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坐在后面,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权力之争的好戏,但是没想到刘向智说出了我的名字,还说让我参加那个其蠢无比的什么汇报请示活动,当所有老师都回头看我的时候,我惊呆了。
但是有一个人肯定比我还吃惊,那就是刘向勇:“不行,绝对不行!”他喊了起来:“向智,你这么搞是要出问题的!”刘向勇指着我对刘向智大喊:“他才来几天!你调查过他的背景吗?这么快就让他进行思想教育工作,你是不是疯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爸爸的意思。”刘向智一脸平静,但我看得出他很得意。“那我现在就去和爸爸说!”刘向勇带着保镖大步走出会议室。
“散会吧。”刘向智挥手,等其他的老师散去,就来到我的身边,坐下对我说:“‘早请示,晚汇报’是我们这里孩子每天的功课,就是每天早饭前和晚上睡觉前,在各个寝室的院长像前向院长汇报今天一天的活动和思想状态。我们的老师要在场监督,和孩子谈心,了解孩子的思想状态,然后向组织,也就是向我汇报。前几天我看你刚来,想给你点适应的时间,也就没让你担任这项工作。现在你来了两个星期了,各方面表现还可以,所以就分配给你一组孩子,由你监督他们的早请晚汇活动。”说着,刘向智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好好干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争取到的机会。”
本来我非常反感这种愚昧无比的活动,但是想能有和这里的孩子多接触的机会也是不错的。来了将近两个星期,除了上课,其他的时间我在这里就好像是隐形人。就连刘向智派的老师见了我都躲着走,好像是我身上有病毒一样!现在有了和这里孩子们深入接触的好机会,到底还是件好事。
晚上吃过晚饭,我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刘向智就来找我。他一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对我说:“你这几天到底在课堂上干什么了?”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接着说:“你怎么能不和我商量,就自己随便在课堂上带着学生干这干那,嗯?谁给你的权力?”
看他的表情,我心里也非常不快,冷冷地说:“我干什么也比逼着孩子们卖血强!”
听了我这句话,他眉毛一挑,然后立刻叹口气说:“你都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孩子们告诉你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不想向你解释什么,我现在做的一切你将来一定会明白的。有些事情,现阶段我别无选择,只能去做。”
看着刘向智诚恳的表情,我的心也软了下来。“爸爸要见你。你到底在课堂上做什么了,你跟我说说。”“我?我就是用我的笔记本电脑给孩子们放了几次电影.”“你放的是什么片子?”“第一天放的是大闹天宫,后来放了几部以前的国产动画片,象《雪孩子》之类的.”“有没有放国外的动画片?”刘向智满头大汗。
“没有,还没来得及。”
“听我说,”他好像松了口气,“你以后如果再想在课堂上搞什么花样,一定先让我知道。放动画片的事情到此为止。记住了吗?”
“行。”“记住了吗?”刘向智双眼紧紧盯着我问。
“我记住了,记住了!”我有些不耐烦。
“还有,过一会见院长的时候,不过他说什么,不管他怎么说你,你千万别和他争辩。我知道你有性格,也知道你想让孩子们好,我也想让孩子们好,但是我们必须讲策略。今天如果你争辩,我的计划就全毁了,懂吗?”刘向智压低了声音。
“你的计划,什么计划?”
“这是为了我们全院孩子们的计划,具体现在我还不能说,你要是真是为了孩子们好,见老院长的时候就千万别和他争辩。”
看着刘向智,想着孩子们,我点了点头。
天已经完全黑了。当我和刘向智来到院长的院子的时候,刘向勇正和他的保镖坐在院门外的长椅上。看到我们,他站起来,得意地笑着说:“爸爸正在等着你们呢,快点进去吧。”他话音刚落,老院长的保镖从院子里走出来,领着我们进去。当我们三个人穿过院子,走进院长房间的时候,他正斜躺在床上看书,当他把书放到床头的时候,我看到书名是《周易》。见此情景,我觉得好笑,他们一直在宣传什么不信天地鬼神,要靠自己的力量,可他现在却在这里看起了这种书,我估计他这房间里的书柜里肯定也少不了《麻衣相术》之类的非法地摊出版物。
老院长抬起头,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对刘向勇刘向智挥了挥手说:“你们先出去吧。”刘向勇似乎有些不甘心,他说:“爸爸。”
“我说你们都出去。”老院长的语气不容辩驳。
房间里就剩下我和老院长两个人了。老院长示意我坐在沙发上,然后慢悠悠地对我说:“来了这些天,还习惯吧。”我违心地点点头。他微微一笑:“你没有说实话。”
“你怎么知道?”
“你从外边来到这里,时间并不长,不可能习惯。”他说着,从床头的小铁盒里拿出一小搓烟丝,又从床边的一打卷烟纸中扯下一张,熟练地卷成一根烟卷,递给我:“来,尝尝这个。”
将近两个星期烟酒不沾,我还真是馋了。我接过烟卷,用茶几上的火柴点燃,猛吸了一口,当时就咳嗽起来。妈的,那烟丝的劲可真大。老院长微微一笑:“这些日子烟酒不沾,馋坏了吧?你在外面是搞艺术的,怎么可能不抽烟不喝酒?在这里不让你这抽烟的人抽烟喝酒,你又怎么能习惯?所以,可见你刚才说的是假话。”
我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笑笑。老院长又卷好一根烟,拿在手里,对我说:“听说你最近在幸福苑里很活跃啊。”说完,把烟点燃,深吸一口,然后看着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院长深吸一口烟,沉稳地说:“你来了这些日子,应该知道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崇高而又伟大的理想,那就是让这里的人,每个人都幸福地生活。我不想你破坏这个理想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哪怕是一点点。因为我们做的事情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为这里的孩子们,也为了外面的孩子们。我们成功了,整个人类世界就会因此而改变。”
天啊,他又来洗脑的那一套了。当时我真想大声告诉他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那套狗屁理论,但是想到刘向智的嘱咐,我只好强忍了下来。
“所以,你在课堂上的授课内容,应该严格按照我们幸福苑的教材进行。除此之外的任何活动都应该停止。”
“好,我立刻停止。我原来并不知道.”我心里烦透了这次对话,只想应付两句,快点搪塞过去。
老院长伸手示意,打断我的话:“我们这里和外边的腐朽生活方式是很不同的。你来的时间不长,适应这里也需要一段时间。但是你一定要适应。适应后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们这里和外边的制度和生活方式相比,有着无比的优越性.我当初决定让你来这里,一方面,我们确实需要人才,更重要的是,外边的人对我们很不了解,不知道我们这里生活方式的优越性,我希望你起到沟通桥梁的作用。让外界的人了解这里。我们不仅仅要解放我们自己,也要解放外边的人。”
“来了这些天,我对院里的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我想,还是向国家申请拨款比较好,让孩子们去干那些重体力的劳动,似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但又怕激怒老院长,只好尽可能地委婉地说——长这么大,我就没这么委婉地说过话。
“任何新生的事物总要有个阶段嘛,”老院长一摆手,声音提高了:“你要知道,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都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包括我自己,其中很多还有残疾。这些年我们靠着自己的力量,艰苦奋斗,做出现在这样的成绩,这本身就是奇迹。靠天靠地,靠父母,靠政府,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最终还是要靠孩子们自己动手。”
“可是现在院里有些领导,还是高层的领导,根本就不相信你的理论,根本就不执行你的计划和命令。”
“哦?”老院长眉毛挑了一下:“谁?”“刘向勇。”老院长脸上不动神色,狠吸了一口烟。
“你愚弄了这里所有人,每天想的就是建成那个根本无法实现的天堂。”老院长脸色铁青。
我继续说下去:“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刘向勇亲口对我说的,你想不到吧——他当我面管你叫疯子。你知不知道当孩子们在挨饿,做苦工的时候刘向勇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刘向勇那奢侈的生活方式?你知不知道他逼着孩子们向外边卖血挣钱?还有,他在这孤儿院里拉帮结派,打着你的旗号搜刮钱财!难道这些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你不是爱听实话吗?我现在说的都是实话,还要再告诉你一句实话,那就是现在除了我,这里没人对你说实话!我对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是外边来的,过着你所说的那些腐朽生活,而是因为我和这里其他的老师不一样,我是真的关心这里的孩子们。”上面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对他说这些干什么!真不如搪塞一下,应付过去就算了。和他这个老神经病有什么好讲的?这里的孩子因为钢琴坏了都能遭顿毒打,我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他们还不把我拉出去剁成肉泥?
老院长看着手中的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用缓慢的语气说:“我们幸福苑的人有信心,会客服一切困难和。”
“有种情绪你就客服不了。”我插话。“什么?”
“孤独,”我说:“在我来之前,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和你说实话,和你心对心的交流。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比我还清楚。”
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吸完手中的烟,老院长才说:“你在外边,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对我们这里的偏见歧视性宣传,所以你才说出上面的话。你还是抽点时间,在幸福苑里多走走,多了解一下这里,这样你才能有客观性的评价。你回去吧,今天的谈话先到这里。”
我一愣,没想到这次谈话这么短就结束了,更没想到他听了我的话竟然没有大发脾气。本来我还想说:谁说我在外面接受过对你们的歧视性宣传了。在外面根本就得不到你们这里的任何消息。转念一想,这又何必。他这么大岁数,思维已经固化了,再说也是白费。当我起身走出院子的时候,刘向智在门口等我。见我出来,他连忙上前问我我和老院长都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我对他说这里面住的不是变态就是神经病!”我忍不住又喊了起来,然后就扔下刘向智,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
此时此刻我的思绪很乱,不知道自己今晚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刘向智再三嘱咐我保持冷静,可我还是没忍住。也许他真的有什么好的计划帮助这里的孩子们,也许我今晚的不冷静真的破坏了他的计划。唉,我这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