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只是吃了个便饭,便匆匆离开。
我和黑哥落脚的地方是县郊的一所小旅馆。靠近车站,人来人往。住店需要的证件,被黑哥一包烟给解决了。
按理说,现在的情况,我实在找不到这个时候单独行动的理由。
我和姬伟杰在旁人看来是十足的坑货。黑哥表面上跟这些人熟络,但事实上并非队里的核心,尤其是擅自带生面孔来,本就让这些人起了疑心。
但我没有多问。直到,黑哥睡了一小觉醒来,洗了把脸,对我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
“等等。”我开口叫住他。
黑哥已经握在把手上的手又松开,转身对我笑笑,“什么事?”
我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才道:“你回来之后呢?”
黑哥似笑非笑的跟我大小瞪小眼儿,然后回:“回去。”
果然,我看看桌上的半包烟,忽然想拿一根出来,就算不抽,拿在手里也行。但我没那么做,停了一会儿,转头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让我留在那里?”
黑哥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这让我有总错觉,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知道你跟那小子的区别么?”黑哥忽然道。
那小子?我略微皱眉,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走吧,我改变主意了,你跟我一起去。”
我坐在沙发里,听到这话有点儿意外,抬头看看黑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犹豫只持续的很短的时间,我起身,跟了过去。黑哥咧开嘴一笑,转身转动把手。
“对他们而言,那小子只是个后辈,不够格,但不陌生。你不一样。”黑哥抽着烟,坐在副驾驶上,开车的是我。
车停在车站的停车场,一辆灰色的朗逸,也不算新了,里面有种廉价精油的味道。车是租来的,谁租的我不知道。但,钥匙在黑哥手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明白那小子是指的姬伟杰。这么一想,黑哥说的没错。姬伟杰只是新人,不是外人。而我,看起来又像新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如果只是新人这么简单,倒也罢了,偏偏黑哥嘴里说出来的意思,我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杀手锏之类的存在,这不是很搞笑么?
这里面的人,若说认识,怕只有姬伟杰,马六儿和鬼柳。若说熟悉,一个也没有。对我的提防么?黑哥带我一起出来,是为了让那些人安心,还是为了保护我?我没有问。
“这次张罗的动作有点儿大。能协调的人,都出去协调下。”黑哥一边儿吞云吐雾,一边儿嘿嘿直笑:“不知道这底下到底是什么货,看来挺有意思。”
“协调?”
“你以为那些微冲是干嘛使的?对付僵尸还是对付鬼?”黑哥朝我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枪这玩意儿也就能对付点儿活物。到了,前面靠边儿停。”
听到黑哥这么说,我左右看了下,避开行人,将车停靠在路边。县城比不得大城市,虽然违章停车也查,但查的没这么紧。前面电线杆子上挂着个蓝色牌子,圈叉上写这个大写的“P”。心里有一丝不爽,好好的中国字儿不写,非得写个P。
抬眼看了一下附近。这条街像是刚修正过,地面上还算平整,离着市中心有些距离,但丝毫不影响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红绿灯形同虚设,沿街叫卖的摊位摆了一溜儿。不知道城管会不会来,也不知道到时候是一派如何景象。
停好车,我转头对黑哥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黑哥看我一眼,“怎么?不想跟来?”
我抬手指指禁止停车的牌子。他嘿嘿一笑,道:“没人管,一起来吧。”
“万一……”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反正不是你的车。”说完,推门出去,绕过卖熟肉的小推车,径直往斜对面的店铺走去。
我皱皱眉,呆了一会儿,终于也拔了钥匙钻出车子。心里知道,这一路下去,怕是节操终究要碎一地了。
黑哥进的这家跟旁边几乎没什么不同,都是卖吃食的,店名叫,“文家烧鸡”。我只看了一眼,便拉帘子进去。店面不大,里面只有个玻璃冰柜,加上两个玻璃柜台。里面摆着些熟肉。
这个点儿不是饭点儿,中饭过去不久,两三点钟,下午饭还没开火,店里正清闲。
我进去的时候,黑哥已经没了人影。柜台里的是个妹子,见我进来,马上一副笑脸迎人。我有点不好意思,心道自己也不是来买东西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几秒钟,才张口道:“刚才有个人进来……”
话音未落,通往后面的半截帘子被拉开,黑哥的半个身子露出来,对柜台的妹子说:“小童,这人是我带来的。”
叫小童的妹子看了黑哥一眼,点点头,然后回头朝我笑笑,大大方方说:“你好。”
我摸摸鼻子,点点头,应了一声,见黑哥招手,就快步跟了过去。
半截帘子后面是个小院儿。小院儿本来就不大,角落里支了口大锅,呼呼的冒着热气,下面是个蜂窝煤炉子。旁边是一地鸡毛,其实已经扫过了,而且还算干净,但那些陷入砖缝儿的,还是能看出长年累月的痕迹。另外一边儿是几只空的鸡笼。
整个地方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这味道我不陌生,早先跟着老老头子去菜场经常会问到。那时候冰库里供应的鸡肉还少,僵尸肉也无从说起,想吃鸡的时候,我爷爷就会带着我,去鸡场的角落,选上一只。老板会在鸡爪上拴个塑料牌子,告诉你号码。然后排队宰杀。
巴掌大的地方,鲜活的鸡一刀就被抹了脖子,放完血,丢在角落扑腾完,旁边的女人就会过来捡尸体,往烧开的大锅水里一放,过一会提出来,蹭蹭蹭的毛就拔光了。那水里飘着的,就是这小院里的味道。只不过,那时候,我总是很兴奋的问着,虽然难闻的很,我却总会联想到回家之后饭桌上的一盘儿青椒辣子鸡,所以记忆深刻。
如今再看到角落里空荡荡的鸡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但如何你要问,肖喆你准备改吃素?我不想点头。
黑哥从对面的屋子探出头,看我在院子里发愣。
我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过去。
这屋子在西边儿,小院四面都是屋。这西边儿的是独立的一间,看起来……像个仓库。一个架子上,放着各种调料。一桶桶酱油,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各种香料。旁边一个盆子里,是大大的粗盐粒子。我皱皱眉。
“怎么?觉得我是无良商贩?”
粗粗的声音响起,我才转头。发现,刚才背对着门,弯着腰干活的男人已经直起身,转过来。
四十多岁,肤色比黑哥要白上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皱纹不少。
那人没生气,说话的时候,语气上有些戏谑,然后又对我和黑哥道:“等我下,洗把手。”
黑哥靠门框上,拎出根烟,接着抽。
我看到那人手上沾满了酱油之类的东西,等他出门,才往刚才他干活的地方瞅了一眼。是一个不锈钢的圆桶,很大,里面应该是刚处理完的鸡。想必是在拌料腌制。
不一会儿,那人回来,从黑哥的嘴上拔出烟,自己深深抽了一口,然后才笑呵呵的对黑哥说:“三哥,你这烟瘾得收收,一天得两包吧。”
黑哥被人抢了烟也不恼,自顾又拿出一根儿点上。吐出一口之后才说:“反正抽不死。”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转头看看我,说:“这小子是新来的?”
黑哥从云雾里,看着我,抽了几口才过来,揽住我肩膀,对那人道:“跟你介绍下,我搭档,老肖。”
那人愣了下,过了会才伸出手,对我道:“幸会幸会。”刚伸出手却发现指间有烟,赶紧换到另一只手,边说:“我眼拙,别见怪。”
老肖……我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遍,貌似我直接跳过了小肖这个过程,从肖喆直接进化到老肖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伸手回握了下,心中倒是谨记黑哥的叮嘱,少说话,当哑巴没关系。所以只是笑着点点头。
“这是老文,也是哥们儿。”黑哥用下巴指指那人,然后松开我肩膀,忽然指着那粗盐对我说:“这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工业粗盐,正儿八经的井盐晒的,可是老文的秘方之一,这文家烧鸡,每天五十只定量,卖完收工。老主顾知道的都提前两三天预约。”
“哎,打住打住。”老文连连摆手,面露难色,“如今也不行了。税重,店免费什么都涨,小丫头说快入不敷出了,所以自作主张弄了些爪子翅子的在卖,我都怕她毁了招牌。”
黑哥笑:“反正你也不是这一条财路。”
老文听到这话愣了下,看看我,又叹口气,半晌才道:“那种钱,越少越好,世道乱了。”
我心说难道……这人也是土夫子么?
却听黑哥忽然又道:“殷庙那边儿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老文一听这话,来了精神,点点头:“闹得挺大。”
黑哥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往地上一扔,道:“胡麻子还觉得自己做的人不知鬼不觉,要不是那头请来马六儿,这事儿就真闹大了。”黑哥仔细的用脚捻灭烟头,对老文说:“这事儿,你来弄,把它压下去。不管谁来,都得压下去。里面有我要的东西。”
老文皱皱眉,一声不吭抽着烟,直到那烟抽完,老文才有反应,头也不抬,点了点道:“行,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这里是咱的地盘儿,龙来了都得盘着,虎来了也得卧着。三天,我只能挡三天。”
黑哥点点头:“够了。你忙吧,我先走了。”说罢,连手都没伸,转身进了小院儿,往柜台屋子走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文蹲地上,也不说话,也没有想跟我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在想事儿。没再多言。
到了前面,发现黑哥正把一张卡递给小童。那妹子有点儿茫然,黑哥一笑:“这是你爸的卡,他知道密码,我刚忘给他了,我急着走就不进去了,你给他吧。”
文小童不明所以,刚要问明白,黑哥忽然说:“哎,我听说你找了个男朋友,是当兵的?啥时候结婚?”
文小童脸一红:“还没影儿的事儿呢,三叔你不是急么,先忙吧。”
黑哥嘿嘿一笑,转身要走:“行行行,小丫头长大了知道撵人了,当年谁坐我头上不肯下来?”
“叔。”小童叫住黑哥,递给他一个塑料袋子,“路上吃。”
黑哥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忽然感慨了一句:“有闺女真好,要是我也有闺女,得跟你差不多大了。”说完,不等小童有回应,摆摆手说:“走了!跟你爸说,等空下来,我来找他喝酒。”
“哎。”小童的声音消失在门里头。
我跟着黑哥出了门儿,直到车开了,黑哥都没说话,抽着烟,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哪儿?”
“回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