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租书店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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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單車狂想曲

他們在成功、光復、勝利、力行、建國、敬業、自強校區急踏、迴轉、緩行,他們在勝利路、大學路、小東路、林森路、長榮路、前鋒路、育樂街迤邐如水製造波動,漣漪效應畫出一圈一圈神秘圖示,他們青春結伴每天每月每分隨時起程,或者數學館、格致堂、大成館、禮賢樓,或者小西門與小東門城垣遺蹟、機械館、雲平大樓、計算機中心行去,有方向而無有終點,他們使得道路行進經常打結,他們行進有節度並不喧譁,南都東西區成大校園方圓兩公里內,處處可見他們及他們的鐵馬,他們既陌生又重現,行蹤杳然又在某些地區縱橫自如彷彿單車是唯一上路的機具,鐵馬大軍,風火輪族群。成大人。

他們是古城青春年齡層的守門員,樸素清新的身影穿梭日月星辰,陽光、月影細碎篩過鳳凰樹、木槿、古榕、老金龜樹、莿桐紅、羅望子、黃花風鈴、木棉、小葉欖仁、阿勃勒、台灣欒樹……轉換墜落灑向單車騎士滿身滿臉,一代一代,不依循單車圖示進前者無法取得成大人身分證。譬如這位成大女生,就叫她冠樺吧!被腳踏車騎士載著,看見了嗎?最幸運的部分來自她的早慧,快快覺察到前座背影線條是由一組密碼構成,她在後座攬住他,身心快速解碼,馬上納入私人記憶庫珍藏,以複眼偵測的她當然不會沒有想法:「我不是愛他全部或全部都愛他,但我愛他的那部分永遠不會變。」載著被載著,兩人結成校園夫妻,到現在還逐校園而居而生。沒有年輕校園就沒有單車沒有單車就沒有這樣的愛的進行曲,反之亦然。你聽著這部小說情節不禁詫笑,也許他們並不知道,(人生掃興的部分是)他們一生的相處形式早已定型:載與被載。

這條路上,你曾是這張複式風景裡的被看者,台南縣市交叉點網寮影劇三村你每天出發往東門路改良農場德光女中趕去,一路小東路勝利路,一騎四年,(嘿!嘿!留級了嘛。)用掉了畢生的鐵馬點數,不僅於此,那年頭單車性能差,明明念的是天主教女校卻不時感覺:「怎麼這麼費勁?好像去體專上學似的。」是囉,根本輪胎都破了還拚命騎,好容易回到家對爸爸說:「這單車被鬼拖住了。」老頭一檢查,搖頭不已,不說女生懂不懂機械,誰都猜得到怎麼回事,輪胎癟的!沒常識也有眼睛吧?這麼呆!活該你騎出蘿蔔腿。總之,四年下來,勝利路你騎夠了,有生之年你都不想騎任何腳踏車。

但其實勝利路,測繪出你生命永遠愛著的路線圖:路樹鳳凰花、金龜樹、羅望子。羅望子開花結豆莢尤其異國情調,風一吹,羅望子花和莢果成熟,雨般灑下,你騎多遠追多遠,深褐色羅望子豆莢落在柏油路面,各種車胎輾過,馬路染色,汁液蒸騰,空氣中一股甜酸味,多年仍繞之不去,無法取代的行道樹榜首。

當時你並不知道,有一天,你將成為這條路上的看的人,你換了交通工具,坐在汽車駕駛座上,盯著迎面而來背你而行的騎士潮,你加入與南都鐵馬大軍軋車搶路,當你仔細殺出重圍,好容易趕在上課鐘聲響時進了教室,剛站定講台,你已經枉想待會兒軋回去的路程圖像,你終於承認是不想逃脫這張圖示的單車狂想者,忍著衝動,你和講台下的騎士(學生),在那一刻站了同邊,你們都等待下課鐘響,都在懸掛以何種姿勢何種速度拚陣,你邊上課心裡邊哼著羅大佑的〈童年〉:「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拚命吱吱喳喳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遊戲的童年。」你的單車狂想曲之變奏。

當然你也有輕鬆的時刻,深夜,道路空了出來,你開車走著走著,燈池前望見熟悉的學生身影,「這麼晚還在路上蕩!注意安全。」你搖下車窗打招呼,這是個小城,生活之地,比其他地方容易遇見人。

於是,暑假來到,單車大軍像他們出現時那樣突然消失,學校是另一種遊樂場,有旺季和淡季,勝利路、大學路、小東路是遊樂場的入口。長長的夏天,東倒西歪的飛行器孤零零被遺落在院校系館四處,布滿灰塵,別急,九月鐵律,那天到時,單車騎士扶起飛行器擦拭組裝改造,遊樂場開張,注意,騎士出沒,軋車大賽鳴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