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王小波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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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成名路:出书、获奖与情色文学(2)

当时赵洁平给王小波开出了非常优惠的稿费条件,前6000册以千字30元一次性买断,卖1万册拿3%的版税,2万册拿4%的版税,3万册拿5%的版税。虽然稿费加起来只有9000多元,但这条件在当时算很不错了,在当时,9000多元的稿费不是一个小数目。事实上,对王小波来说,《黄金时代》出版能拿到多少稿费,并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能出版这本书。因此,赵洁平最后能把书出版出来,虽然王小波没说什么,他的心里是非常感激的。

但是很可惜,书出版之后,又遇到了很多的阻碍,副总编林建初先生先倒了霉,受到了批评。当赵洁平和王小波熬了几个通宵把广告语想好呈报上去之后,林建初先生就告诉赵洁平说,这本书还是别出版了。这时候赵洁平才知道,副总编因这本书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并且已经受到批评了。至于她,随即也倒霉了,总之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鞋没少穿,但是她仍不后悔出版这本书!

据赵洁平的同事回忆,《黄金时代》的出版是一件极冒险的事情。出版之后很多人都在恐慌,是不是要大祸临头了,所以书出版后在发行上面遇到了很多问题,不能参加订货会,大型书店不让卖,广告也打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莎士比亚的作品也发不好,对王小波的书来说情况当然很严重。但是,他们两个都是打不倒的,这些路走不通之后,他们就走另外的路,自己推着自行车,后座带两捆书,到小摊上去兜售。这件事赵洁平和王小波做过,王小波的家人也帮着一起做过。王小波后来说:“书出完了,我也快成书商了。”

那阵子常常能在北京的街头上看到王小波和赵洁平推着车兜售他们的书,在那些小摊贩那里,头几本书白送给他们,勾引他们对书产生兴趣,然后等他们真的有兴趣要的时候,后面的书再给钱。慢慢地,有不少人开始知道王小波了,他的书开始渐渐流传起来,销量有了一定的提升,卖得还算不错。一个朋友后来和王小波闲聊,知道他的书卖得不错,也替他高兴,还好奇地问他说:“责编有奖吧?”王小波说:“有,这本书出得她疲惫不堪,还得了一场胸膜炎。”

关于《黄金时代》的讨论会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出版之后,华夏出版社专门请了一些文学界的朋友召开了一场作品讨论会。在那个讨论会上,大家对王小波的作品高度评价,很多人都提到了一点,他的作品非常独特和新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白烨说:“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是一部奇特的作品,它与当前流行的作品决然不同,以新的眼光、新的方式表现了新的意味。”《人民文学》的朱伟则说:“文学理论界正在讨论‘新体验’和‘新感觉’,王小波的小说就是这类理论的现实表现。”

王小波的行文是非常独特的。当时小说家们都在追求一种华丽的叙述,但是王小波的叙述却是通俗浅白的,毫无修饰,有时候语言甚至是非常赤裸和粗俗的。很多人看了王小波的作品,甚至会想,王小波真有这么坏吗?但是正如李银河所说,粗俗的语言只是表面,王小波的内心是个很优雅的人。并且,透过这种表面粗俗的言语,王小波的作品对内在的韵律、节奏,把握得都非常到位,时间的交合、人称的变化等也都极为自然,不着痕迹。

此外,《黄金时代》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其中的反讽。所谓反讽,也称倒反法、反语,是指说话或写作时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语气或写作技巧,简单地说,即话语原本的意义正好是字面上理解的意义的反面。王小波曾在文章之中讲到过一个故事,说在基督教早期,有位传教士被一帮野蛮的异教徒逮住,穿在烤架上用文火烤,准备拿他做一道菜。这个圣徒看到自己身体的下半截被烤得滋滋冒泡,上半截还纹丝未动,就说:“喂,下面烤熟了,该翻翻了。”

这位圣徒的话,就是反讽。在王小波的作品中,处处可见这样的反讽。王小波曾问过一个朋友,他对《黄金时代》怎么看?那朋友回答说:“感觉就是一个过来的人冷眼看过去的事,把过去的事编了一编,编得好玩一点。”王小波听了就说:“不过还比较客观,可能还有点反讽的色彩,反讽比较多。”这也是华夏出版社召开的讨论会上大家说得比较多的一点,觉得小说折射出了很多东西。后来李银河还赞扬说,王小波的反讽真是大手笔!

但是,王小波在当时主要谈的,是小说中的黑色幽默。他并不希望别人把意识形态附加到他的小说上面,所以极力避开这一点。据《人民文学》的朱伟回忆,在会上,王小波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好像也没有因此表达什么特别有力量的文学主张,他强调的只是自己的黑色幽默,说黑色幽默是他的气质云云。王小波向他解释说:“要是不提黑色幽默,我的小说根本就不能发表。我希望从我的小说里不要读出意识形态的味道,性就是性,故事就是故事,但在我们这里,好像没有一点目的性就不行,大家都需要把一种东西给捆起来。”

王小波笔下的性描写

讨论王小波的作品,其中的性描写是避不开的一个话题。在华夏出版社召开的讨论会上,大家看法比较一致的是,王小波的性描写是自然的、纯粹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陈晓明说:“人们总是为性添加很多的附加值,而王小波的小说使它回到了纯粹的状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的白烨说:“看了那么多小说中所写的性,没有一篇像王小波笔下的性那么不矫揉造作的。”接着白烨还说,“王小波的小说一出来,就把别的写性的小说全给毙了!”

在之前的文学作品中,正如李银河总结的那样,性永远不是纯粹的性,要么是把性写得很丑,要么是把性写得很美,有两个极端,因为作者总是试图通过性来表达另外一些东西。但是王小波却没有这么做,他另辟蹊径,以最平常的心来对待性。他曾对一个朋友说过:“人们认为最羞耻、最该隐讳的东西,恰恰是最不值得羞耻、隐讳的东西。”正因此,华夏出版社的副总编才会说,王小波的这本书对培养中国人健康的性观念有好处,对净化大众的性心理也有好处。

王小波曾在小说中写道:“在我看来,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公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的,这就是存在本身。”王小波接着说,他要用这种“伟大的真诚”去写作,去做一切事情,而不是在人前羞羞答答地表演,因为人为了要表演,就会失去自己的存在。在过往的文学作品之中,通过性警示世人什么的,就是在表演。王小波不愿意采用这种态度来面对性,而是以一种平常的态度来看待它。

提及这一点的时候,王小波说:“虽然在文学作品中过分的性描写有媚俗之嫌,但我还是决定对这些章节不作改动,因为生活就是这样,又何须遮掩?虽然这样的生活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但我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地生活过来,还要这样一步步地活下去。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比这种生活更值得珍视的了。”

正因为王小波的这种态度,大家才认为,他笔下的性是健康、坦率、蓬勃和干净的。而生活之中的王小波,就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了,他也认为性乱是社会的负面现象。还在文章中提到,他的一个朋友发财了,房子买了三所,车子换了四辆,手上过了多少PC机已经不知道了,但是自己的老婆他却没有换掉,也没打算换掉,这是那朋友最让他喜欢的地方。从这些事就可以看出,王小波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性道德是无懈可击的。

再次获得《联合报》中篇小说大奖

1996年的时候,王小波因他的《未来世界》再次获《联合报》中篇小说大奖。第一次获奖是在四年前,他因《黄金时代》摘得大奖桂冠,那时候王小波在获奖感言中说:“世界上的每一种语文,都应该有很多作品供人阅读和评论,而作家的任务就是把它们写出来,并且要写得好。这是一个艰苦的工作,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这就是我此生的使命,也许此次获奖会帮助我建立这样的信心。”

事实上,正是因为1992年的那次获奖,王小波才真正下定决心选择写作。时隔四年之后,王小波已经成为一个非常成熟的小说家了,对于写小说他有着自己的理解。在他看来,小说艺术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他讨厌受真实逻辑的控制,讨厌生活中索然无味的一面,而是热衷于走进想象的世界之中。他的《未来世界》正是这一写作理念的具体实践,他把时间放置在了未来,但这不是科幻小说,里面的情节完全是虚构的,真实的是其中另外的一些东西。

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把他的写作历程划为三个阶段,分别是:写实和半写实,童话境界,寓言境界。王小平觉得王小波的写作之路正慢慢经历着这样的转变。他的《未来世界》收录在了《白银时代》一书之中,这本书和之前的《黄金时代》相比,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显的不同,那就是,书中的情节完全虚构,很少写到现实之中发生的事情,而是通过小说对某种观念进行批判。

王小波的《未来世界》就是这样的,他通过把艺术家放到一个唯一性话语的环境之中,表达了对乌托邦的批判。这个小说受乔治·奥威尔《1984》的影响很大,两个小说都是在反对阻碍幸福的唯一性话语。不管是王小波还是乔治·奥威尔,他们对于生活的设定都是非常反感的。王小波在文章中提及乌托邦的时候,反对特别激烈,曾说:“乌托邦是前人犯下的一个错误……现世独裁者的狂妄无非是自己一颗头脑代天下苍生思想,而乌托邦的缔造者是用自己一次的思想,代替千秋万代后世人的思想,假如不把后世人变得愚蠢,这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无论构思乌托邦,还是实现乌托邦,都是一种错误。”

王小波通过想象把小说放置到一个虚拟时空中去写,构造一些虚拟的背景,以此评判现实中固有的那些错误观念。他的哥哥王小平对此有点怀疑:“他的小说越来越少生活的具象,多了更多抽象的隐喻,这到底是不是好的?”但是王小波觉得,游吟在想象的世界之中写作非常自由,是他十分喜欢的!

他的小说《未来世界》再次获中篇小说大奖,表示他的写作理念受到了认可。能够得到这样的认可,对他来说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因此,在说获奖感言的时候,王小波提道:“文学是一种永恒的事业,对于这样一种事业来说,个人总是渺小的。因为这些原因,这奖真是太好了。我觉得,这奖不是奖给已经形成的文字,而是奖给对小说这门艺术的理解,奖项的价值不只在于奖座和奖金,更在于对作品的共鸣,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奖也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