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煮酒论史:史记中的哲学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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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仁慈的反噬力 (1)

勾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按中国古代儒家的理想,君主应该仁爱慈惠,如此就有可能实现仁政,就有可能出现天下大治的盛世。暴君在位当然不会有什么仁政,但是否仁慈的皇帝就一定能够使仁政成为现实?在数千年专制政治的历史中,仁慈的帝王往往很难有什么作为,甚至还可能被某些权臣、外戚、太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勾践和夫差兵戎相见,一个败了,一个胜了。失败者勾践向胜利者夫差求饶,夫差不顾伍子胥的劝阻而饶过了勾践。勾践回到越国,卧薪尝胆,“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隐忍22年,时刻不忘复仇。终于等到了机会卷土重来,打败了吴国。可此时,当吴王派人对勾践求饶,求他像当年自己在会稽饶过勾践一样饶过自己时,勾践却没有答应,迅即果断而冷酷地要了夫差的命。临死,夫差遮蔽住自己的脸面,悔恨当初没有听从伍子胥的劝告杀了勾践:“无面以见子胥也。”

勾践对夫差是有杀父之仇的。夫差的父亲阖闾在临死之前曾叮嘱过夫差,千万不要忘记勾践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夫差说自己决不会忘记。可是当他有了为父复仇的机会时,却心肠一软放过了杀父仇敌勾践;可叹的是,夫差的这种仁慈心肠并没有得到勾践同样仁慈的回报。两个人易位而处时,铁石心肠的勾践只有瞬间的“不忍”就在范蠡的劝告下毫不犹豫地要夫差去死。

勾践一生中,曾经使两个吴王都倒在了他的剑下。但是从他们二人的人身经历来看,这实际上是一场“仁慈”与“邪恶”的斗争。夫差从小的生活环境是使他仁慈的根本原因,乃至于他对战败的勾践如此仁慈,但这也是亡国的最终原因。勾践在夫差脚下20年,卑躬屈膝的生活造成了他人性的扭曲。夫差对他的仁慈反而成了他的仇恨,因此他卧薪尝胆,誓死要报仇。勾践胜了,胜在他的城府,他的容忍和阴毒。夫差败了,败在他的仁慈,他的宽容。

公元前506年,吴王阖闾应子胥、伯嚭复仇伐楚的请求,重用孙武为大将,子胥、伯嚭为副将,大举攻楚。吴军溯淮而上,五战五捷,攻入楚国都城郢都(今湖北江陵),“烧高府之粟,破九龙之钟,鞭荆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宫”。楚昭王仓皇逃奔随地(今湖北随州)。这一役,几乎使堂堂楚国陷入绝境,不得不迁都于鄀(今湖北钟祥西北)以避其逼。吴之声威,由此远震中原诸国。

楚国势危时,楚臣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包胥立于秦庭,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大受感动,便派兵车五百乘,救楚击吴,6月间,在稷地(今河南省桐柏县境)打败了吴兵。

孙武、伍子胥审时度势,看到秦楚联合,吴军不利,便劝吴王以退为进,与秦通好。伯嚭却贪功恃大,自告奋勇地请战:“我军自离开东吴,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如今一遇秦兵,就令班师,未免太胆怯了。臣愿甘当军令,领兵一万,定能杀得秦兵片甲不回。”阖闾赞赏他的勇气,就令他领兵出战。伯嚭率军直驰入敌阵中,结果被一截为三,首尾无法照应。伯嚭大惊,左冲右突,却不得脱。幸亏子胥领兵来救,将他从围困中解救出来。相传孙武曾恼恨伯嚭刚愎自用,便对子胥说:“伯嚭为人,矜功自任,以后必为吴国祸患,不如乘此兵败,以军令斩之。”子胥却念及伯嚭也是想为国效力,而且在伐楚战役中建有巨功,便奏请吴王赦免了伯韶的丧师之罪。

当吴王阖庐伐楚入郢之际,他的一个潜在对手越国,则乘吴国后方空虚的良机,发动了“伐吴”战役。历史由此翻到了“吴越之争”的新的一页。

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因为攻楚时相邻的越国常来袭击骚扰,心中恼怒,便下令伐越。越王勾践迎击,双方在槜李(今浙江嘉兴西南)爆发了一场著名决战。勾践先以敢死之士冲击吴军,又以“罪人之行”在阵前“自刭”激励士气,吴军心理受到极大震撼,阵脚大乱。勾践趁机发动攻势,大败吴军。越将灵姑浮以戈击吴王阖庐,伤其大脚趾。阖庐退师,死于离槜李七里之遥的陉地。他的儿子夫差继立为王,任命伯嚭为太宰。

夫差为报父仇,大力整饬军旅,积极备战。孙武和伍子胥整顿军备,以辅佐夫差完成报仇雪耻大业。夫差派人朝夕立于庭门,每逢夫差出入,就向他发问:“夫差!你忘记越王的杀父之仇了么?”夫差即大声回答:“呵,我怎么敢忘记!”伍子胥为没能保护好主公而内疚悔恨,同时对少主的这一行为深感欣慰:他没看错人。

勾践见夫差励精图治,积极练兵备战以复仇,非常焦急,想先发制人,随于公元前494年春天调集军队从水上向吴国发起进攻。吴王夫差见时机成熟,率十万精兵,以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迎击越军,双方激战于夫椒。吴军耻丧先王,誓死图报,在孙武、伍子胥的策划下,吴军在夜间布置了许多诈兵,分为两翼,高举火把,只见在黑暗的夜幕中火光连成一片,迅速向越军阵地移动,杀声震天,越军惊恐万状,军心动摇,夫差更是亲立船头,击鼓呐喊,全军勇气倍增。恰好北风大起,波涛汹涌,吴军大舰顺流扬帆而下,俱用强弓劲弩,箭如飞蝗。越兵迎风,无法抵敌,大败而走。逼得越王勾践仅以五千甲兵固守会稽山(今浙江绍兴)。越之危亡已系于一发。

由于吴军团团包围,勾践只得向吴屈辱求和,伍子胥建议勿许,认为“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夫差被伍子胥一语点醒,求和谈判陷入难以缓解之僵局。越玉勾践得知求和不成,当即明告臣下,先杀自己妻、子,再烧毁王宫宝器,然后与吴师拼命、“触战以死”。

在这关头,大夫文种向勾践献谋:“吴国太宰伯嚭,贪财好色,忌功嫉能,与子胥同朝却志趣不合。吴王敬畏子胥而亲信伯嚭。若能私下以财色结其欢心,使其言于吴王,则和议事成。”

勾践一听不错,立刻派人在内宫挑选美女八名,连同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让文种暗中登门拜见伯嚭。伯嚭起初听说文种求见,并没在意。可是当他的随从禀告他说文种是携重礼而来时,立即下令召见。等文种进到营中,伯嚭又“倨坐以对”,神色傲慢。文种跪着致词道:“寡君勾践,年幼无知,开罪吴王,如今愿作吴臣,又恐吴王不受,故遣文种来拜见太宰,望太宰能在吴王面前美言。”说着,将礼单呈上。

此刻的伯嚭,经过20年之苦心经营,早已不是当年那位志在复仇而勤于国事的规矩大夫了。他官至大宰,成为“天官之长”,权势之显赫已无以复加。作为先王阖闾的托孤大臣,他也完全可以把骄横而缺少心机的吴王夫差,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唯一不能令他满足的,便只有对财货的贪求和年轻美貌女子的馋涎了。当文种将一大批金光闪闪的宝器堆在他面前,再把八位花枝招展的美女唤上堂来时,伯嚭那鹰隼般贪锐的目光里,顿时溢满了痴迷、淫邪的喜色。

伯嚭虽然内心欢喜,外表却又假装正经道:“越国旦暮且破,越国所有的财富还怕不全归属吴国吗?你们仅仅用这点礼物,休想收买我。”文种明白他贪心不足,便以攻为守道:“越兵虽败,但还存有几千精兵,仍可力战,即使战败,越国也会焚烧库藏,君臣投奔楚国,吴国又能得到什么呢?即使吴国得到越国的财富,大半也会收入王宫,太宰又能得到什么呢?”接着,文种又点明议和后对伯嚭的好处:“若和议事成,越王并非委身于吴王,而是委身于太宰。那么越国所有贡献,都先经过太宰,再进入王宫,那太宰就可独揽越国的财富了。一席话说得伯嚭心满意足,于是以宾主之礼待文种。

世上从来就没有不求回报的贿赂。不过,以如此露骨的形式,诱使对方出卖国家利益,帮助其大敌度过厄难的贿赂,恐怕就不太多见了。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接受这样一桩卖国通敌的肮脏交易。伯嚭身为吴之太宰,岂能不明此中利害?然而,他毕竟太贪婪了。而贪婪,则是可以淹没人性中仅剩的任何一点良知的。

第二天一早文种再次拜见吴王夫差。“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则尽入其宝器、倘若您不肯赦越,勾践将尽杀其妻、子,焚毁其宝器,率五千将卒与您拼命!”口气之强硬,似乎比第一次求和更有过之。伍子胥当即出谏;“夫吴之与越,世仇之敌国也!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将不可改变这种状况。勾践贤明,文种、范蠡更是良臣。倘若让其求和而返回,将留无穷后患。今不灭越,悔将无及!”反对和解的态度,依然激烈而不可更改。

但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太宰伯嚭却一反当初之沉默,出来帮文种说话了;“我听说古代讨伐敌国的,也不过迫使敌国臣服而已。现在越国已经臣服,我们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吴王夫差本就志骄气傲,不把越王勾践放在眼里。听了伯嚭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受了伯嚭的迷惑,放过了本可消灭的可怕敌人,答应越王求和,把围困会稽的大军撤离而去。

伍子胥则不同。他深谋远虑,早已洞察了此次放过越王勾践的危害。他看出了卑恭屈膝的外表下隐藏着耻辱和仇恨的怒火,这个人越是奴颜卑膝,就越让他害怕。他太了解这些了,只有他才能懂得耻辱和仇恨的力量。

可是夫差看不到。这个心高气躁的年轻国王认为自己已漂亮地完成了复仇大业,他不是已经把敌人打翻在地、向他摇尾乞怜了吗?勾践已经被他攥在手里,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比这更好地控制这个野蛮国度呢?

退朝以后,伍子胥即愤愤地告诉臣僚:“越王得此缓解之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必能卷土重来。20年之后,我大吴之国,恐怕要化为一片荒沼了!”这也是一个惊人的预言。

伍子胥出身于楚国贵族之家,其父伍奢曾为楚平王的太子建当太傅。后来,因为奸臣费无极诬陷他和太子建策划谋反,楚平王怒而囚伍奢,并派人追杀太子建。太子建闻讯逃往宋国。楚平王又听从费无极的谗言,令伍奢召回两个儿子伍尚、伍员(子胥),以便一网打尽。伍尚忠厚尽孝,应召自首。子胥则逃离楚国,以图报仇。经过许多周折,子胥终于出昭关而至吴,受到吴国公子光信任,子胥向公子光推荐勇士专诸,为公子光刺杀了吴王僚,公子光于是自立为吴王,即为阖闾(公元前514年至前496年在位)。此后子胥便被聘为行人,参与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