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清风拂过，竟是带起蚀骨寒意。大营内外，一股无形压抑的气息，随着道道沉重急促的呼吸，渐渐弥漫。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毛贵，已然无话可说，徒然一声叹息。
“战狼营的弟兄们，我毛贵对不起大家！生不能带着大家共富贵，死也不能让弟兄们含冤！诸位兄弟，去留尽可自便，不必陪着毛贵走上这条死路！”
回身看着营中数千将士，毛贵眼眶微润，附身便是长长一躬。
“诸位战狼营将士，你们听好了，本将军再次声明赵王军令，只要尔等放下兵器，不助纣为虐，念在多年征战功劳，赵王对诸位将士既往不咎！”
李根平阴阳怪气的腔调不合时宜响起，引得营中战狼营兵士一阵微微骚动。
当！
一名什长像是被抽干气力般丢下手中战刀，涨红着脸默默走到毛贵面前，噗通跪倒在地，重重一叩头，便头也不回地走出营门。
当当当！
几名战狼营兵士也如法炮制地抛下兵器，对毛贵默然叩首，匆匆离去。
接着，原本死寂压抑的营盘里，响起更多的兵器掷地动静。越来越多的兵士，默默走过毛贵身旁，跪地、叩首，大步匆匆离去。
毛贵身旁的部将们，一个个面色黑沉铁青，紧握战刀的大手微微颤抖，似乎随时有可能暴起，将这些“临阵反戈”的兵士砍成肉泥。
只不过，除了淡淡惆怅伤感之外，毛贵红脸上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意。
他知道，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兵士兄弟，大多数人并不是怕死。或许，他们只是不愿意死在同袍相残的悲剧之中。
“闪开！”
一支铁骑带着震耳怒吼轰然闯入正在对峙的两军阵前，赫然正是担任阻击追兵的续继祖所部。
在城中主力杀出、彭孙两营大军围营的消息后，续继祖自然清楚，事情已然败露，便让手下换回红巾军衣甲，堂而皇之地从那支开来的赵家军主力眼皮子底下，开回大营。
“狗彘不食！”
瞥了一眼藏在李根平身后、目光躲闪的那名护卫什长肖凯，续继祖咬牙切齿恨声一句，眼中怒火似是要见肖凯直接焚成灰烬。
“老续，由他去吧！”
一把拽住正在暴走边缘的续继祖坐下战马缰绳，毛贵无奈长叹。
“大哥……”
续继祖一滞，回头扫了眼明显少了许多的战狼营兵士阵列，粗眉倒竖，战刀霍然擎起，轰然高声道：“大哥，无论刀山火海，我续继祖愿与大哥同生死共进退！”
“同生死共进退！”
一干部将轰然应声，萧萧肃杀之气暴风般激荡着整座营盘。
“同生死！共进退！”
“杀！”
没有战鼓轰鸣，余下大半战狼营将士震天喊杀声，却让天地微微变色！
“毛贵！你你真想让你的部下白白流血吗！”
气怒交加，李根平歪嘴一片狰狞。
“我说过，去留自便，我毛贵不会强迫我的兄弟，做任何违心之事！”
淡然一句，毛贵头颅高高扬起，对余下战狼营兵士的感激、得意，让他胸中豪情陡升。
远处，躲在一座帐篷阴暗角落里的袁毅，沉重一声叹息。
眼下情势，他心中自然清楚。
以赵均用为首的濠州红巾首领们，对不太听话的战狼营，已然存了剿灭的念头。无论他此时是否现身，恐怕都无济于事，反而只能徒然落人口实罢了。
诸多借口，只是大人物们肆意玩弄棋盘上棋子的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即便没有他袁毅，或许赵均用们还能搞出个林毅王毅。
既然已成不死不休的杀局，那便战吧！
念头闪现，袁毅盯向那张歪嘴的目光，渐渐冰冷，犹如是在看一具死尸一般！
“好好好！”
听着身后大队赶来的赵家军援兵，李根平歪嘴连连道了几声好，大手一挥断然道：“本将军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一炷香之后，休怪本将军不念同袍之谊！”
“还考虑个鸟！有本事放马过来，跟老子单挑！便他娘的只会躲在哪里唧唧歪歪的放屁！”
续继祖的高声谩骂，让退入后阵的李根平满脸铁青阴沉。一旁的毛贵却只是默默摘下头上红巾，无言绑在右臂。身后，一干战狼营将士也学着主将，一个个摘下红巾绑缚在右臂。
一股决然萧杀的气息弥漫着整座军营。
“彭家军孙家军弟兄们，我战狼营数千将士绝不是无耻小人口中的叛逆之贼！我等，同是为天下受苦百姓浴血奋战的义士，本不应自相残杀！然则，赵王等首领为奸人所蒙蔽，欲自毁干城，我战狼营数千热血儿郎，是断然不会坐以待毙！为红巾大业、为天下黎民，为含冤将士，我战狼营定血战到底，誓要扫奸除虐，还我红巾军朗朗乾坤！来吧，拿起你们手中的兵器！战吧！”
罕见一通长篇誓言，毛贵额头竟是微微渗出冷汗！
“杀！”
万千刀矛齐刷刷指向营门外的同袍，战狼营将士个个双目赤红，直如战场绝杀死士！
那位彭家军营将动容了，手中缰绳竟是微微颤抖！
原本气势汹汹、兵力数倍于战狼营的两营将士怔住了！他们仿佛看到一只绝地雄狮，正怒吼着刺出森冷獠牙！
咚咚咚！
惊雷般战鼓划破天际，热血霎那沸腾而起！
“布阵！”
一声怒吼，成百上千木盾齐刷刷擎起，列成一堵堵厚实防御城墙。盾牌城墙后，一把把战刀长矛无声向前，只等着饮尽敌酋鲜血！
“战狼营余孽图谋造反，罪大恶极！奉赵王令，格杀勿论！杀！”
声厉内荏的怒吼在营外大军后阵响起，短促号角凄厉急鸣！
“杀！”
密匝匝羽箭暴雨骤然腾起，黑压压呼啸地砸向战狼营大营！
箭镞击中木盾的沉闷响动雨点般密集响起，偶有被弩箭射中的甲士闷哼夹杂其中。然则，数千战狼营将士围成的圆形大阵，依旧死死钉在原地，寸步不让！
“诛杀叛贼！杀！”
弩箭暴雨未歇，成百上千的红巾甲士骤然爆发出惊天怒吼，踩着鼓声号角，踏破营门栅栏，惊涛骇浪般冲向营中大阵。
“血战到底，死不旋踵！杀！”
愤怒嘶吼冲天而起，圆形大阵轰然发动，数千右臂绑着红巾的战狼营将士，怒吼着撞向迎面而来的血红色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