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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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十里长堤表演秀 (2)

他急忙把雨衣盖在馒头袋子上,向黑狗奔去,并向屋里喊道:“别他娘的在屋里发浪了,快出来拾馒头。”本来在兴头上的武八张一听到馒头两个字紧张起来了,那是钱啊,披了件上衣就往外跑。谁知道刚出了门,要下台阶的时候,电灯突然一下子灭了,天地间混黑一片,一脚踩空,摔在了泥水里。还没等她把“哎哟”喊出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就把一团毛巾塞到了她嘴里,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扣在了头上,一条沾着水的长蛇在她肥胖的身子上绕了好几圈,四肢缠了个结结实实,末了,还在她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两脚,以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但她最后的意识里明白,那根长蛇不是农家用的麻绳,是带子。

那边陈六两也没得了好,在黑灯的那一瞬间,老榆木棍被人夺走,一个大个子窜上来,上锁喉,下踢腿,他就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同样,一双臭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嘴里,一个大黑塑料袋也当空罩下,同样也被绳子四马攒蹄地从上到下捆了个密不透风,像个大黑粽子一样被横放在了雨水里。对方似乎还不解气,抡起老榆木棍敲了他的脚踝几下,疼得他只掉眼泪,又喊不出声。对方显然是打人的高手。

高高白杨树下的小院又恢复了平静。天色微明的时候,雨住天晴,卸下了负担的黑云有序撤离,班师回营,湛蓝的天空上晨星闪烁,它们戏耍地眨着眼睛,看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直到阳光灿烂,院子里的泥水被晒得干一片湿一片的时候,两个“黑粽子”才艰难地滚在了一起,嘴撕牙咬,折腾了老半天,互相解开后,连忙向公安部门报了案。

负责侦破此案的是公安局副局长郭长来。这两天,嘉谷县的警察力量特别紧张,令公安部门的头头头疼欲裂。来送石料的大车,各级领导来视察指导的专车,各路新闻媒体的采访车,运送士兵的军车,邻县民工乘坐的农用车、拖拉机,充斥了通往大堤的各条道路,到处喇叭响,处处呵喊声。尤其是那些被交警支队抓了公差义务运石料的外地大车,吨位大,司机的脾气也大,操着外地口音一个劲地直骂街,把车开得飞快,喇叭按得震天响,蛮横,把人的耳朵震得生疼,车带起的泥水溅了行人一身,把行人吓得直往路边跑,把当地的小车挤到了庄稼地里。

但最头疼的还不是这些,毕竟人家是来无偿干活的,发点脾气,耍个横,也无可厚非。多派几个交警,让外地车先过,领导的车先走,记者的车优先,疏通障碍就可了。谁知道从决口的第二天下午起,路上的障碍不再是车,而是人,而且是本地人。

多年干旱的地区,突然来了一股子大水,激起了老百姓对水的向往,开启、激活了祖先逐水草而居的本性记忆密码。听说多年干枯的土龙河里有了水,并且是那十五里宽的河面浩浩荡荡,烟波浩淼,家里的老人们坐不住了,在中午聚在一起乘凉的树阴下,在家里的饭桌上,给年轻人讲起了当年大河水波汹涌、帆影桨声、鱼跃虾蹦的盛景,以及自己血气方刚时在水里捕鱼捉蟹,戏水行船,和渔家女邂逅调情以至在河滩的柳丝下、蒲草上苟合,出现“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趣事,激起了年轻人的向往,再加上几乎家家都有在堤上出民工的亲人,也想去看看。

于是,小孩成群结队,年轻人骑着摩托,还有的套着毛驴车拉着老头、老太太,后面跟着看家狗,顺着仅有的两三条小公路,沿着无数的人多年不走的田间小路,甚至有的从庄稼地里抄近路,人喊马叫,熙熙攘攘地向着河堤奔去。

乡下的小毛驴、看家狗活动地域窄,见的世面少,没见过这么多车,这么多人,狗们在前后左右乱跑乱叫,驴子则畏畏缩缩,在主人的驱使下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乱走。在通往大堤决口处的两条主干道上,警察刚刚排好了各种车辆的前进秩序,随着一阵吵嚷声,驴嘶、狗叫、人欢笑,一群老百姓从田间小路,从庄稼地里冒了出来,立即填满了路上的各个空隙,搞得谁也动弹不得。警察上前驱逐、呵斥、疏导,累得满头大汗。偏偏这些警察都是本地人,县域不大,闺女很少外嫁,亲戚都离得不远,有的就认出了那常年不出门,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姑、老姨、老舅、老表叔,赶紧上前问安,并劝说他们赶快离开。谁知道这些老家伙们非但不听,反而端起了长辈架子,乱喊着二狗、小栓子、三胖子等别人不知道的小名,叫自己吃官饭的亲戚把别的车辆赶走,叫自己的老眼看看那多年不见的大水,也在乡亲们面前露一回脸,显摆显摆。弄得这些小警察们哭笑不得,愁眉苦脸,公安局长也气得直骂娘,只得增派警力,把刑警、巡警、治安警全部拉了出来,去围追堵截在青纱帐里乱窜的老百姓。郭长来就是在这个时候由他的局长征得柳枫同意,被临时抽到县城维持治安的。

郭长来带着两个警察到“河边人家”一看,马上笑了,立即断定是荣军疗养院的几个老军人所为。老头儿们大概是当惯了正规军,既没有山林草寇的狡猾,也没有打家劫舍的技巧,作案后留下的破绽多多,非常明显。首先是那条大黑狗,脑壳上一枪毙命,实心教练弹。枪是上世纪30年代德国造大镜面二十响驳壳枪,是张学良创建东北空军时随着容克飞机一起买过来的。此枪在嘉谷只有一支,属于老抗联出身,后为志愿军某团参谋长尹大个所有。

因此人在战场上立过一等功,按当时的规定,转业时可以带上一件心爱的物品,他要了曾经跟随自己好几十年这个老伙计,并带了一盒教练弹。这个,公安局账本上有登记。枪法之准,也非他莫属,警察搞短枪射击训练,多次请他去当教练。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三点成一线的瞄准法,拿出自己的大镜面,压满子弹,甩手就打,发发中靶,枪枪十环。天上飞过的乌鸦,他一甩手,枪响鸟落地。过够了枪瘾,他还拿出当年大比武时军区报上一个记者为他写的顺口溜:“神枪打断了电话线,神枪拦住了鸟归林,神枪打死了兔子一大群。”看得警察们大眼瞪小眼,直吐舌头。其次,他们捆人用的是部队上独有的背包带,把陈六两两口子包成粽子的黑塑料袋上还印着荣军休干所“垃圾袋”的字样。

郭长来到了休干所,三个老军人对此竟然供认不讳,说明了原委,拿出了全城食品涨价的明细表和证据,口口声声说这是为民除害,杀一儆百。他们还大吹自己在这次战斗中活学活用了毛主席的军事思想和战略战术,先是引蛇出洞,而后切断照明,围点打援,剪其羽翼,直擒真凶。最后他们要求主动投案,跟着郭去看守所,案件公审,他们要把嘉谷刁民乱涨价,发国难财,坑害解放军,政府不作为的事实公布于众。三人还对着警察们伸出了双手,让他们戴上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