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向阳孤儿院的宣传部部长由李婷担任,宣传部属下的文艺组自然也是由她负责。除此之外,她还负责管理孤儿院自己的电视台。三年不见,她还是那么的漂亮。我们见了面,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没多说什么。其实就是想说什么也说不了。孩子们的话太多了,这个说我换了发型后更帅了,那个说在电视上看到我唱歌了,还有的向我要我的唱片专辑,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又集体要我唱歌。我真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唱那些口水歌,但是没办法,孩子们的热情真的难以抵挡。当我开始在电子琴上弹唱,让我大吃一惊的是,孩子们竟能和我一起一字不差地唱下来!
看着我惊讶的样子,李婷笑着对我说:“你现在是这里孩子们的偶像,你的歌曲他们是一首不落,全都会唱的。”
这里从前外界的歌曲一首也不许孩子唱,现在连这种口水歌都随便孩子们唱,天知道在这孤儿院里我还会发现多少个让我惊讶的变化。
这时候娜娜对我说:“王老师,我们再给你个惊喜,唱一首特好听的歌曲给你。”说着,她转过身去指挥孩子们:“预备,唱……”
“亲爱的,你慢慢飞……”孩子们嘹亮的歌声在音乐教室里响了起来。我和李婷相对苦笑。
简单地和孩子们排练了几遍后,我发现孩子们唱得比从前更好了。李婷告诉我院里专门给孩子们请了几位外面来的音乐老师,今天因为给其他孩子上课,所以没有过来和我见面。李婷说今天来和我见面的孩子都是院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将来要和我一起出去演出的。我这次回来的任务也就是和他们编排节目,排练。听到这个消息,孩子们都很兴奋,高兴,很显然和那几个新来的老师相比,他们更愿意和我排练。
晚饭后我去孤儿院的后山转了转,那里也和一年前大不一样了。尽管半山坡以上还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但是从靠近山脚的地方往下,已经修成了一个景观园。在园子里有一些雕塑,卵石铺成的甬路,还有一些长椅。不时有些孩子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跑过,嬉笑着,享受着他们的饭后自由活动时间,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老教师也在这里散步。望着天边的晚霞,享受着初秋带些凉意的晚风,我不禁从心里佩服刘向智。虽然老院长死得有些不清不楚,但是,管他呢,现在这里人们的美好生活,不都是刘向智带来的吗?我又想起了风和小呆。回来这几天,不,自从一年前我离开,就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不知道小呆的病治疗得如何了。也不知道风现在在这孤儿院里担任什么职务。想起去年我走的时候和他们告别的情景,现在心里还酸酸的。我正在想着,忽然前面有两个孩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争论起来。看见我走到他们身边,他们又什么也不说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能讲给我听听吗?”我笑着问。一个男孩刚要说些什么,另一个的手碰了一下他。
“和王老师说,没事。”那个男孩说:“他说我们幸福苑有鬼,我告诉他这世界根本就没有鬼……”
“可我真的看见了!”另一个男孩很激动的样子:“亲眼看见的!”
这肯定是平时动画片看得太多了造成的。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想笑,却又怕伤他自尊心,只好忍住笑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在医务所里,”那孩子指了指山下的医务所:“上次我发烧住院的时候看到的,我晚上上厕所,在那里看到的,头发,那么长,全身白得象纸,眼睛是两个黑窟窿,身上有的地方贴着纱布,还有红的东西渗出来,好像是血,和我差不多高,嘴里‘呜呜’地叫着,那声音可吓人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吓得喊了出来,跑出去找值班的老师,值班老师来以后那东西又不见了。老师就骂了我一顿。”
“那可能是你在生病,头太晕了,产生的幻觉吧。”我说:“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说没有吧,”另一个孩子得意地说:“王老师都说了。”“可我真的看到了……”他忽然停了下来。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身,李婷站在我身后。
“你们在和王老师谈什么呢?”她笑眯眯地问。“没什么。”两个孩子飞快地转身跑开了。“慢点跑,别摔倒了。”李婷嘱咐。
李婷说:“看着他们,我想起了我小时候。”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没等我说话,她又说:“我有些事情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总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是关于你和我分手的原因吗?”我问。她点了点头。我们走到一张长椅前,一起坐在上面。
“如果你从前告诉我,我非常想听,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一点,试图把心中翻腾的热血压下去。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是……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看我没有说话,李婷继续说下去:“其实在我和你分手,就是为了到这里来工作。”
“什么?”
“其实在我们分手之前,我就认识刘向勇了。我是个孤儿,但是在我们交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怕在学校里受人歧视或遭人欺负。我们分手的那一年初,我原先所在的孤儿院的院长过生日,我去祝贺。刘向勇是他的朋友,那天也在场。那时候我正在担心毕业后找工作的事情。你知道现在工作很难找,一些有家庭的同学都找不到工作,象我这样孤单一人的就更加。总之,刘向勇答应我毕业后可以到这里来工作,条件是……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你就为了找工作就和我分手了?”我不相信。“不仅仅是这样。在你来这里工作之前,我就来过几次,当时看了这里孩子们的生活状态,我很难过。刘向智就找到我,说他有个计划能让这里的孩子们过上好的生活,需要我做的就是表面迎合刘向勇,暗中把他的话和计划都记下来给刘向智。我答应他了,但是怕万一失败后刘向勇也报复你,所以就狠下心来和你分手了。”
我长叹一口气。
“我知道和你复合是一种奢求,所以我现在的要求只是和你成为普通朋友,能看到你对我真心的笑一下,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冷冰冰的。”
我心潮起伏,抓住了李婷的手:“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无法真正恨的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李婷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我也看着李婷那双美丽的眼睛,又体会到了我们当初在一起时的感觉。
接着我们又闲聊了好一会儿,聊她是怎么把录音机藏在自己的身上,录下刘向勇的话的,怎么巧妙地摆脱刘向勇对她的种种无礼纠缠,除掉刘向勇的那一天她是如何的紧张,看到老院长的保镖被杀死她又是如何的恐惧。她说得最多的还是这三年多来对我的思念,和怕得不到我原谅的苦恼。我告诉她从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今后我们会在一起很幸福的。接着我又说起了对老院长之死的怀疑。李婷对我的看法很不以为然,她说当时这里的人都把老院长当神一样的看待,就是刘向智想杀害老院长,其他的人也不敢。再说她从来没听到过刘向智说过任何对老院长不尊重的话,倒是刘向勇在她面前总把“老疯子”这个词挂在嘴上。所以刘向智这个人应该不会杀老院长的。我又提到了风和小呆。听了我的提问,李婷叹了口气,说在我走了后,刘向智就派人上山把风和小呆接下来住,立刻把小呆送到医务所治疗,还恢复了风的工作。经过医生的诊断,小呆得的是麻风病,已经很严重了。后来虽然经医生竭力治疗,但是还是死去了。小呆死了后,风发了狂,大吵大闹,硬说小呆是刘向智害死的。没多久,就失踪了。有人说在后山上看到过他,估计是又跑回山上去了。刘向智几次派人到后山喊话,也没什么动静。
小呆竟然死了!听了这话,我心痛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吃小食品时高兴的样子,去年和他分别那天他那悲伤的眼神一起浮现的我的面前。如果这个世界真有上帝,他一定是个喜欢拿凡人命运开玩笑的恶神!给一个人生命,却又让他到这世界上受苦,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看我半天不言语,李婷用手轻抚我的后背:“别太难过了,往好处想,毕竟现在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好。”
我点了点头:“我要是能再见到风就好了。”
“他这个人就是谁也不相信,”李婷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过去这里人整人,最后弄得互相之间谁也不相信谁了——李大虎不就是他当年最好的朋友?算了,别说过去的事了……”李婷把话题转到了我们在教育学院学习时的同学们身上,我们又兴高采烈地聊了好一会儿。
晚上把李婷送回她房间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里静坐了一会儿,仔细回味李婷的话,我心里起了怀疑。我是不应该怀疑李婷的,但是猜疑是颗有顽强生命力的种子,一旦在人心中发了芽,就会疯长。她说当时刘向智主动找她,求她帮忙整垮刘向勇,但是刘向智这个办事如此周密细致的人能在不了解她的时候就冒然求她帮忙?他就不怕李婷把他的计划都告诉刘向勇?还有,我和她分手的前后,她几乎天天都在教育学院里呆着,很少出校门,她怎么说来过这孤儿院几次呢?特别是风,虽然风这个人谁也不相信,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小呆真的是因为病情严重而死去的话,风是绝对不会这样大吵大闹的。难道这里面另有内情?还有,我凭什么就那么肯定地对孩子说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九月五日星期三晴
今天经历一件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晚饭后我正要到后山逛逛,几个第二小组的孩子忽然来宿舍找我,说有要紧事。我问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不说,只是拉着我往“标准教师宿舍”的方向走。走进宿舍,上了二楼,看到原来孤儿院食堂的厨师洪常晃正站在他房间的门口等我。他披着一件僧不僧道不道的长袍,头上戴着顶奇怪的帽子。看到我,他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拍着我的肩膀向我问好,弄得我和他有多熟似的!其实除了我刚来的那一晚是他给我做的宵夜外,其他时间我们根本就没什么接触。几年不见,他有些胖了,从前瘦得像麻杆,现在是加粗的麻杆。
走进他的房间,我看到房间里坐了有二十多人,正在互相聊天,有孩子,也有几位是这里的老教师,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洪常晃的房间和其他老师的房间不一样。在标准教师宿舍里,洗手间是公用的,个人的房间里只有床,写字台和衣柜而已,和老院长时代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家具都是新换的。但是洪常晃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就是正对房门,好大的一张供桌。上面也不知道供的是什么佛像,金灿灿的,直晃眼。供桌上还摆了好些馒头水果之类的供品,佛像前的香炉里插了好几支小指粗的香,烧得正旺。本来屋子就不大,再用香一薰,乌烟瘴气的。供桌后面的窗户被一张厚厚的大红布遮上了。红布上还用金粉描了好些图案,好像是道士画的符似的。
洪常晃对我说自从李大虎的媳妇承包了食堂后,他就被“优化”了下来,每天没事做,只好窝在这标准教师宿舍里钻研佛法,现在已经“悟道”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算命看相。佛祖托梦给他,要他普渡孤儿院的众生,所以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创立了“金刚法会”。今天听说我回来了,特地请我来看看,“叙叙旧”。听了他的话我暗笑,心说:你还真把自己当耶稣了!就你那模样还想让我信你,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