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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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 (2)

世界上的事还真有懵对了的时候,他的竞争者还真在西边,就是嘉禾的县委书记钟灵。他也去找了省里那位管干部的常委,而且是先行一步,也是一个保险箱,不同的是美元,并且是通过了一个北京当红演员的手牵的线。那个常委也说稳定第一,只要不出什么事,就有希望。他想了想,自己在县里固若金汤,事是不会出的。他也猜到了于茂盛是跑官去了,但找的谁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他想的又深了一步,自己不出事,别人也不出事,就是半斤八两,说不定还得有一场恶斗,如果自己不出事,想法让别人出点事呢,岂不是稳操胜券了吗?那角度又在哪里呢?那天他见到于茂盛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在省气象局当总工的大学同窗那儿。那家伙是个业务脑瓜子,不像他,把老师教的那些观天的本事用在了看人的颜色、琢磨人的心理状态上去了,和这家伙在一起,心理可以不设防,胡侃什么都行,放松情绪。这不,都快中午了,他还在研究卫星云图,对比五十年的气象资料,钟灵二话没说,拉着他进了餐厅,叙着叙着旧,这位总工又谈到了他的业务,有些严肃地对他说,你所在的土龙河流域可能今年要有水灾。按历史的经验,今年台风从杭州湾登陆的机会有三次之多,降雨带正好在土龙河的上游水库,而水库这么多年来年久失修可能要从土龙河泄洪。老同学并警告他说,你小子别光顾升官,要想着那一方百姓的安危。

开始他拿这个书呆子的话没怎么在意,回到县里睡了一觉后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在于茂盛在自己家的老坟地里祷告和苦思冥想的时候,他驱车来到了离自己的县城十五里,离嘉谷县界六里的土龙河道里,踏着过去因上下两个村浇地争水筑起的早已破损的老堤想着主意。过去的老堤只剩下了段段残垣,现在成了沿河两岸老百姓来回走的田间小径,不宽的主河道里流着上游过来的浅浅的污水,里面横七八竖的放着几根残破的水泥管子。看着有两个抄近道的壮年汉子推着自行车从那里艰难地跨过,他心里有了主张,立即用手机拨通了附近的毛庄乡党委书记的电话,指示他和乡长立即赶到。

两个人气喘吁吁的来到后,他严肃地说,你们的官是怎么当的?毛主席早就说要为人民服务,中央讲要执政为民,要把老百姓的冷暖时刻挂在心上。他指着推自行车的人继续说,你们看老百姓走路多难啊,要立即在这里修一条路。乡里的书记说,那是他们懒,想走近道,不远就是大桥。钟灵说,现在是什么时代,时间就是金钱知道吗?乡长说,钟书记,在河道里修路是违反管理条例的,万一影响行洪怎么办。钟灵恼怒了,训斥道:都30年了,你见这里来过水吗?再说,我又没让你筑堤,有大堤的一半高就可以了,抓紧做,土路上边垫些你们砖厂的炉灰渣就可,万一来水我们可以迅速捅开。两个人诺诺而去,表示不出一个星期保证完成任务。钟灵得意地笑了,从心里感谢他那个书呆子老同学。看着晴朗的天空心里想,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农历的7月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于茂盛从老坟地里出来的时候,一片乌云从西北方向压了上来,他头顶阴沉落雨的天空,脚踏祖辈耕耘的河淤地,心情郁闷地缓缓地上了车,回到嘉谷县委大院接了刘华仑的一个电话才开朗起来,刘说他准备垫资修刘公桥。

嘉谷县除了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龙河外,还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太平河,实际上是当年农民从土龙河引水灌溉农田挖的一条渠,后来叫成了河。想当年两岸水草丰美,祖先们逐水而居在此,农民惜地,看到河东地碱,收不了多少庄稼,就把大部分房子建在了那里,一条大街上除了商铺县衙还建了一座学堂,历经沧桑,成了现在的中学。后来人口增多,民国初年县政府率先移到了河西,各机关也随之迁来,民居也盖了不少,只有中学没动。太平河上原来是一座木桥。清朝晚期本县一姓刘的当地绅士捐款修了一个石桥,县太爷亲书篆体字为刘公桥。那桥修得极为别致,两头各有一亭,悬空在桥头左侧,上有堤岸大树掩映,下面碧水长流,名曰观景台。站在四周是石头栏杆的平台上既可以看河中的过往船只,也可以在周围高大的树木下乘凉或钓鱼,在太平河清水长流的日子里,也算是嘉谷的一景。在月明星稀的夏夜,也有过才子佳人在此相会。民国时有一本地到北平燕京大学读书的男青年与南方女子私订终身,欲抛弃从小由父母做主的娃娃亲,回来后被家庭监禁。那南方女子为情所迫,一路长途跋涉来此,是夜男子翻墙逃出藩篱,二人在亭中相见。

看着天上的明月,脚下的碧水与倒影,那男青年首先在亭柱上留诗一首:“星空银厦,鳞波倒塔,小桥倩影难描画。皓无瑕,素无华,悄悄来去静无价,来把青辉留下。来,无牵挂。去,无牵挂。”南方女子把玩良久,看着东方的鱼肚白,想着那一轮欲喷薄而出的红日,也才思敏捷地合了一首:“拔破白夜,吐红化雪,云开雾散春晖泻。煦相接,绿相谐,东来紫气映山岳。最是光明洒无界,升,也烨烨。落,也烨烨。”刻写毕,买舟过土龙河,转运河,乘风远洋飘渡扶桑去了。有这个儒雅风流故事垫底,历年县中学的学子们都在晚霞夕照或玉兔东升的时候,到亭子的平台上或倚、或坐,就着晚霞读书,在月光下聚会大谈人生理想抱负。

百年风雨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人,也侵蚀得石桥斑驳陆离,随着轻巧的轿子、马车退役,拖拉机、载重汽车蜂拥而来,碾压、碰撞使那桥变得摇摇欲坠,成了危桥。今年夏天,一伙在三流大学毕业20年的当年高中同窗寻找青年时代的感觉,在饭店喝完酒来到亭子上互相说感受,有一个把20年的结果编成了顺口溜:“毕业20年,腰包是扁的,头发是染的,下边是软的。”此言一出,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有两人站不住脚,往栏杆上靠去,不料,“扑通”一声,杆断人下,都掉进了河底的臭水里,一死一伤。媒体有追逐丑闻的冲动,一帮狗仔队的小报记者得知,大报、小刊、互联网炒了个沸沸扬扬。上面的领导纷纷表现出爱民如子的满腔热忱,批示、通报纷至沓来,要求限期修好,各级各部门要大力支持芸芸。于茂盛抓紧组织城建局向上写报告,并把新建刘公桥列入了今年的民心工程之一。

但上面的职能部门似乎不像领导那么急,吃了,喝了,拿了土特产品说研究研究,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市里的党委督察部门只督办下面,不管上面,一个劲催,急得于茂盛团团转,财政上又拿不出钱来,只好先找建筑队垫资先干,言明上级的款项到了后偿还。但县里的建筑老板都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活,给钱,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即使钱来了,也不知会被挪用哪里去了,谁也不肯上。正好刘华仑在北京的建筑公司这段时间活不多,于大头亲自出马谈了好几次,又许愿,又封官,每次的收获也就是几条好烟,两箱好酒,但修桥的事对方一直不吐口。这次刘华仑答应了,怎么不让他高兴。但随之刘又给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按荒地价格买断城西的第二农机厂。他知道那是国有资产,里面还有几十个下岗工人在原来的破厂房里打铁铸犁铧维持生计,闹不好还有点小麻烦。这种与政策相违背的具体事他是从来不亲自操作的,于是就叫来了兼着县工业领导小组组长的柳枫。

于茂盛汇报、讲话、和人谈话向来是先易后难,先喜后忧,他先给柳枫说刘公桥有人垫资修建了。柳枫说,那好啊,修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原貌,最好是把当年那对才子佳人的咏月诗镌刻在上面,据说,那对夫妇到了日本后先在名古屋教书,后开了中国料理店,连锁到了半个世界,其中一个老人还健在,他们的子女也在商界颇有建树,修好后想法请他们来,吸引在县里投资。

于连声说,好,好,并当即表扬柳枫立意新,眼界宽,想得远,要是县里班子里的干部都像他,自己就省心了。随后又提出了刘华仑想买二农机厂地的事,让他抓紧操作。

柳枫立即联想、警惕起来,正色道:“于书记,这是个政策问题。一来农机二厂是国有资产,卖出需要有县外的权威部门评估;二来那是规划用地,不能按荒地买;三来就是买也要按上级有关规定挂牌拍卖;四来那里的一百多名下岗工人的养老保险应由买地单位承担,就业也要管起来。”

他没说修省道占地的事,因为还没来得及核实,尽管十有八九是真的。

于茂盛不高兴了,心想,这个话还用你说,我比你不明白吗,叫你管这个事,是信任你,也是为我顶雷。但表面上还是说:“你说得很对,到底是上边来的,对文件记得准。但你不要忘了,我们县是穷县啊,民心工程第一啊,要特事特办啊,总之,我的柳书记,发展是硬道理啊。”他空泛讲了一通,最后说,不管怎么着,刘公桥要按时到国庆节完工,不能给老百姓放空炮,并指定柳枫为建桥的总指挥,自己任政委。说完,推说上级机关来人了,自己有一个饭局,匆匆走了。

这回轮到柳枫郁闷了,他到食堂吃了点饭,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闷闷地抽着烟想辙。突然,手机响了。一个清脆的女中音传过来:“柳枫,在县里吗?”“哦,是萍姐,你在哪儿?”柳枫的情绪立即高涨起来。

“我在美国的夏威夷,在独木舟上钓鱼呢,这里的景色真美啊,你那儿怎么样?”

“我们这儿正在下雨。”柳枫说。

“哎,这里不仅景色美,而且到处充满了艺术。昨天我跟一个美国老人学了一首歌,想听吗?”杭维萍在电话里哼唱起来,“路边一棵榕树下,坐着我和他,海风轻轻吹,绿草遍天涯……美吗?”

“美,可惜我无缘见到啊!你到欧洲怎么去了那儿?你们真是有钱没处花啊。”柳枫想着建桥的事说。

“这就是区别啊!权力的集中必定带来财富的集中。好了,国家财政体制问题还是回去再讨论吧。你还甭说,欧洲与美国的艺术真实的现实精神打动了我。前天在华盛顿越战纪念园,雕塑的十几个美国大兵在丛林里有断腿的,有被毒蛇咬住胳膊的,还有被竹扦扎住身体的,叫人看了不寒而栗啊。还有在珍珠港海湾,在密苏里战舰旁边,被日本袭击受伤击沉的一艘美国巡洋军舰锈迹斑斑,还在冒着柴油,让人看了立即激起仇恨和强烈的爱国精神。要在国内,一定是英姿勃勃的士兵英雄形象,一定要把那艘军舰恢复得漂漂亮亮的,把说明词搞得豪言壮语激情冲天的。我看,我们的实事求是在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得到了最大的发扬光大,是美国人的现实精神促进了她的发展。”

现实?柳枫有些警惕起来,也绕着弯子说:“萍姐,你在地球的另一面给我打越洋电话不会是为了唱歌给我听,也不会是为了和我讨论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吧!我来这里半年多了,你杳如黄鹤无信息啊,就像外国一个民歌里唱的:是把我扔到井里就跑了啊。”

“当然不是,”杭维萍那边严肃起来,“你要在适当的时候有一点现实精神。我们毕竟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世界为我们而存在。你对那个农机厂的事就要现实一些。”

“那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刘总我们在北京你是见过的,大家都是朋友嘛。”

哦,柳枫想起来了,北京“名典咖啡”夜色下那个开美国悍马吉普车的留平头的壮年汉子,就是后来长发的刘华仑啊。真是太可怕了,繁华的京城与穷乡僻壤的小县竟然有那么深的关系,经济、市场,这只无形的手太厉害了啊。再想想,杭维萍的老公公是老抗联出身,据说他的几个公子在白山黑水之间把生意做得生龙活虎赚了不少钱,刘华仑的北京的房地产项目是和哈尔滨人合作的,说不定有杭维萍婆家的人在里边有股份呢。另外,在北京,刘华仑喊杭维萍是杭总的,有一次和李一道闲谈,他说维萍在她婆家家族企业集团里也是一个公司的老总,看来又深入到华北腹地来了。

杭维萍出面了,刘华仑的事还能怎么办?

他记得在省委工作时,有一次陪领导和几个老政客吃饭,几个人酒足饭饱后交流从政的经验,其中一个说,每天处理的事情太多,但要掌握一个原则:急事缓办,好事快办,不太明朗的事想清楚了再办,难事尽量推给别人去办。拍卖企业也好,安排下岗工人也好,都是政府行为。看来得对不起管工业的石副县长了,好在自己在电力局引资问题上也帮过他一个忙,也不算不讲义气。于是,他给石三柱打了一个电话,主要讲了于茂盛的指示精神,并说修好刘公桥关系政府形象和民心工程的落实,最后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就挂了电话。他知道,在县委与政府之间,县委是领导,不是常委的副县长懂规矩,从来不主动过问党委这边的事。那边石副县长不知是在忙着开什么专题会或在讨论什么难题,屋子里乱哄哄的,大概是为了早点结束通话,痛快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