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不爱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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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星光纪(2)

老师楞了一下,转过头去,微微仰着脸,看向远方。清绘忽然觉得,他的这个动作,这个表情,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识。过了很久,他才说:“考试应该不会考到这个,你还小,好好读书。”他说完,便抱着球,转身走开了。清绘站在空旷的球馆,看着他的背影走得那么快,逃生一般。

拐过走廊的尽头,他停了一会儿,清绘的心脏提到的嗓子眼儿,可他只是点了一根烟,再一次跨着大步走远。清绘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地哭出声来,无端的委屈,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说“Love”。

是突然降临的吧,整座城市一秒钟坠入冬季。小能借来一辆三轮车,拖着那幅巨大的十字绣站在老师办公室的楼下的雪地里,仰着头大喊:“Je t'aime,Je t'aime,Je t'aime……”

人群围上来,喧闹着,哄笑着,有人唱起了歌,有人开始打电话叫保安。过了一会儿,老师走下楼来,不说一句话,扛起三轮车上的画框朝放体育器材的小仓库走过去。那幅画,小能绣着一幅比基尼女郎,其实就是她自己,只是她的技术实在不值一提,所以画面看起来倒像是孙悟空。

小能看见他扛着画框的侧脸刚好贴在画中女郎的屁股上,满意地笑了,重又推着三轮车,踩着厚厚的积雪去还车。清绘几步追上她,在后面帮她推着。

还完车回来,天已经黑了,两个人站在路边等车。雪越下越大,从遥远的夜空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打路灯的光线里经过,细碎地闪着亮光,像是星星的碎屑。

清绘问:“你刚刚在楼下喊什么?”

“我爱你!”

“他有告诉你了?”清绘这样问着,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地难过。

“当然没有,我问百度嘛,热、带么,哈哈哈……”小能只顾着笑,脚下一滑,摔了仰八叉,她干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靠,胸大就是麻烦,重心不稳。”

清绘也被她逗得笑起来,学着她的腔调念,“热、带么,热、带么……”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站台另一头的另一个人,疑惑地看向她们。他穿着黑色的牛角扣大衣,结一条厚厚的烟灰色围巾,只露出一双细长而温柔的眼睛。

清绘只感觉心脏漏了一拍,他已经摘下了围巾,笑笑地走过来,“清绘,是你吗?”

“嗯。”清绘点点头。是Leo,他变得好高,没那么瘦了,更健硕,只是笑起来,还是像个孩子。他问:“刚才你说什么,热、带么?”

“没什么,我们练习口语,我现在读法语系。”

“那我又可以当你的老师了。”他再一次笑起来,又说:“你好象一点都没有变,除了头发变短了。”

他的身上依然背着相机,他翻出当初那张照片给她看。她穿着蓬蓬裙趴在钢琴上,像一只猫。小能也凑过来看,雪花落在屏幕上,在她的眼角,滑出泪痕。她轻轻地推着清绘,“快说啊,快说啊,热、带么!”

可是清绘却说:“车来了,我们先回学校了,再见。”她追着车跑过去。车开出去很远,小能还在说:“喂,你看你看,他还举着相机在拍你。”清绘把头靠在小能的肩膀,使劲地撑着,她不想回头。她心里的位置,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

冬日的阳光碎金般铺满窗台,清绘坐在窗前读一本诗集,累了,便趴下来歇一会儿。她最近总是感觉脑袋很重,胸口闷闷的,找不到心脏的感觉。远处,一个戴爵士帽的男生,举着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下了她病恹恹的样子,她竟然浑然不知。

直到他喊:“清绘。”她才发现,什么时候,Leo来了。她努力对着镜头挤出一朵笑来,看着,却像是哭。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Leo关切地问。

“没有啊,太阳一晒,就犯困。”

“懒虫。”Leo背靠着窗口,斜斜地站着。清绘忽然觉得,这幅画面好熟悉,感觉像是时光停滞了。Leo又问:“你现在还有弹琴吗?”

清绘摇摇头。

“那你之前说要学摄影,现在还想学吗?”

清绘又摇摇头。Leo便不再说话,微微仰着脸,看向远方,许多心事的样子。后来,清绘就睡着了,醒来之后,Leo已经走了,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大衣。

清绘又看了一会儿书,看得头痛欲裂。她站起来,竟感觉一直眩晕,她努力捉住桌角,才没有摔倒。她换了一件衣服,打车去了医院。

在医院,清绘看见小能了,还有法语老师,他们站在停车场里大声说着什么。小能看起来很激动,她咆哮着,跳起来,灌篮一样将手里的塑胶袋狠狠地扣在老师的脑袋上,袋子里的病历卡,药,矿泉水散了一地。

他也生气了,清绘隐约听见他说:“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也不能全怪我一个人。”小能又推了他一把,“是啊,你不想,从一开始就是我倒追,我犯贱,你******翻脸和脱裤子一样快。把老娘惹急了,给你捅到校长室去。”

他不再说话了,默默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病历卡,药,还有矿泉水。小能也蹲下来,抱着他的脑袋,呜呜呜地哭出声来,她说:“我们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清绘的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她痛得蹲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头痛,还是心痛。

清绘三天以后才拿到自己的检验报告,从医生珍重的表情,她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当医生问:“你没有家人陪你来吗?”她只是平静地说:“到底是什么病?你说吧。”

“是脑瘤。”医生一声叹息,重重地砸在清绘的胸口。她沉闷地咳嗽着,感觉有血涌上喉咙,又咸又涩。她拿着报告,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忽然没了方向。

Leo老远地举着相机过来,“来,笑一个。”等他走近,才发现清绘哭了,他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清绘点点头,“嗯。”

Leo挨着她坐下来,“那我也失恋了。”

清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站起来,说:“我先回学校了,下午还有法语课。”

“要不要我教你,我的法语可比你们的法语老师好多了。”

“不用了,谢谢,我更喜欢我的法语老师。”清绘离开的时候,听见后面有按动快门的声音,喀嚓喀嚓,像心碎。

从医院出来,清绘并没有回教室,而是直接去了篮球馆,这个时候,她知道老师一定在那里打球。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课,篮球馆空无一人。

清绘过去的时候,看见他满头大汗地坐在篮球上抽烟,胸口像是藏着一台马达,剧烈地起伏。清绘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她说:“老师,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老师,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清绘又重复了一遍,哀哀的声音,“就一下。”

“我是你的老师,你们这些小孩子每天脑子都在想什么?”

“那你为什么可以吻……小能。”

“我没有。”

“你有……我看见你们去医院打掉了孩子。”

老师沉默了,清绘再一次问:“老师,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没有时间了?”

“老师,你到底肯不肯吻我?”清绘倔强地扬起脸,“我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你必须吻我。”

她闭上眼睛,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

他深呼吸,重重地一声叹息,走过来,轻轻吻在她的唇角。他说:“清绘同学,我一直觉得你和其他女生都不一样。”

清绘笑笑,她没有问他,她和其他女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和其他女生不一样。她踮起脚尖,抱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老师,Je t'aime。”

说完这句话,清绘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她不知道另一扇窗口,有一双眼睛正哀伤地看着他们,她射手般勇敢,而此刻却又像被射中心脏一般难过。

清绘去学校办休学手续的那天,刚好遇见法语老师抱着一只纸箱从办公室出来。他也看见清绘了,只一眼,便转过头去。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地朝放体育器材的小仓库走去。清绘追过去,喊:“老师!”

他停下脚步,肩膀颤抖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又走回来,扛着那幅巨大的比基尼十字绣。雪后的斜阳,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倒映在乱糟糟的雪地里,仓皇又落魄。

清绘听班里的其他同学说,“有人写了举报信到校长室,说他搞大了女生的肚子。而他,也承认了,只是不肯说出那个女生是谁。唉,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们也能猜到是谁。”

那天的人群里,清绘便没有看见小能。后来,在篮球馆才找到她,直手直脚地躺在地板上,默默地抽一支烟。清绘走过去,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没有回答清绘,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

“你******不就要一个吻吗?吻一下你就成仙了,就死而无憾了?”

“是的。”清绘平静地回答,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那是她的初吻,“就是因为他吻我,你才写了举报信吗?”

“举你妹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她妈是老娘什么人啊?”小能操起地上的篮球狠狠地朝清绘砸过来,“早就告诉你了,我有异性没人性。”

清绘被那颗篮球结结实实地砸在脑门上,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满天都是星星的碎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绘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回荡着轻快的钢琴声,是《菊次郎的夏天》,她看见那个细长眉眼的男生,穿着牛角扣的黑色大衣坐在钢琴前,他的手指真的很好看,好看得让人心生嫉妒。清绘忽然觉得很恨很恨他,说不清原由,就是很恨很恨。

弹完那首曲子,他又要回法国了。他将相机打开,放在清绘的手边,然后走到钢琴边,那么高大的身体,却猫一样地绻起来,趴在钢琴上,朝她笑,“帮我也拍一张吧。”

“好啊。”清绘斜靠在沙发上,按下快门。他翻出清绘刚刚拍的照片给她看,“你很有摄影天分呢,最起码比弹琴有天分,当然啦,这也得归功于模特比较华丽,哈哈哈……”他笑没了眼睛,“这台相机就送给你吧,记忆卡里,有我的照片。”

那天晚上,清绘抱着相机睡着了,黑暗的渡口,烟火再一次璀璨地亮起,静静燃烧的冬夜。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天台,看飞机飞过的痕迹。

清绘离开的时候,是春天,窗外的蔷薇还没有来得及开。到是那盆茉莉开得疯了,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密密匝匝淹没了枝桠间的“Love”,遥远的海风吹过,褐色的枝干时隐时现,有时候是“Love”,有时候是“Leo”。

只是,清绘到死都不知道,其实写举报信的那个人是Leo,那天清绘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他跟她去了医院,遇见了小能和老师在争吵,也知道了,清绘心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的法语老师。

可是,就算清绘知道,清绘也不会恨他。而且,她从没有因为知道了老师的秘密而觉得老师有什么不堪,她甚至庆幸,如果不是这个秘密,老师可能永远也不会吻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病痛,她也根本没有勇气求他一个吻,可是她又很想知道,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还会吻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