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者,半挽着发髻。听到我这么问,有些怅然,半晌才道:“名字这个东西,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回答,我并不奇怪,刚才进入这亭子之前,便注意到没有匾额,但却有匾额的印迹。怕是本来还是有的,但后来没有了。
气氛有些微妙,老人忽然间陷入怅然,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您可知我的身份?”
“身份?”老头从怅然中回神,奇怪于我问的这个问题……
我更奇怪,他说我糊涂,又知道我身负承影,灵台上有老树。
“身份……我不知道。”老者看着残局,“世间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了。”
果然是仙人做派,我心里无语的苦笑:“的确,方外仙人。”
“仙人?”
老头听到这个词,忽然一愣,然后摆摆手,叹口气:“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对。这里就是个无穷的牢笼,是我执念的恶果。”
牢笼?我才呆住。这样的良辰美景……“您说笑了,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是牢笼呢?”
老头一笑:“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独我一人,不是牢笼么?”
他这话信息量很大。我忽然意识到,这里难道真的就是所谓的仙境?那无穷无尽的……不就是妥妥的长生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长生么?”
听到我的惊讶,他微微一笑:“如何算的是生?如何算的是死?”
这……我词穷了……能说是蛋白质氨基酸等一些有机分子的生命活动现象么?具有这种能量和物质交换能力的物体叫做生。失去了这种能力的状态,叫死……哈……好吧。
然后我知道了这时间有所谓的鬼存在,也知道有神的存在。现在我遇到了仙,所以我知道生……的边界可以拓展了,“思维意识存在即为生吧。意识都消散了,就是死了吧。”
老者点点头:“你这样说,也未尝不可。”他停了些许,又道:“意识不会消失,就算一个人死了,灵魂也死了,其实也都是归去。从哪里来,归哪里去。不是消失,而是隐匿。”
“太深奥,我不懂。”
“你觉得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我心说,他自认为是个牢笼,但在我看来,像是仙境。方才也用灵识探查过,气息流转的和谐,同我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同。“域外。”鬼柳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挺贴切。
他想了想,点点头:“对。这里的一切,跟现实相似的就是气息,所以气息更为浓厚。但不同的是,这里……自由气息。真正的外域,是有着它独有的质地,但这里没有,只是气息的凝聚的世界。”
开玩笑吧您……我心里无语,那我脚踩的实地,那些盛开的鲜花……想到这里,我忽然愣住了,意识到一件事。
老头对我笑笑:“看来你意识到了。现在的你,不过也是一缕轻烟而已。只是气息闯入了这个领域,你的本体还在你的世界。”
我懂了……所以,这老头说,这里是牢笼,因为……他出不去……“你的身体呢?”
“腐朽了吧。很久了……”他执起一颗黑子,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灵魂的……永生。用一种煞的方式,保持着这一片域外天地的供养?我忽然悟了似的清明。这一条岩之甬道,就是他扪心自问的升仙之路?
我忽然想到,那些想要成就地仙的,把身体臭皮囊扔在世间,渡过弱水求蓬莱的……为何都没有回来的?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以前那些金仙不是可以自由出入人世么?太乙真人什么的……”
老者听闻,抬头看了看我,半晌才道:“灵气对于生活在纯气息世界的所谓仙人而言,无外乎是生存的前提。神农之后,世间灵气减弱,人皇销声匿迹,所以,像我这样的,想要跟世间有些沟通,已经没有可能了。”
人皇……
神农……
我听着有点晕……“可你说曾有人之前来过。”
他点点头:“恩。你不也来了么?”
我愣了下:“那个人呢?”
老者看了我一眼:“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身在这里,没有感觉到,这里气息流转的很慢。”
这……我傻愣的看着他……突然害怕自己即便出去,也一惊不是公元21世纪了……那岂不是……不,重点是他没有回答我那个人去了哪里:“他呢?”
“走了。”老者淡淡道,“陪我下了几日的棋。输给我了一只鸟,然后走了。”
我傻傻的不知道该想什么:“他有……名字么?”
老者想了想:“不记得了。”
我就知道……
“好像叫什么东方……”
东方不败?我对自己想法很无语。转念一想,脱口道:“难道是东方朔?”
老头恩了一声,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很……活泼的一个人?”我想说很逗比,但他不一定听得懂……虽然活泼也不一定能听懂。
“不,很严肃的一个人。”老头摇摇头,“比你清明。你太糊涂。”
哈……好吧。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我能离开这里么?”
老者说:“当然,你本来就来去自由。”
“那……”我犹豫了下,叹道,“那我回去可能认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老者抬头看着我:“果然糊涂。你不会。”
“为什么?”我愣。
“因为你跟神农一样,都是树语者。”老者惊讶的看着我:“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您刚刚说不知道我是身份?”
“身份?身份是只一个人的出身,所属的部族,世系,我离开人间那么久,自然不会知道你的氏族是哪里。但是树语者这种事,搭眼一看就知道了。”
“是么?”
“不是吗?你一来到这里,花都盛开了。何况,你身上还有他的气息……所以,你不会在任何的时空中迷失,因为你的根,就在那个世界,那是你的责任。”老者说完,叹口气,“难道,你来我这里也是我责任的一部分?”
我听着晕……大爷……忽然又意识到他话里的信息。他的气息:“谁的气息?您说我身上有……谁的气息?”
老头皱皱眉:“你师父的。你不知道么?”
我……师父?
“你没有师父?”老头大吃一惊。
我……好像有……见他大骇,我赶紧道:“有。之前有个上千年的红豆杉树灵,曾经收我为徒。”
“树灵收你为徒?”老头更加吃惊,不过随即又点点头:“也说的过去。有些树语者的师父的确是树灵。但你不是……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所以我才会不加询问。我以为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是他,难道……难道就是清箬茗让我去找的那个情郎?我师父?难道就是在我身体里种下封印的那个人?彭华明说知道但不能说。红豆杉也说不能说。我看着眼前的老头,这个方外仙人,总可以告诉我了吧:“您知道……我师父……是谁?”
老头道:“我自然知道。”
“能……说名字么?”我觉得自己内心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老头却不知道我心中的澎湃,只是奇道:“我很奇怪。为何你身体里有他的气息,却没和他在一起。这世间是出了什么纰漏了么?说说你的经历。”
我脑子一片空白。心说,我特么该从哪里给你讲起?我能跟你说中国上下五千年么?我能说我是21世纪新好青年么?怎么跟你说……是个头疼的问题。
不过,我还是大致跟他说了下。7岁的时候看到死人的灵魂,然后被封了。再后来遇到了煞。还有木灵之气,还有封印。还有我的灵台一片迷雾。还有雪山女神。
果然,这些信息量对于老头太过巨大。真的就像桃花源记里的那些人,听到渔人讲述外面的世界,惊诧不已。
“你是说,从你诞生之前起,你师父就失踪了?”老者大骇。
我点点头。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师父……我师父……唉。我师父为什么给我种什么封印。
“让我想想……莫不是那些人真的算计了他。而他也早就料到,所以才在遇难之前,把灵种种下……”
遇难……那人死了么?我愣了下,那清箬茗岂不是没希望了?
“那的确是比较棘手了,你要赶紧找到他。”老者一直从容的表情有些焦急了,“来这里的气息越来越少,我也发觉了,世间怕是更加恶劣的状况。看来他也是没用办法,只能信天道……既然你是禀天而生的承灵者,生来就是他的徒弟。那就必须要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我去,这么大的责任,搁我肩上……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渊者,你说的渊者。”他喃喃道,“怪不得,我说呢,为什么连这些人都惊动了……”
“什么是渊者?”我追问。
老者看看我,叹口气:“尘归尘,土归土。人去的时候,总归有一丝执念流转于世间。这些执念会渐渐散去。但,你的出现,把它们都惊动了。汇聚而成。何为渊?渊是深渊,是从无尽之处拉回的一丝执念。是天地间留存的一缕期望。是先人。”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执念?”我皱皱眉。
老人点头:“这都是命数,是天道。我明白了。为何那人要来,为何会输给我鸟。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我还必须这样的形式存在。”他略微沉思,一抬手,稍等片刻,一只红雀破天而来,倏地飞到他手上。
“这鸟,”他把鸟放在桌上,“你拿着。我玄鸟一族,历来是兽语者里通鸟一族。所以也才能替天行道。现在,这鸟将会助你一臂之力。我毕竟还是相信他的理念。”
玄鸟一族?“你难道是……商汤?”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傻,那只黑鸟……
“商不过是一个国,汤也不过是一个号。我已经不记得这些,只是若是连他都不能过问世间之事,疾苦又有谁能知?”他摆摆手。
说到底,我依然不知道他是谁:“我师父……究竟是谁?”
老头,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或许是子履,天乙?那都不过是一个代号,眼前的老者,皱着眉道:“他的名字叫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