓和马蹄冲击的场景,伴之以狗的狂吠,结果把我撵到了几码远之外,但不会远到看不见这件事情的结局。最后总算万幸,这匹马重新又站立起来了,那条狗也在叫了一声“躺下,派洛特!”之后,便乖乖地不吱声了。这时这位赶路人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脚和腿,好像是在检查一下它们是否真的有伤。很显然他什么部位有些疼痛,因为他蹒跚地踱向我刚才起身离开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很想帮忙,尽我最大的努力,所以我再次走近了他。

“要是你伤得很重,需要帮忙,先生不要见怪,我可以去叫人,到桑菲尔德,或者海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