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魂与魂（三）
1938年10月1日万家岭附近粤军160师956团谭梦霖少尉
一年前的今天，我们在杨木桥对抗日军的精锐部队，最后崩溃。
一年后的今天，我们败退到万家岭，日军步步逼近，结局正在重演。
可是……
那个人却把我们的魂都给点醒了。
没错，我们要用自己的魂，对抗敌人的魂。
……
“956团团长，周桐上校，向长官致敬。”周桐放不下的是他的军人架子。
“周团长，您是让您的部下去填埋那些尸体吗？”薛岳脑袋点了点正在工作的谭梦霖排。
“不让他们……埋在我们的阵地后面吗？”
“那些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死有其所……”
“可是啊，他们可都是和你我一样的中国军人啊。”薛岳翻到了战壕的外面，“周团长，他们尽力了，不是吗？”
“恕我直言，将军，他们真的不配为我所尊敬，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后背面向敌人，周某做不到。”
“真是可惜啊……”说着薛岳竟然做了一件十分令人骇人听闻的事情，他捡起了一具只剩下头颅的中国士兵的尸体，看着尸体眼睛中透露出的慌张，薛岳叹了口气，缓缓地合上了头颅上的眼睛，双手捧着这具头颅轻轻的放到了墓地之中。比起黄大锤敷衍的悼词，薛岳的举动则更像是为士兵超度的法师。
可是这样的举动却让正在把尸体拉入坑中的谭梦霖感到一阵恶寒，要不是早上什么饭也没有吃，估计现在谭梦霖已经要将胃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吧。
“周团长，你和你的部下都是好样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让他们解散吧，在大战来临之前精神绷得太紧是不好的啊。”
周桐只能默许。
“如何可以的话，我想找你的部下们聊聊。”薛岳看着谭梦霖，带着有些打趣的口气对周桐说道。
“将军轻便。”
薛岳加入了安葬阵亡将士遗体的队列。在一般的印象中，将军都不会做安葬尸体这样的粗俗活，即便是表现对士兵的关系，也不至于在尸体上做文章。
“我说……老弟，你在想些什么啊。”薛岳突然发问，这一发问，竟然让谭梦霖吓了一跳。
“对我这老头子也跟你们搬尸体感到惊讶吗？”
“也不是……”谭梦霖倒是让这样的发问给难住了，他也不知道这位将军究竟在想些什么。
“小子，怕死吗？看你从看到尸体的死相之后就一直不大好，看起来是不想和他们一样啊。”薛岳将军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却问起了这样一个问题。“还有那边的兄弟，戴眼镜的年轻人？”
他指的是钟谕诚
“你们团长已经走了，尽量把实话告诉我吧。”
“我……”
“我不想死！”谭梦霖没有把话说完，在一旁的钟谕诚便已经精神崩溃了。“我爹妈问我……在部队过的怎么样……长官好不好……打仗危不危险……他们等我回家啊……”
这估计就是昨天晚上他看得那封信的具体内容。
整个阵地上陷入了一片不该有的寂静，因为这里是956团，在956团团长的眼中，手下的兵并不该有这样的言论。
“哼……”薛岳会心的笑了一下，化解了尴尬的气氛“一个少尉，一个准尉，你们都是从开战时就已经入伍的老兵吧。”
“是的……长官。”谭梦霖回答道。
“也不错，这种从尸体堆里保命的本领也学得很到位了。”薛岳点燃了自己手中的一根香烟，“你们说，日军的战术都见过哪些？”
“飞机炸，飞机炸完炮兵轰，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谭梦霖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于是便用这些兵渣滓平日总结的“闲言碎语”答道。
“这样的方法，他们拿下了整个沿海。其实很早之前我也幻想过，北平战役是不是能瓦解他们的进攻；淞沪战役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坐回谈判桌；还是说南京保卫战可以让他们停下进攻的脚步。”吐了一口烟圈，薛岳仿佛就像是讲故事一样给他们讲着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于是我的幻想都落空了，我们一直逃到了这里。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两位兄弟？”
“不知道……”
“因为啊……我们没有人想应该用什么办法去破解这样的攻势，而是一味的将一堆又一堆的数字堆到了那台被称为战争的绞肉机前，即便是我们拼尽全力，留下的也仍是尸横遍野。我们中国人喜欢偏安一隅的安逸本性让我们在这一次次失败中早已放弃了该如何思索了啊！”
“几万万人，连死都不怕，就为了一个安逸？”薛岳说道这里，眼圈竟然泛了红。“不畏死是一件好事，但是在无所谓的事情上不怕死，这只是一种安慰自己的精神鸦片罢了。”
没错，他的话把我们的魂都给点醒了。放弃了思考的中国人只会在日军的强大武力面前被屠杀殆尽，而真正能让我们得到胜利的就是我们的大脑，我们的魂魄，我们要用自己的魂，对抗那些日军的魂。
“我们不是怕死，我们只是想……死得其所……”谭梦霖回答了薛岳抛给他的第一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母亲死在了日本人的屠刀下，父亲早已在战火中失去了音讯，本应在世界上没有牵挂，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放弃过追寻活着的念头，不是与战友之间的羁绊，只是谭梦霖觉得就这样死了，不值得。
“谢谢你们，兄弟。”薛岳拍了拍一位少尉和一位准尉的肩膀，“看起来我有了答案。”
“一个能让我军打出胜仗的答案。”
1938年10月1日万家岭附近国民革命军二级上将薛岳
“我决定了，在这里召开的军事会议”
“将军，这里可是前线啊！”跟随而来的参谋惊讶的看着薛将军，过去的他，可不是这样一个愿意胡来的人。
“就在这里，我才能了解这场战役的最新动态。”就这样，薛岳霸占了周桐的指挥部，一张张地图被铺开，携带过来的沙盘也就铺设好了。
不过半天的时间，薛岳参与这次作战的团级以上的指挥官都赶到了这个前线的指挥部。
“160师是广州人的部队，我虽然在广州部队服过役，但是现在也被上交国家了。”薛岳带着些许自嘲的口吻说道，“这里的东道主是周桐团长，那么周团长您先替我说一下您了解的前线战报吧。”
“8月1日南浔作战开始，我第25军担任盛家咀至星子一带的湖防，第70军占领牛头山、金官桥之线；第8军占领十里山、钻林山之线，第64军控制中岩、大岩、茶子山、胡罗婆尖一带山地；第七十四军控制德安附近，第66军控制乐化附近。对南寻线展开防御，但是日军攻势凌厉从湖口横渡鄱阳湖增援，突破第25军的防线，攻占星子，其他部队的坚守变得失去了价值，现在，日军已经直逼南昌了。”
“你们160师作战的非常顽强，打出了广州军应有的风范，死守乐化，为我军反攻创造了时机。”
“为国奋战，得其所哉。”周桐代表160师淡淡的说。
薛岳看着眼前的这位上校团长，不得不说，这位上校有着比自己更宠荣不惊的性格，同时在他的眼中也许真的没有私利，这样的人真的是为战争，为了军队而生的吧。
只是……这样的人他会将自己的部下视作和自己一样的圣人去对待。
……
等等……
是反攻。这时候，所有的指挥官们都被这样的话语惊呆目瞪口呆，在日军凌厉的攻势下，能保住南昌就已经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了，竟然要反攻，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走在最前面的是哪支日军部队。”
“是106师团，他们兵锋正锐，直指南昌。”
“很好，看起来他们的枪正好指向了我们的要害，只是……”薛岳的眼睛瞬间就收缩成了针芒状，“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杀一个回马枪。”
“长官……您是说……反击吗？”队伍里141师师长宋肯堂琢磨了半天，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我们连阵地都守不住，又如何……”
“哈哈哈……阵地早已不需要去守了。”薛岳笑了笑，走到了沙盘跟前，移动着上面标有青天白日旗帜的标志，这些代表着中国军队。
“这样反八字形阵地，如袋捕鼠，又如飞剪，敌犯右则中左应，犯左则中右应。既然他们将进攻集中到了中央，让106师团、27师团、101师团全力进攻。我们为何不能把让106师团与剩下两个师团失去联系，然后彻底消灭他们呢？”
……
现军令如下：
立即调集德安、星子、瑞昌、武宁和南浔三方兵力，以绝对优势围歼窜犯之敌。以第四军之九十师由大小金山向万家岭及其东北之敌攻击，第七十四军之五十八师由狮子崖墩上郭向万家岭、王家山之敌攻击，第一四二师（附新十五师之一团）进出口乌童岭、梨山一线，向石堡山之敌攻击，预第六师（附第九十一师之一旅）进出于斗姆岭、马鞍山、凤凰山以东地区，向石堡山北端王家岭之敌攻击，第九十一师（一旅）迅速肃清头口附近之敌，尔后进出邓家山，协助预六师之攻击，并切断敌北溃道路，新第十三师以一个团，由丛树宝向何家山、凤凰山、石堡山西北之敌攻击。
——10月1日薛岳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