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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二天,聂赫留道夫乘着马车又去找律师,告诉他敏绍夫母子的案件,要求他来替他们辩护。律师听完了他的叙述之后,说他要查看一下那些案卷。还说要是事情如果真的像聂赫留道夫所讲的那样,他就要免费为之辩护而不收取任何报偿。聂赫留道夫又把那一百三十个人冤枉被关在监狱中的情况也向律师说了,并问他此事该由谁来负责,这是谁的错。律师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想做出一个正确的回答。“这是谁的错?其实谁也没错,”他断然地说。“您若去告检察官,他肯定会说这是省长的错。您若去告省长呢,他肯定会说这是检察官的错。总之,可以推来推去,谁也不承担。”

“现在我就去见一下麦斯连尼科夫,把这些情况告诉他。”

“得了吧,没有任何用的,”律师笑嘻嘻地说道,“他这个人简直是个……他不是您的亲戚或朋友吧?……请您原谅我不客气地说这么一句,他简直是个大笨蛋,而且还是一个狡黠的畜牲。”

聂赫留道夫记起麦斯连尼科夫也曾说过,关于这个律师的坏话,所以他就一言不发,然后起身告别,乘上马车找麦斯连尼科夫去了。聂赫留道夫有两件事想请求麦斯连尼科夫来办理:第一件是把玛丝洛娃转到医院里去,第二件就是那一百三十个没有证件的人,被冤枉地关禁在监狱中的事要尽快解决。虽然是向他并不尊重的人去请求,对他来说这是感到很不习惯很别扭的事,但这是达到目的的惟一的一个途径,他别无它法,只好硬着头皮这样去办。

聂赫留道夫乘着马车驶到了麦斯连尼科夫的大门口,这时门廊旁边还停着几辆马车,有四轮轻便马车,有带着弹簧的四轮马车,有四轮轿式马车等等,他这才记起了今天正好是麦斯连尼科夫的妻子的接待日,并且麦斯连尼科夫曾邀请过他今天也来拜访。聂赫留道夫乘着马车到达这座房子的前面,这时恰好有一辆四轮轿式马车停在大门口,一个帽子上带着帽徽的、身披短披肩的听差在门廊的门槛上扶着一位太太正准备上车,她稍微拉起衣襟,现出穿着的黑色袜子、穿着的便鞋和细细的脚踝。他在停在那里的马车里也看到了柯察金家拉下篷盖的四轮马车。

那个头发灰白、脸色红通通的车夫毕恭毕敬地摘下了帽子,他是只有看到很熟悉的老爷时才这么做的。聂赫留道夫正想向看门人问一声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在哪里,他自己就已经出现在了铺着地毯的那楼梯上,正在送一个身份很高的客人下楼来,而且这一次不仅是送到楼梯口,而是一直送到了楼下。那个身份很高的军界客人,一边下楼,一边用法语说起为在城里举办几所孤儿院而要举办的彩票会。而且他说这件事对女士们来说不啻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这份工作既能让她们快活一番,又可以募捐到资金。”

“Qu‘elles s’amusent et que le bon Dieu les bénisse……哦,聂赫留道夫,您好!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您了呢?”那个客人向聂赫留道夫打着招呼说。“Allez presenter vos devoirs àmadame.柯察金一家人也在这里。Et NadineBukshevden.Toutes le8jolies fermmes de la ville,”他说着,陪他一起来的那个制服上镶着金丝绦的仪表威严的听差面前,帮他穿上军大衣。“Au revoir,mon cher !”随后他又和麦斯连尼科夫握了握手告辞走了。

“好了,我们快上去吧。我简直太高兴了!”麦斯连尼科夫快乐大叫,拉住聂赫留道夫的手,尽管他身体很胖,却把聂赫留道夫敏捷地拉上了楼去。麦斯连尼科夫今天格外的激动,是因为刚才他被那个显赫的人物关注。按理说麦斯连尼科夫过去在近卫军中供职,本来就接近皇室,应当是和皇亲国戚们交往习以为常了,但是,看起来,接触多了反倒增加了他的自卑心理,每次得以这种垂青都会让麦斯连尼科夫激动不已,表现出只有温顺的小狗在主人拍打它,抚摸它,挠它耳朵时才会有这么兴奋。麦斯连尼科夫这时也真有点相似。这时他没有注意聂赫留道夫那严厉的眼神,也没有听他说什么话,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他拖到了客厅里,弄得聂赫留道夫,不得不跟随着他走。“以后再说正经事。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律照做不误的,”麦斯连尼科夫带着聂赫留道夫一起走过了大厅兴奋地说。“去告诉将军夫人,就说聂赫留道夫公爵到了,”他一边走,一边吩咐着一个听差。听差就跑到了他们的前边,跑着去报告。

“Vous n‘avez qu’àdordonner 今天你一定得去见一见我妻子。因为上回没带你去,我就被狠狠骂了一顿。”

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听差已经通报过了。以将军夫人自居的副省长夫人安娜·依戈那捷耶芙娜,此时正坐在她的长沙发周围那很多达官贵人中间,满面春风地向聂赫留道夫鞠躬致意。客厅的另一端摆着一张桌子,上边放着茶具,有几位太太坐在桌旁,身边还站立着几位军界的和文职的男人。男人和女人喧闹的说话声传了出来,好不热闹。

“Enfin !您为什么不想和我们交往了?我们哪里得罪您了?”安娜·依戈那捷耶芙娜用这番话来迎接来客,想表示她和聂赫留道夫的关系非常亲密,但压根儿就不是那样的。

“你们认识吗?认识吗?这是别利亚夫斯卡娅太太,这是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契尔诺夫。请您坐过来一点儿吧。”

“咪茜,venez done ànotretable.Ou vous apportera votre'tha……还有您……”她转身对正在和咪茜说话的一位军官说道,很明显她已不记得他叫什么了,“请到这里来。公爵,请您用茶吗?”

“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她根本不爱他,”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

“那她爱油炸包子。”

“您尽说些无趣的事,”另外一位全身珠光宝气戴着一顶高筒帽子微笑着的太太插了进来说。

“C'est excellent,这些小饼干,还那么薄,那么松真好吃。请您再给我拿一点儿过来好吗?”

“怎么,您很快就要出发了吗?”

“是的,这是最后一天了。我们因此才跑到这里来的。春天是多么的美好,如今乡下肯定更美了!”咪茜十分美丽,头上戴着帽子,身上穿着暗条的花连衣裙,包裹着她那苗条的腰肢,没有一点儿褶痕,倒仿佛她与这件衣裳原本就是无缝而生似的。这时,她一看到了聂赫留道夫,脸一下子就涨得红红的。

“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她对他说。“是的,我差点儿走了,”聂赫留道夫说。“有些事情给耽搁了。我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办些事的。”

“您到我家去见见妈妈吧。她非常想见您一面,”她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知道她自己在撒谎,而且他也知道这一点,她的脸为此就更加红了。

“我也许抽不出时间来了,”聂赫留道夫冷冷地回答道,竭力装得没有察觉到她脸红的模样。

咪茜扫兴地皱起眉头,耸耸双肩膀,转过身去和一位风度翩翩的军官谈起话来。

“您也该为孤儿院做点贡献才对呀。”

“我也没说推辞呀,但是,我准备把我的慷慨解囊先统统都留在彩票会上去显示。到那时我可得竭力施展它一下了。”

“噢,那您可要小心点儿!”紧接着传来很明显是装腔作势的笑声。这个接客日办得十分出色,安娜·依戈那捷耶芙娜异常的兴奋。“米卡告诉过我,您在为监狱里的事情忙碌着是吗。我很理解您这点,”她对聂赫留道夫说,米卡就是指她那肥胖的丈夫麦斯连尼科夫。“米卡也许有其它的很多的毛病,但是您知道他心地善良,待人很好。所有那些可怜的犯人,都成了他关爱的孩子。他向来就用这种眼光看待他们的。Il est d'lillebonté。”她不再说话了,因为想不出更适当的词来表达她那个下令抽打犯人的丈夫的bonté。她又回转过身去,微笑着,迎接一个刚进来的、年迈的、脸上全是皱纹的、头上扎着紫色花结的老太婆。

聂赫留道夫出于礼貌,讲了一些客套的话,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麦斯连尼科夫面前。“那么,对不起,你能听我讲几句话吗?”

“哦,可以!噢,有什么事儿吗?”“我们到个安静的地方吧。”说着他们一起走到一个不大的日本式的书房里,在窗前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