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她,全身一阵阵的发冷,却无法转开视线。
她觉得自己此时才是真真正正地陷入恶梦之中,无法脱身。
血,触目惊心。
到处都是血。
这座村庄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冲天的火光闪耀在血泊中,将一片猩红色笼罩下的残酷照亮。
赵如烟鼻子里面能够嗅得到的,全部是那可怕的血腥的味道,浓重的气味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心口发窒,双腿一软,眼前发黑,她险些栽倒。
不行!她不能倒下!
她在心里郑重地命令自己。
赵如烟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她的声音几近歇斯底里:“阿雅在哪里?”
她一刻也不能等待:“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倒在地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日不曾下过床的赵如烟,根本连分辨方位都存在问题,更何况在遍地的尸体中寻人。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耶律隆绪单手一挥,士兵们立刻围起一个小范围的圆圈。只见孤独的圆圈内,躺着一个孤独的女子。她瘦弱孤单的身影,此时显得分外忧伤萧瑟。
咽下啜泣,却无法阻止眼泪汹涌地滑落双颊。赵如烟走二步摔一跤、走三步摔两跤,筋疲力尽的她终于还是将自己挪到了阿雅的近前。
前不久还和她有说有笑、并毅然与她诀别的女孩儿,此刻,却眼眸微闭着,只留下最后一丝缝隙,闪着幽暗的光芒。
赵如烟连忙伸出手去,探索阿雅脉搏上的最后一丝气息。
然而她那冰冷的胳膊上,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赵如烟不断地摇着头,她的心震痛着:阿雅,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为什么要独自承担?
就在距离阿雅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老人正在发出最后的微弱的闷哼声。
赵如烟抬起伤痛的脸庞,终于看到了他,正在举着满是鲜血的手,向她招手。
“您……是想跟我说什么吗?”赵如烟连忙扑了过去,轻声的问。
哈乌剌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拼命地比划着,指着自己手中一颗染着血的墨黑色的药丸。
赵如烟泣不成声:“您……的意思是……这颗药丸……可以……救她吗?”
哈乌剌几不可见地点头。
赵如烟的眼泪流得更加疯狂汹涌,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告诉这位濒死的老人那个最残酷的事实。
“对不起……对不起……阿雅……她……已经……去了。”
哈乌剌的血,就快要流干了。他早就伤重不治。之所以一直在撑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就是想能够将手中救命的药,送到阿雅公主的口里。
然而,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长长地呼出最后一口气,悲伤的老人,溘然长逝。
心痛的感觉,累积到了极限,就像是强硫酸泼在赵如烟的心上,将她脆弱的心腐蚀成巨大的空洞,永远都无法填平。
为什么,辽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赶尽杀绝,不给人留活路?
赵如烟的心狠狠的抽痛着,比起大宋城池被攻陷,此刻她的心更痛。
宋人就算没有了她们的家园,至少她们还有她们的国家。
而这些手无寸铁的羽陵族百姓呢?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在这个小村落里,世世代代男耕女织,与世隔绝,只为求平安的活下去!
为什么辽人要残忍的剥夺他们生的权利?
屠村,羽陵族人一个不留,辽人实在太残忍,太没有人性了!
赵如烟紧握双手,却控制不住它们的颤抖,身体摇摇欲坠。
她愤怒地瞪着身后的耶律隆绪,生平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苍白的手直指向他:“草菅人命!”
双唇颤抖,赵如烟的声音却满怀坚定:“大辽太子,你会有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
耶律隆绪浓眉紧拧着,一张俊脸忽而僵硬、忽而窘迫,想想尊贵至极又目中无人如他,竟然也会有被人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尽管如此,耶律隆绪仍是满心不服气。
“就算我视这些人的性命如草芥了,就算我草菅人命了,我杀的也是该杀的人啊!这个女人她抓了你当人质,而我的到来是救了你,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赵如烟眼睛瞪得圆圆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耶律隆绪此刻的话语里,竟然带着几分稚气的他。
年纪尚且轻轻,手段却如此残忍,双手沾满血腥。难道他以为,人生就是一场杀戮游戏吗?
不答他的话,赵如烟反问他:“你多大了?”
耶律隆绪脸色铁青,这是他最不喜欢被别人问的问题。
无奈这一次提问的人,是她!看在是她的份上,虽然不高兴,耶律隆绪却也实话实说:“我十六岁,怎么了?”
赵如烟冷冷地看着他,在昏天黑地的晕眩到来之前,她一字一字、平静的冷笑道:“很好,你该吃奶了。”
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她,颓然栽倒!
无力,无力,永远都是无力。
她还能不能有能力去改变些什么?
难道人生所必须经历的一切,全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谁能体会她的心痛?谁能安慰她的伤心?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连阿雅都离她而去,她注定只能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
耶律隆绪的军医,几乎是日夜不眠地照顾她,赵如烟已经记不得这是她十五年人生中的第多少次了,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人从鬼门关再次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