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不爱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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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的影子(1)

在淮海南路拐弯的地方,我就觉得有个人跟着我了,穿一件连着帽子的黑色风衣,大半夜的还戴个遮了半边脸的墨镜,在我身后幽灵一样飘啊飘的,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拐弯他也拐弯。刚刚下过一场雨,路两边的夹竹桃疯长着投下密密的阴影,月光清冷,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吹。我开始后悔走近路了,整条路居然没有一个人,只有他阴魂不散。

我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喊,喂喂喂,谁谁谁,我在淮海南路,快来接我。可是喊过之后我又后悔了,万一他是个抢劫的,那我亲爱的MOTO V3 岂不露了贼眼。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路狂奔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在心底祈祷,亲爱的MOTO V3给你,亲爱的钱包也给你,还有亲爱的MP3,甚至小手指上银质的尾戒全给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劫色啊,我连初恋都还没有,我还没有等到真心来爱的那个人。

他在身后,踢踢踏踏的脚步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怎么跑,他都在身后,像个尾巴一样甩不掉,我跑着跑着就哭出来,越哭越大声,到最后干脆停下来,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到停不住。他也停下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朝我这边张望着。我喊:“看什么看,你跟着我,到底想怎么样嘛。”他好象很委屈的样子,低低的说:“我一个人走夜路很怕啦,所以想跟着你,有个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胆小鬼遇上了胆小鬼,虚惊一场。

他跑过来,和我并肩走。我说:“大半夜的戴个墨镜做什么?”他笑笑地说:“装杀手啊,给自己壮胆。”我也笑。他又说:“我爸爸姓陶,我妈妈姓卜,我叫陶卜,你呢?”“我叫乐乐。”我回过头对他说,才发现,他那么大的墨镜后面居然藏着那么小的一双眼睛,单眼皮,看人的样子像是在哭。他一直陪我走到家,才又折回头往回走。我问:“你不是和我同路啊?”他说:“是啊,不过我认识你的家了,明天我来接你哦。”我想说不,他已经跑远了,黑色风衣的背影在黑暗里飘啊飘。

第二天,刚下楼,就看见他站在小区门口的香樟树底下冲我笑,五月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樟树叶子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一晃一晃的。他说:“乐乐,我在等你。”他这样的说的时候,让人觉得恍惚,好象他站在这里等了我很多年似的。其实从小区到学校只有一站路,一下子就到了,而我们却走了很久。我问他:“你是哪个班的?”他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啦,我在你们学校前面的十字路口上班,就是那个红房子面包店,你去那里买过面包的,记得吗?”其实我最讨厌吃面包,所以都不记得了。

下晚自习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一出学校门,又看见他。我说:“我们家也不是很远,你不要等我了。”他说:“我一个人走夜路有点怕,两个人可以做伴啊。”我抱着书在前面走,他又穿着那件黑色的大风衣幽灵一样跟在后面。他还给我带了幕司蛋糕,他自己做的,上面还嵌半颗心一样的草莓。他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面包,所以带了蛋糕给你。”

一直到吃完整个蛋糕,我才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面包?”他楞一下,挠挠头说:“我猜的。”月亮在云底下走来走去,一会儿暗下去,一会儿亮起来,路边的夹竹桃有些已经开花了,有隐隐约约的清香。我让他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踩他的影子,他左闪右闪,哇哇地喊:“乐乐,你踩痛我啦。”他也回头来踩我,两个人就那样走走闪闪,闪闪踩踩,走着走着,踩着踩着,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我使劲地推他,想要抽出手来,可是他却握得更紧。他说:“乐乐,陶卜喜欢你。”我喊:“你抓痛我的手啦。”他手一松,我便抽出手指,掉头跑开了。

跑出去好远,还看见他站在原来的地方,很忧伤的样子。头顶生锈的路灯把他黑风衣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横跨了整条街,好象风一吹,他就会被吹走一样。

下晚自习的时候,又看见他,戴个大墨镜朝教学楼上看,原来他没有被风吹走。他问:“乐乐,昨天你为什么要跑掉,你不喜欢陶卜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是我觉得太快了,我们才认识一天啊。”“谁说的,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我喜欢你也很久了。”我疑惑地看着他:“有多久,我怎么不知道?”他笑:“不告诉你。”

从小区到学校是一站路,从学校到小区也是一站路,他就穿着那件黑色的大风衣每天飘来飘去,而我就像个小尾巴一样每天跟着他。我上晚课的时候,他就在教学楼下等我,可是他总不肯站在那里,而是穿着他的黑风衣来回的飘来飘去,我都不明白,他那么瘦那么小,为什么要穿一件那么大的风衣,害得好多女生都在传学校最近闹鬼,是个黑色的鬼影。

好象就是我们认识的第二个月,因为学校有活动,所以晚上没有课,我去十字路口的红房子面包店找他,因为不喜欢吃面包,所以很少来这个面包店,找了很久才找到。面包店的店东很热情,问我要肉松面包,还是巧克力面包,全都是刚出炉的。我说:“请问陶卜在吗?”“你找陶卜,他早就不在了呀。”刚刚还很热情的店东突然就忧伤地起来,难过地说:“半年前他出车祸了,死在医院。”我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店东还在喋喋不休地怀念。

从面包店出来,我便打陶卜留给我的电话。我说:“陶卜,为什么面包店的那个店东说你半年前出车祸死了?”陶卜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电话便断了,再拨,没完没了的盲音。学校里关于闹鬼的传言越传越玄,甚至有人说,曾经看见过那个黑色的鬼影在学校门口的马路上飘啊飘,来来往往的车都撞不碎他。本来,我想告诉她们,其实那个黑影是陶卜,他不是鬼,是我的朋友。可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陶卜到底是鬼,还是我的朋友?

秋天了,淮海南路的夹竹桃开始哗啦啦地落叶子,风一吹,便呼啸地打着转。前几天还偶然会闪一下的月亮彻底不见了,走在昏黄的路灯里,我总觉得身后会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清冷而寂寥的大街。陶卜留给我的电话,拨到我的V3没电,也没有人接听,长长的盲音,凄厉而空洞。

还是会有人在不停地说,在这里,在那里,看见鬼影了,没有脚,没有头,就那样在空气里飘来飘去。我去这里,去那里,却都找不到那黑影,我对着空气喊:“陶卜,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我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你快出来好不好?”生锈的路灯啪地闪一下,又灭一盏,回头看,连自己的影子都不见了。

我蹲在地上无助地掉眼泪,像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样,哭到停不住。我说:“陶卜,你快出来,就算你是鬼,我也会喜欢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小尾巴,我要像《人鬼情未了》里面的那个小尾巴那样,永远地跟着你,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黑暗里,有人拍我的肩膀,很轻很轻,像是怕打扰我哭一样,回头看,居然是陶卜。我哭得更委屈了,我说:“陶卜,你到底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他不说话,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戴着大墨镜,我不知道他哭了没有。

我说:“陶卜,你说呀,你到底去哪里了。”他摘下墨镜,原来的小眼睛已经哭到肿成一条线,他说:“乐乐,我不是陶卜。”我说:“不管你是不是陶卜,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我都要和你在一起。”陶卜难过地蹲在地上说:“我爸爸姓陶,我妈妈姓卜,所以我哥哥叫陶卜,我叫卜陶。两年前,我哥哥在面包店里工作,你去买面包,在那里挑啊挑,他就好脾气的帮你介绍了一种又一种。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是他却一直记得,而且喜欢上了你,但是他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他去你的学校找你,每天跟踪你回家,却不敢告诉你,他喜欢你。后来,有一次,在你家楼下,他躲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后面偷偷朝你的窗口看,那辆货车突然开起来,车轮搅着他的长风衣,把他卷进了车底。”

月光躲躲闪闪,每一次亮起来的时候,我都看见卜陶的眼角亮晶晶的,他还在说着:“后来,我假装陶卜,想要告诉你,陶卜喜欢你,再后来,我发现,我也喜欢上了你,可是我不是陶卜,我是卜陶。”我伸出手去擦卜陶眼角的泪水,我说:“不要哭了。”他说:“你才哭了呢。”他也伸手来擦我眼角的泪水。抬头看,月亮又一次亮起来,把他黑风衣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飘啊飘,我就跟在他的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跑啊跑……第二十六章 絮絮叨叨

是95年的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拖着大凉鞋在校园里寂寞地走,看到一个男生站在树影里,面前放着一个大大的帆布背囊,敞开着,里面有CD,耳钉,挂坠,小盆栽。我选了一个尼泊尔的绿松石挂坠,很大很夸张,垂下来的时候,刚好到我T恤上那朵向日葵的花瓣中间。男孩子很细心地在脖子后面帮我系上,他说这是他去西藏写生的时候带回来的,戴了很久,是为了筹下一站流浪的路费才卖的。他的呼吸在我脖子后面痒痒的,仿佛真的有尘土的气息。

那个挂坠35块钱,我给他50块钱,他凑了很久都找不开。我说算了吧。他说那不行,你把电话留给我,回头我给你带来。他坚持了很久,我才把号码写在他的掌心里,他把手一直放在嘴边呵,说是天太热了,一出汗,字迹就没了。

到半夜的时候,他的电话便过来了。我问他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特别空荡。我说,你说吧。他说,你特别像一个人。我说,你也太老套了吧。他就在电话那头嘿嘿的傻笑。笑了半天才说,你做我女朋友吧。我也笑,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晚自习的时候,老远的就看见他背着昨天那个大帆布背囊,坐在老校门的台阶上。他说,我来还你钱。我说,拿来吧。他就递给我五十块钱,应该还是昨天我给他的那张。我说,你没有换开吗?他说,不换了,那个绿松石挂坠就当是我送你的。我说,为什么?他说,在西藏,绿松石是印证爱情的,人们喜欢把它送给自己的爱人,如果爱情变了,它就会褪色了。他给我看他掌心里昨天我写给他的号码,居然还没有被洗掉。我笑,你还真邋遢,居然不洗手。

他说,我要去外地了,给一个朋友的画廊帮忙。我说,祝你好运。他说,遇见你便是我的好运气。我笑。他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车。我没有等到他来,便走了。走出去好远,他又骑着车追上来。他说,我载你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女孩子才是幸福的,你给我好运气,我给你好福气。我说,我不要,我要坐宝马。他说,坐在宝马里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坐在自行车后面,全世界都看得见。我笑着跑开了,他就跟在后面,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一急,就停下来,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从车上栽下来,坐在地上看着我,我看见血从他的额角泉水一样涌出来,我吓得哇的一声哭着跑开了。

后来,就真的没再见过他。那个绿松石挂坠买回来之后,一直也没戴过,扔在抽屉的角落。不过他还老是会打电话到女生宿舍,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听听我的声音。我不怎么说话,不过我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的絮絮叨叨,说他的童年,他的学校,仿佛要一下子把他二十几年生命里的故事都说给我听。

再后来,他又在电话里说,做我的女朋友吧。我笑。做就做吧。反正隔山隔水。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纯良。

我们就这样一直打电话,他说他住的地方没有电话,他每天要走好远的路才能找到电话,有时候我听见电话那头还会有空旷的狗叫。我在地图上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连想念都不找到方向。

我们还写信,写很多很多的信,我记得那时候,我上课的时候在写信,吃饭的时候在写信,晚上熄了灯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信,每天捧着厚厚的信封穿过茂密的校园。他给我写诗,肉麻麻的那种,他说,如果思念可以刹车,那么,他的心脏里都是轮胎摩擦的痕迹……寒假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在回家的火车站我突然就决定把火车的终点站换成了他在的地方,很遥远的路程,没有座位,我绻在两节车厢的接头,我的旁边是一对情侣,男孩子半蹲着把女孩子裹在外套里,半夜的时候,女孩子睡得很香,车每到一个小站,男孩子就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着女孩子熟睡的样子,我觉得这个时候的人很美,我爱你,所以万苦不辞。

车越开,天就越冷,雪就越大,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深北方向离我越来越近,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是他等了很久的那个人吗?

那个城市很小,他的那家卖稀里古怪的油画的小店就显得格外突兀,小小的玻璃橱窗里画着一个女孩子,支在油画架上,雪落满她的衣服和肩膀,她站在街的转角,像是浮雕。而女孩子,是我。

店里的女孩子跑过来给我介绍。她说,画者画的是他女朋友。我说,我知道。她说,他很思念她,所以画了这幅画。我说,我知道。她说,可是他们分手了,女孩子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再也找不到。我说,我知道。我又说,我不知道。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突然就想起,第一次他给我电话的时候,说我特别像一个人,我笑他老套。原来,这真的是一个老套的故事,我像一个他思念着,却再也找不到的人。

我走在这个深北方向地图上都找不到小城,雪越下越大,落满我的衣服和肩膀,我站在街的转角,像是浮雕,那些执着的喜欢和感情,都不是给我的,我只是一座浮雕,一块石头,一种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