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赶来的不慢,但我心里已经乱成一团麻。
玄沌子被老树安放在昆嵛山灵气最为充沛之处,由于玄沌子本身是修道之人,灵窍早已开启,何况他本就是道中高人,不用去硬灌,自身就会本能吸取灵气。更有地脉阴力温润作床,加之老树给他的追加的体外供“阳”装置。按照老树的意思,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因为玄沌子说白了,不是因为中毒,不是因为疾病,完全就是受伤未愈在先,耗尽内力在后,纯粹是给累倒的。每日正午挖地一尺,不过是让他逐渐适应自然的阳气,减少对供阳装置的依赖性,有点理疗的性质了。
玄沌子的事情暂时得到缓解,姚晶晶的讣告随之而来。我联系了实验室的师兄,说明了要参加姚晶晶的追悼会。
他也跟我大致说了一下姚晶晶的情况。
脑溢血中风。
前天在魔都某医院不治身亡。消息已然证实。停灵三天。因为实体运送不方便,姚晶晶的父母决定在上海火化,再带骨灰回山西老家安葬。
追悼会在龙华殡仪馆举行。
师兄问我要不要来学校和大家一起去,我婉拒了,问清了时间和地点。我决定直接开车过去,无论如何,我得送她最后一程。
要说我跟姚晶晶关系有多密切,倒也不尽然。只不过,她毕竟是我的师姐,这人事实上挺好,平白无故,就因为某些人的私利配上大好年华的性命,我替她不值。只可惜我早有察觉却没能阻止,如今恶人逍遥法外,怎能让我不动气,怎能让我不动怒,又怎能让我不自责?
鬼柳的话像魔咒似的萦绕在耳边。你妈的脑溢血,我用手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冷静下来。
我匆匆对方觉交待了一番,便开车回魔都。
一路上,黑哥也不问,我也不说话。直到快到魔都的时候,我才对黑哥说明原委:“姚晶晶死了。”
黑哥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姚晶晶是谁,我也没有提起过鬼柳和姚晶晶的关系。更没有说过上茅山的原因。但是黑哥什么都没问,我开始觉得他是无所不知的。但现在想想,他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洒脱的人。反正天塌下来有地接着,遇到事情再处理的德性。
所以,他跟着我上茅山,根本就不知道我去干嘛,怕就是单纯的想跟着我罢了。现在想想,他可能是真把我当了搭档,或许是觉得跟我解决了问题才能更好的接活也有可能。
“茅山,你了解多少。”我终于开口问他。
黑哥吐了个烟圈:“这些个门派,大多有专人跟当局联系,当然内部也是自治,上下级的管理大多是一个摆设,你说了解吧,知道一些。你说很了解吧,这个也难。比如说,之前跟你说圈子里的人。谁是圈子里的人?你可以理解为大家都知道的一些非正常人类的集合。在这个圈子里有多少人?本事分别是什么?地位如何?这个很少有人看的明白。我混了二十几年,也就知道个皮毛。像老彭,你觉得他在圈子里地位就高么?不见得,特别是修道的,很多命长的,都不把世人看在眼里,认为世人生命转瞬即逝,对于老彭身后代表的当局,只是表面上的敬重罢了,何况是那些经年历久的宗教派系。”
对于这种答案,我不稀奇。沉默了一会儿,我把姚晶晶的事儿从前到后跟他说了个明白。问他的意见。
“我想的跟你想的差不多。不过,毕虎养小鬼的事儿我虽然有所耳闻,但抢夺月华这种事儿,怕是他应该没有份儿。至于你说的悬壶道士,我也听说过。明面儿上,圈儿里人缘还不错。我只是奇怪,他要通过这种方式取得月华,值得么。”
我更不知道了。“玄沌子呢。太虚道长呢?”
“像他们这种属于半隐世的,通常就算跟外界有联系,基本上也是单线儿的。我呢,基本上也属于半游离,所以,不认识不了解也很正常。说起玄沌子,我只听说过是茅山的人,以前挺牛,后来就基本见不着人了。话说,你说那个悬壶有五鬼,我记得玄沌子最厉害的好像除了符箓还有御鬼。”
我脑子停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先回魔都参加追悼会,看看情况。”事实上,我心里那种想要冲到茅山去找悬壶算账的冲动逐渐被提了上来,怕自己一时想不开,直接开到茅山去,所以才压抑一下,让自己冷静冷静。
追悼会那天早上九点半我就来到了地方,比约定提前了半小时。强忍住去问姚晶晶父母原委的冲动,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揭伤疤,无异于是伤口上撒盐。人生三痛,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依次加重。失独的社会问题已经是个很大的群体,我之所谓唯唯诺诺,想要平安过一生,最主要的不也是不想让我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却不想,这种惨事,却还是让我亲历了。
“去看看。”黑哥从后面推推我。
“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让他在车里等么。
黑哥伸伸胳膊:“坐了一夜的车了,怎么也得出来溜达溜达。你不说那个死了的小丫头是鬼语者么,我去看看。”
我有点怒:“这种时候……”
“你别生气,我也是受人所托。之前欠鬼柳些人情,这货让我但凡见到鬼语者就要给他收集些情报。”
卧槽,鬼柳当自己是做研究么?到处收集样本……这跟道尔顿知道自己是色盲从而做研究是一样的么……
“走了,你不也时时刻刻想着这小丫头么。”
我……说不过黑哥,被他拖着往后面走。这一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举行追悼会的人也不少。里面挺乱,也就没人理会我们。想来谁吃饱了撑的往停尸的地方走?
黑哥冒充家属,立刻就问出了姚晶晶的所在。
刚整理完遗容,姚晶晶被放在棺材里,停在某个房间。
在我马上就要看到她的时候,心里突然很紧张,想着如果不是那张脸,该有多好。她的父母只怕是这种想法更加强烈……然后,我终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忽然又现在眼前……我当时的确是很生气,她也倔强,一来一去就有了芥蒂。再后来,冰释前嫌。我又被人暗杀。
一张或许算不上多美的面孔,却满满的都是年轻。二十四周岁不到,韶华已尽,三分流水二分尘。
“靠,你哭了!”黑哥小声的大惊。
我揉揉眼:“没有,只是连夜开车有点眼晕头胀。”
“装B。”黑哥笑我,忽然拉了我一下,闪出门去,躲在对面的门口,“有人来了。”
我这才看到,姚晶晶的父母还有其他几个人像是亲戚,快速走进了停灵的房间。没看到悬壶。这货是不是心虚不敢来了?没来也好,我捏捏拳头,不然我怕忍不住揪住他问个明白。
“你是不是喜欢里面躺的那小丫头?”黑哥没来由突然道。
我哼哼两声,道:“只有喜欢才会难过么?”
黑哥和我在门口,排队交份子钱,写名字,拿白花,别在衣服上。这时候,我们实验室的人到了,我便丢下黑哥一个人,过去跟师兄汇合。黑哥自来熟,直接就跟人聊上了,也不觉得参加陌生人的追悼会是件尴尬的事。
师兄问了问我近况。我只推脱说家中有事,跟导师告假一个月。随便聊聊,气氛沉重,也都没深入。
默哀,一系列追忆,然后送人,最后散场,跨火,然后是吃豆腐饭。我没什么心情,就先告辞了。非常不喜欢那种人家家死了人,然后大家还在一起吃饭,让那家人忙忙活活的场面,更烦的是吃饭的时候还有说有笑。
从黑哥嘴里拔出烟,我站在殡仪馆公交车站牌下,一口一口认真地抽,惹来旁边一妙龄少女的白眼儿。只好作罢,将烟头掐灭。对黑哥说:“你先找地方休息下吧,我想随便走走。”
黑哥没多说,笑笑:“行,手机联系,记得找地方充电。”
我点点头,摸出俩钢镚,见到有公交车进站,也懒得看是哪一路车,跟着人群,上了公交。不知道去哪里,去哪里都好。
南京路上车水马龙,淮海中路灯红酒绿,陆家嘴的如昼之夜。坐在外滩旁的台阶上,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矿泉水瓶被我装满了三分之一的烟头。一直到深夜,看着各个旅行团流淌来就流淌走,各种闪光灯咔嚓咔嚓作响。然后,有个小男孩儿飞一般的冲过来,撞在我腿上,我伸手扶了他一把,小孩儿的爸爸追过来跟我道歉加道谢。
我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摇着水瓶……心道,老树居然没骂我,难道吃肉不可以,抽烟倒可以?
“当然不可以。”
果然,老树的声音传来。看来,这货也是多少理解人类的感情的。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为何姚晶晶的死对我的冲击这么大。或许,我把她的死因,很大部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了。
我曾经可以阻止,但我没有。
“回来了?”黑哥躺在床上,看着电视。
我点点头,脱了衣服去冲凉,一身的烟味。出了浴室,黑哥对我嘿嘿一笑。我觉得奇怪,他这笑,不自然,有事儿。“什么事儿?”
黑哥关了电视,直起身子,对我道:“本来早就想跟你说的,看你那么动情,就没打扰你。”
我皱皱眉,有点儿不祥的预感:“有话快说,有P快放。”
“尸体是假的。”
什么?!我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