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认为这想法荒谬,但是当时看来,这想法一点也不荒谬,相反,还无比的正确。你想想,从清政府到国民党,孤儿院历任的管理者哪个不是在孩子们的身上榨油水?当时的孩子们是多么希望能有个真正关心他们爱他们的管理者啊。现在这个管理者就是曾经带领他们向压迫者抗议,维护他们权益的人,他们能不高兴吗,他们能不相信爸爸的话吗?随着各个部门的管理者被任命,我们很快的就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虽然我们和从前一样,还是在工厂里生产东西,每天还是那样累,但是我们无比高兴,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为我们自己工作。那时候大家的积极性都非常高,都要求主动加班工作。我们把生产出来的产品交到院长那里,再由爸爸派人统一到外面卖掉,换来院里孩子们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刚开始因为大家的生产积极性高,所以产量提高得非常快,换回来的东西也非常多,孩子们的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很多。但是后来爸爸似乎对我们的速度很不满意,他总是有很多的想法,要我们把生产产品的种类数量和质量提高,以便达到他心中构想的幸福苑的标准。所以在他的命令下我们做了很多实验,我们尝试过炼钢,生产汽车,有一次甚至还尝试过生产飞机。”
“可是你们还是孩子,能自己养活自己已经是奇迹了,生产汽车飞机什么的根本就不现实。”
“所以我们的尝试都失败了,并且因为这些失败消耗了院里的大量人力物力,孩子们的生活水平也直线下降。但即使是这样,爸爸还是不死心,还要我们尝试成产不同的东西,他说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依靠生产玩具是永远建设不成幸福苑的。”
“那其他的管理者呢,你刚才说最初的管理者不止老院长一个人,难道其他的孩子骨干当初就没提出过反对意见?”
“这就不得不提到刘向勇了,”刘向智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刘向勇来到孤儿院的时候,才刚刚十几岁。而我那时候已经二十出头了,而且由于爸爸的重点培养,已经是这里的宣传干部了。刘向勇到了这里,表现就非常突出。他来到这里没三天,就主动要求在全院大会上控诉他亲生父母的罪行。因为他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而且抛弃他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再加上他是讲演的天才,所以那天他的控诉感染了很多人。爸爸当时也在场,当即决定让他加入我的宣传小组。他加入小组后表现更加积极。不止在宣传方面,最苦最累的活儿他也抢着干——那时候我们这里的老师——其实就是大一点的孩子——也要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干活,在工厂里生产的。在刘向勇的提议下,我们举行了很多活动,大树特树爸爸的权威,强调爸爸的绝对领导。刚开始爸爸还很谦虚,有时候还说一些客气话,后来就默认了,再后来对爸爸的绝对服从作为条文明确地写到院规里了。任何反对爸爸的人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有些原来的骨干不同意爸爸的意见,就被刘向勇在爸爸的授意下扣上反对孩子们,反对幸福苑建设等罪名。清除了。实际上到现在,原来的骨干已经剩的不多了,没有立即被清除的都被强制送到工厂里劳动,最后‘牺牲’在岗位上。其实就是活活累死了,唉。”刘向智长叹一口气:“随着爸爸绝对权威的树立,刘向勇在院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最后高到即使他提出很多荒谬的提议,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比如最开始这里所有人的名字是按照百家姓顺序排列的,但是刘向勇竟然提出来因为爸爸姓刘,所以我们大家都要姓刘——他说这个刘也就是留下的留,意义就是让我们大家都永远留在这里,战斗在这里,为了幸福的梦想而奋斗。并且刘还不是这里人人都能随便姓的。只有十分优秀的人,作出突出贡献的人才能姓刘,其他的人只能用来的日期作为姓名代号。最初有些骨干反对,但是刘向勇说姓名除了刘以外都是旧时代剥削者的标志,也是他们留下来的残余,我们一定要消灭。他借着这件事情,又除掉了几个原来孤儿院行政管理的骨干们。”
“如果都姓刘,那孩子们能把老师们分得清吗?”
“你问的好,”刘向智说:“过了一段时间,刘向勇也发现只姓刘这个办法行不通,他就又出了个主意。院长和副院长级别的姓刘,教师校工级别的姓李,比如数学李老师,语文李老师,刘向勇的解释是李和理同音,理就是理想,让我们大家永远不要忘了建设幸福苑的理想。还有其他的就是院长也可以把名字作为荣誉奖励给表现突出的孩子,没有姓,只有名字。或者是院里表彰有突出贡献的人,也会起一些特殊的名字或者特殊的姓氏。”
“他还真有创意。”
“是啊,在宣传方面他还真有两下子,很多点子都是他出的。总之,从那以后,爸爸就让他负责行政管理了,一直到现在。”
“这刘向勇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这么得老院长的信任和欢心?”
其实在刘向勇刚来的时候,爸爸和我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开始我们的制度,院长是由骨干们轮流经过选举担任的,而且当过院长的人不能再担当院长一职。但是因为爸爸的威望太高,所以前两届选举他都以绝对的高票当选院长。后来选举的事情就没人提了,大家一致推选爸爸为终身院长。还有,开始我们都叫他老大哥,后来在一次会议上有人提议——我已经忘了是谁了——说院长是我们这个新孤儿院的缔造者,所以虽然我们没有父母,但是他对于大家来说,就是爸爸,比亲生父亲还要亲的爸爸。从那以后我们就规定要叫他爸爸了。从前孩子们的寝室里挂的是我们设计的本院的标志,后来也换成了他的画像。再后来我们对这孤儿院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爸爸成为管理者后我们曾经专门讨论了孤儿院的名称。从最开始的慈善堂到法国神父起的圣。
玛丽再到美国神父起的天堂孤儿院,大家都觉得不满意,后来有人提议叫向阳孤儿院,这个名字爸爸非常喜欢。
“但你对我说过向阳孤儿院这名字是老院长亲自起的。”我插话。
“真正的历史和纸面上的历史总是有些出入是不是?”刘向智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如果你翻翻现在院里孩子们的课本,就会发现关于爸爸是怎么样英勇地领导大家击退了法国侵略者,日本人,美国神父和国民党的详细描写。总之,向阳孤儿院这个名字就这样被确定了下来。但是后来,刘向勇说这个名字不足以凸显爸爸的伟大,所以他提议采用幸福苑这个名字。他还说爸爸要建设的幸福苑不只是这里孤儿的梦想,也是全世界孤儿的梦想,甚至是全世界有父母孩子们的梦想。因为爸爸的爱已经伟大到可以代替父爱和母爱了。爸爸非常喜欢他这个建议和说法,立刻下令改名字,但是由于我们不想惊动外界,所以对外一直采用向阳孤儿院这个名字。因为刘向勇做的事情总是能得到爸爸的支持,所以他在这里的地位和权力也越来越大,他也就开始拉帮结派,组织自己的集团了。更可怕的是,爸爸听了他的建议,很少出来和孩子们见面了。从前他经常到孩子们的宿舍里和孩子们见面,听听孩子们的意见,尽管那只是个形式,但是还是对刘向勇有些震慑的作用,使他不敢太过分。但是刘向勇对爸爸建议,说爸爸如果和孩子们接触的次数太多,孩子们对他的敬畏就会少几分,他还是对孩子们保持点神秘感比较好。所以现在这里的孩子虽然都生活在这里,但是每年看见爸爸的次数少得可怜,就更别说和爸爸谈话,交流了。”
“他就这样从人变成了神,是吧?”
“你说得没错,现在在这里的孩子们的心中,他就是神。而刘向勇就是他阴影下的魔鬼。因为我在幸福苑的领导层,所以刘向勇做干的坏事,有些我是知道的,但我想更多的我并不知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一直是负责对孩子们的宣传工作。但是大部分的宣传点子都是刘向勇出的,我不过是执行而已。虽然我也负责一些具体的事情,但那都是在迫不得已。你可能会因此责怪我,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我不按照刘向勇的意思做,他立刻就会在爸爸面前进谗言将我除掉。其实我自己的生死并没有什么,但是要是没有我,这里就会被刘向勇一伙完全控制,那时候孩子们的遭遇就会更惨。比如他逼迫孩子们卖血的事情,他对爸爸说那是例行的体检,爸爸当然就认为这是好事,其实他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勾当!我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地拉长这种体检的时间间隔。即使这样,刘向勇还在院内展开批判运动,不指名地说我破坏幸福苑的建设。”
“可是这里也有和你关系密切的老师。”我脑海中闪过那些明显是刘向智一派的老师。
“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和他们的关系。我和他们在一起并不是象刘向勇那伙人那样,是完全的利益关系。和我关系密切的老师,都是正直的人,我们完全是为了孩子们的利益才走到一起的。我想你从他们担任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职务就能看出来,他们都受到了排挤,打击。我们都不愿意当小人,耍阴谋,所以在老院长被蒙蔽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靠边站’,”刘向智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我对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地为了这里的孩子们好——这也是我为什么请你来的原因。这里的孩子们需要新的气息,如果不改革,整个孤儿院,这里的孩子们就会毁在刘向勇一伙的手里。可是我们的改革不能乱来。这里的孩子们对外界的人根本不了解,有天生的敌意。如果外界派人来调查,那些刘向勇一派的人暂且不说,就是其他人也会竭力维护这里。因为刘向勇已经把他和老院长和幸福苑绑在一起了,反对他就是反对老院长,就是反对幸福苑。你来了这些天,这里的情形你还不了解?即使是我向外界揭发刘向勇,在这里的人眼中,即使是那些正直的老师们的眼中,我也是幸福苑的叛徒。解铃还要系铃人,要想为孩子们除掉刘向勇,当前我们还只能借助爸爸,毕竟他在这里的威望是最高的。我现在正在搜集刘向勇压迫孩子们的证据,我昨天和你说的计划就是等我收集足够的证据,就到爸爸面前揭发刘向勇一伙。凭借我和爸爸的关系和证据,他会相信我的。那个时候就是刘向勇付出代价接受惩罚的时候。可惜,我的计划被你昨天的冲动全毁了。现在爸爸怀疑是我指使你在他面前说刘向勇的坏话——所以他下令戒严全院,并且找刘向勇谈话——刚才你也看到了。我出什么事情我自己并不在乎,其实我完全可以不管这里面的事情。我现在已经快六十岁了,再混个两三年,我完全就可以向爸爸申请退休了。但我放不下这里的孩子们,没有我,以后他们的日子只能更苦了,我实在不愿意让他们再这样苦下去了,我总是希望孩子们能生活得更好,有一个起码比我幸福的童年,这将决定他们一生的命运。我不能让这么多人的命运毁在刘向勇手里。”刘向智望着窗外,双眼流下眼泪。
听了刘向智的话,我又气又悔,心中自责不已,怪自己昨天实在是太冲动了。
“现在我们有证据,确凿的证据,”我边说边从书包里拿出风给我的资料:“这就是刘向勇勾结外面的人,买卖儿童的证据,你看看。”
看到我手中的资料,刘向智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他立刻接过资料,翻看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
我心中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我遇到风的事情?
看着我脸上犹豫的表情,刘向智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前几年有个预备教师带着一些残疾孩子从这里逃走了,他叫850317。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我当时想帮助他们。但是刘向勇先在爸爸面前告了状,我是干着急没办法。后来刘向勇派人到山上搜索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结果。听说他在逃走前进入过刘向勇的办公室——关于办公室里到底有没有丢东西,丢了什么东西,刘向勇一直对我遮遮掩掩。现在你找到了这些资料,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些证据,我们就能在爸爸面前揭露刘向勇的罪行了。你为这里的孩子们做了件大好事。你是在后山上遇到他的对不对?”不等我回答,刘向智接着说:“你放心,他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和我说。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及时互相信任对不对?”
“他们在后山上,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
“你不必说了,我会派人今晚就给他们送去食物和衣服。如果你能见到他们,就告诉他们千万要藏好,刘向勇最近可能要有大动作。”
“大动作,什么大动作?”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好事,”刘向智站起来,看着窗外,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现在想离开这里,我理解你。但是,现在是决定整个孤儿院命运的关键时刻,我们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你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之所以对你隐瞒一些情况,是因为你是从外面来的,如果一下让你知道得太多,你会受不了的。而且我也要观察你一段时间——刘向勇是最善于用物质利益拉拢人的,我想对于这一点你是有体会的。再说我知道你是年青人里比较爱冲动的类型,和刘向勇斗,冲动是万万不行的。现在这里的情况你已经完全了解,选择权在你手上。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如果你现在就走,爸爸就会认定是我指使你在他的面前说刘向勇的坏话。我的后果可能是。但你不用管我。你在这里已经为孩子们做得很多了,我在这里代表孩子们谢谢你。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会派人帮你逃出去的。”
“不,我不走了,为了这里的孩子们,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下了决心。
四月十六日星期一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