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混在大马的日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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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虽说现在世界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但是学校里一些传统的设置还是必不可少的。其中一项就是讲师。对,是讲师,而不是教授。因为爱玩读的是马来西亚的私立学院,而不是公立大学。(他们的代理人利用语言间翻译的差异蒙骗了不少人。)这如来学院的年龄只有两周岁,自然不能有很多(其实是没有)名讲师来此执教。校长求贤若渴,用高薪去挖其他私立学院的讲师,再从社会上招聘一些。招聘来的讲师都是硕士毕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后到这里来喘口气。教育不仅可以为一个国家培养新的人才,也可以使那些不合格的产品返厂检修。孔夫子说:“温故而知新”就是这个道理。况且社会的失利者(我们不用“失败”这个词)在这里担当讲师还有一个好处——学校,不仅要教学生怎样成功,更重要的是让学生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失败。看着讲台上的活标本,品评他的言谈举止,再通过一些小道消息了解他的生活方式,学生们在进入社会时至少知道自己千万不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这样做也有危险——怕就怕有些学生过于幼稚,只知道向老师学习,以为老师什么都是对的,什么都是好的,不懂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道理——“一代不如一代”的后果在这里若隐若现。

不过我们不必为爱玩担心。他和这里大多数的中国留学生一样,总是在用批判的眼光看事物。俗话说孩子总是自己的最好,国家也是如此——一个人对自己的国家再怎么不满意,那是自己的事儿,骂与不骂全凭自己的心情,但是如果别人来骂——别说骂,就是说几句实话也不会受欢迎。这就是有时实话不能实说的道理。人一出国,就觉得自己的脸面比在国内娇贵了很多。况且中国人又是极要强极爱面子。爱玩的英语虽然不好,但好在这个学院中的华人学生不少。爱玩自己没有机会练习英语,倒是为当地的许多华人提供了练习说普通话的机会。他常常利用课余时间向同学宣传中国大学良好的教学条件,又对代理人的丧尽天良,如来学院的条件(特别是偏僻的位置)大加批判,那神情仿佛是被人偷拍了性生活的大家闺秀接受电视访问。

然而爱玩不久就遇上了对头。这对头不是别人,是学校的法律讲师。这法律讲师是当地的华人,叫Henry Tey(tey 在华语里是“郑”,当地华人的姓名是根据方言拼写的),三十五岁左右。他自小生在乡下的贫寒之家。父母是传统而忠实的华夏文明捍卫者。这Henry 十六岁的时候偶然参加了一次基督教徒的聚会。在神的感招下他认定耶酥是自己唯一的救主,并接受了洗礼。他那信佛教的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硬要他在家庭和耶酥之间作出选择。十六岁的小伙子正处在青春期,荷尔蒙的刺激再加上教友们的支持,他硬是选择了耶酥。上帝能降服魔鬼,却无法说服绝情的父亲。Henry 被扫地出门后,教友们安排他住在教堂里,每个人再凑点钱给他。他白天打工,晚上自学法律。拼了几年,硬是拿到了律师牌照。在当地的乡村开起一间小律师事务所,专门承办离婚案,有时也帮当地的小流氓开脱罪名。乡下人生性平和,在他们眼中挣钱比离婚重要,所以事务所的生意冷清。他没办法,只好在当地的学院里当上兼职的讲师,补贴家用。

他是五短身材。有人将中年男人的发福身材形容为腰上套着个轮胎,他是全身都套着轮胎。他面部的皮肤象月球表面般坑坑洼洼——别人年轻时在社会上的磕磕碰碰全烙在心里,他的都留在脸上。他的脖子先天有点歪,一双向外鼓的圆圆的小眼睛藏在厚厚的高度近视镜后面,再加上他那个性极强的地包天下巴,那表情活象是在法庭上质问被告——爱玩称他是天生的“律师相”。

当地的女人和中国的一样——爱有钱男人的多,爱有才男人的少,爱无钱无才男人的马上就要绝种了。教友们也帮他介绍过几个,可都没了下文。一个人内心的渴望总会在其外部活动中有所体现。学校请他来教《商业合同法》,他选的案例全都是刑事法里有关与强奸,轮奸,诱奸,鸡奸,乱伦,性骚扰……的。不过他的课也并非全都跑题:他说有的女人在性高潮来临时会兴奋的大喊“NO~~~NO~~~”。这女人要是事后告男方强奸,法庭很可能判定男方有罪。因为“NO”就表示女人当时正在拒绝男方的意图。所以男方最好是在“办事”前和女方约定在这种情况下“NO”是“YES”的意思。还有,如果按照法律,一个人在吉隆坡嫖妓无须付钱,因为色情业在马来西亚是非法的——非法生意中的合同,当事人无履行的义务。不过他又告戒学生们要小心“二五仔”——那些在幕后给妓女撑腰的人。他的工作经验丰富,每天讲一个这样的案例,讲一年都不会重样。如此另类的社会经验,精彩的案例分析注定他的课“场场爆满”——爱玩听了张也的介绍后一课不落,而且每堂课都坐在第一排。自从上了他的课,爱玩的英语听力和口语大有进步。他的单词量也大大增加,除了在国内已经知道的“Fuck”,他还懂了“penis(阴茎)”是什么意思,甚至还能拼写出“Clitoris(阴蒂)”。张也在惊讶之余意识到学习兴趣对一个学生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想如果爱玩再听三个月的法律课,用英语写色情小说将易如反掌。

年少时的经历使Henry 从骨子里反感中华文化,恨不能脱去自己这一身黄皮囊。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就只有努力忘掉汉语,连自己的姓名都换成英文的。他几年前和朋友到北京旅游,被当地旅游景点儿的零售商人骗得头破血流:他和朋友在一个地摊前买熊猫玩具。

摊主要价七十五元。他递给那摊主一百元,只扭头和自己的朋友说了句话,再转过头来,就见那摊主手里拿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满脸微笑地说:“先生,请你再给二十五元。”他见此情景,不由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的又给了二十五元。这是小的,还有几桩大的。这是他对中国人的“坏”最直接的一次体会。回国后,他对中国人深恶痛绝,到处宣言自己在中国的被骗经过——想想自己帮别人打了十几年的官司,竟然还“玩”不过一个中国的街边小贩!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到这间学院做兼职讲师后看到中国学生,他常常在课堂上说出自己在中国的遭遇,言外之意中国人都是骗子。

偏偏爱玩不吃他那套。每当他在课堂上讲中国人如何狡猾,爱玩都会用他那结结巴巴的英语说:“谁让你谁也不认识就往中国瞎跑?别说你,我们中国人自己旅游被骗的还少了?自己智商低,怨不得别人!”Henry 看到自己竟然被一个连英语都说不利索的孩子憋得哑口无言,心想等他英语利索了还了得!同行是冤家,看着极具律师潜力的爱玩,Henry 对中国人的恨又加深了几分。

怨恨积到一定的程度,爆发是必然的。一天Henry Tey 讲法律上的案例参照原则。他说:“如果我们国家有一个案件以前没有发生过,我们可以参照英国的法律,因为我们马来西亚是英联邦成员国。如果英国的法律没有,我们可以参照这世界上最好的国家—美国的法律,实在不行,可以到最糟糕的国家——中国去翻翻法典……”

爱玩听到这儿肺都气炸了,只觉着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右掌猛拍在桌子上。这声音象在教室里打了个焦雷一般,全班的目光都射到他这里。

“我警告你,”爱玩厉声说:“你如果要说中国的坏话,这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但你不能在我面前说!”

Henry Tey 毕竟是律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是我的课堂,如果你不爱听,可以出去。”语气平得象一潭死水。

“怎么的,你的课就可以瞎咧咧啊?你想怎么的……”——爱玩一着急,汉语冒了出来——说着,他“呼”的一下站起来,就要往Henry Tey 身上扑。张也连忙死死拽住他。

“爱玩,你坐下!你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狗咬你一口,你就咬狗去?”张也的这句话冲淡了火药味,其他中国学生和一些华人笑了起来。

Henry Tey 看爱玩要扑过来,心脏差点跳出体外。张也拉住爱玩使他安了心。不过中国学生的笑声让他断定张也一定在骂自己。今天是自己一时兴起说走了嘴,自己要是挨了打,就算把他们送上法庭,案子的起因还是在自己。所以他仍用平稳的语气说:“我们继续上课。”

今天的课堂纪律好得出奇。一直到下课,教室里都是Henry Tey 边一个人在讲,学生们都在静静的听。今天的案例也都围绕在商业上,没有往“刑事案件”上发展。下课后是午饭时间。爱玩在档口付过钱,照例端着两个人的午餐和钟婷走过来,坐在张也和于晴的对面。“今天你用不着那样。”张也说。张也说得没错,虽然去听课的中国学生不少,但是能认真听课的并不多,大多数的人点个卯,然后在下面做些和自己的女朋友调情,或者看看武侠言情小说之类的正经事。在那些认真听课的学生中,能真正听懂的就更少了。既然听不懂,就完全可以当那个老师在放屁。

“我不那么做行吗?那老流氓,我早就想教训他一顿。”爱玩气呼呼地说,“妈的,总说中国这不好,那不好,看见他我就来气。”

“那也用不着用那种激动的方法。”“当时教室里有二十多个中国人,如果没有一个人起来骂他。也不用别人瞧不起,我就瞧不起我自己了。”

“我挺支持爱玩的做法。”钟婷说:“那个Henry Tey 是挺烦人的。我们那一楼的人都讨厌他。”

爱玩心头一喜,用东北腔的广东话说:“你钟意我就得!”“不是钟意,是支持。”钟婷立刻更正。她现在刚到这国家不久,不能急于找男朋友。

等过几个月,如果找不到经济实力比爱玩强的男人再和爱玩确定关系也不迟。“今天的事你听说了?”张也问钟婷。

“是啊。”“咱们学院里面是不是有新闻采访组啊。你听谁说的,怎么传得这么快?”张也打趣。“听谁说的你不用管,我自有消息来源。”“哥们,你再泡小姑娘可得小心点儿”,张也对爱玩说,“人家已经在我们班里安插眼线了。”

“哎,你可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是很‘正’的一个人。”爱玩连忙接话,“‘不要污人清白’。”

大家都笑了起来。“不过说正经的,今天你是有点儿冲动。”张也看着爱玩,“我怕他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报复你,比如说压低你的分数。”他总是绷紧“政治斗争”这根弦。“我不怕。反正我也过不去考试。”爱玩一脸大义凛然,“不如骂他一顿。”“要是我,我就偷偷的报复他。”在一旁的于晴插话:“想玩阳谋,我就写信给校长告他;玩阴谋——那方法多得很,比如想让他破财就砸他几块汽车玻璃,想让他死就把他汽车轱轳的螺丝拧松……”

“你也太狠了吧?非要整死他?”张也笑了起来。“哪儿呀,开个玩笑呗。”于晴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连忙遮掩。在一边坐着的几个当地华人想:最毒不过妇人心,不叫的狗咬人,我们可千万别得罪他们。于晴的话冻得他们心里直哆嗦。今天他们对中国人的阴毒有了直观的体验。

“哎,那不是Philip Law 吗?”于晴指着远处的一个餐桌说——她急于岔开话题。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只见餐桌前坐着一个正在狼吞虎咽胖胖讲师。这位讲师彻底地颠覆了爱玩马来西亚华人体形瘦小的观念。他是放大版的大胖子阿兹詹。由于距离的关系,大家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感觉整个人就是一个大肉丸子上放个小肉丸子—一个戴着眼镜的小肉丸子。

“他是不是教酒店管理的?”爱玩开玩笑:“而且还是厨师专业的。”“他是教市场学的。要是和他相比,Henry Tey 的课还算是与课本沾点边。”张也说:

“你们没听过他的课吧?那简直是天南海北的一通胡侃。”“是不是留很多作业的那一个?”爱玩问:“我听淑玲说过他。”“你记得很清楚啊。”钟婷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对,就是他,”张也说,“上课简直是在说评书。”“是不是讲如何从客户手中骗钱?”爱玩笑着说,“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刮了不少客户的血汗钱。”

“淑玲也说他上课根本就不讲课——顶多有时照着课本读一遍。在课堂上他总说些与课本毫不相关的事,比如驱鬼,避邪什么的。”钟婷说。

“天哪,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信这个?”爱玩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也听说过这学院闹鬼。”于晴睁大眼睛,极其神秘地说。“我早就听说过。”张也接过话头,“你们知道吗?我们学院以前是印度人的坟场。后来铲平了坟,盖了这间学院。他们说根据当地的说法,只有盖学校才能镇住那帮鬼,因为学校里什么人都出。”

“有道理,”爱玩点点头,“比如象Henry Tey 那样的。”“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张也抻着脖子,压低声音,仿佛他手里握着天大的秘密。“学校已经请了好几次驱鬼的师傅了,据说都镇不住,因为这里的阴气太盛了。”“我要是鬼的话,肯定恨死这里的学生了,”爱玩说,“你想,鬼都是在夜里出来。可是我们这儿夜里三四点还有人相互串门,聊天。鬼也不敢出来呀。白天他们还没有机会出来,现在肯定要闷死了。”

“我估计,女生宿舍里的鬼肯定要比男生宿舍的多,而且还都是色鬼。”张也插话。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