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土地祸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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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土地福祸记(2)

土改工作队来了之后,首先走访摸底,对农户分类排队。然后召集没有土地和土地少的农户开会。王有富光杆 一人,没有一分田地,被工作队视为培养对象,成了土改的积极分子,工作队的耳目。接着王有富带着工作队 把徐纯龙和他的太太万来兴,及他们的小儿子徐臣明抓起来了,关在学校隔开的三间屋里,以防止他们串联。 土改工作队让王有富带人去徐纯龙家抄家,在茅厮灰窖的地底下挖出了两坛银元。经过调查核实,土改工作队 将徐纯龙定为地主,但因他口碑较好,没有血债,免于死罪。除给他们一家留下三间屋和四斗田外,其余的都 分给了其他农户,其中王有富就分到了他家的两间房子。徐纯龙看到两代人辛辛苦苦置下的家业顷刻间一扫光 ,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一索悬梁走上了黄泉路。他老婆万来兴也跟随着他一起走了。徐臣明见爹娘死了,认为 爸娘是被工作队和王有富逼死的,他想首先找到王有富问个明白,再去找工作队讨说法。不想找到王有富两个 人大吵起来了。徐臣明说:“我爸我娘是你们逼死的,我找你们要人。”王有富说:“你爸你娘是地主,他们 自己上吊,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国家。活该!”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徐臣明,动手打了王有富。王有富气愤 不过,去刘仁森那里告了徐臣明一状。刘仁森听后说:“这还了得,反了。”当即派民兵把徐臣明当作现行反 革命抓了起来,关到柏墩管理区去了。

徐臣明被枪毙的头一天,已有身孕的金枝要土地陪她到管理区去看一眼徐臣明,土地去了。金枝见到徐臣明被 五花大绑着,哭得死去活来。徐臣明并不害怕,显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对金枝说:“金枝,你肚子里的 孩子我看不到了,以后生了,不管是男是女,你要把我的孩子养大成人,我衷心感谢你。我们今生今世不能在 一起,来生来世我还娶你做老婆,让你幸福!”然后,徐臣明对土地说:“土地哥,你是个好人啊!我走了, 今后金枝和我的孩子你就多关照关照,我在天之灵会默佑你的。”土地听了这话眼泪就流出来,说:“小少爷 ,我会关照她们的,你就放心地走吧!”

徐臣明被枪毙之后,桂花坪土改工作进入认定成份、分田地、分财产阶段。金枝成了蚌壳岭唯一的一个地主。 土地家定为富农,徐友智家定为中农,王有富定为贫农。后来,由土改工作队提议,王有富还被评选为贫下中 农协会蚌壳岭组组长。土地家分出去一担一斗二升田,自己只剩下六斗田了。发给了盖有“远山县第六区人民 政府”大印的土地所有权证。土地让凤仙把土地所有权证包好保存好。在分田的时候,桃玉硬是要回了自家原 来的那丘一斗二升田。她对土地说,那是你爷爷当年挣钱置下的,传到你爹手上,不能在她手上丢了。土地就 依了娘把这丘田要下来了。

土地对他家被定为富农成分不服,去找了王有富,他现在是贫协组长最有发言权。那天傍晚,夜色渐渐笼罩了 蚌壳岭。土地去找王有富,正碰上他从桂花坪回来,嘴里叼着支香烟,鼻子还喷着酒气。土地远远就喊了起来 :“有富,你回来了。”

王有富说:“是土地,找我有事吗?进屋说。”

称呼变了,语气也变了。原来右一个庚哥,左一个庚哥,叫得比亲兄弟还亲热,现在变成了土地,亲热劲也寡 淡许多了。土地心里顿时像掺进一瓢冷水凉丝丝的,说:“不进屋了,我找你还不是我成份的事。我的情况你 和友智最清楚,我家本来只有一斗二升田,徐纯龙送的一担六斗田我只种了一年。我爹穷得死时买不起棺木, 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给刘副队长反映了没有?”

王有富有些为难地说:“这些我都向刘队长说了,他说是按上面的标准套的,上面的标准谁也不能改。我有什 么办法?“土地说:“那我只能认了吗?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王有富说:“要不你自己去找他。你现在是富农,我不能替你多说话。刘队长要我站稳阶级立场,要我今后和 你划清界线。”

土地说:“好,我不找你了。我成份不好,我不影响你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第二天,土地赶到桂花坪,找到了刘仁森副队长。刘仁森副队长正在用香皂洗脸,洗完脸又对着一面小圆镜, 用一把小梳子沾了水,把小分头挞得亮光光,顺溜溜的,然后戴上黑边眼镜。这时他才发现我站在门口。便问 :“你找谁?”

土地恭敬地说:“刘副队长,我找您。”

“你哪个村的?姓甚名谁?”

“我是蚌壳岭的,叫徐土地。”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富农徐土地。你找我有啥事?”

“我对我家被定为富农有想法。”

“你有什么想法?想翻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您听我把话说完。我和王有富原来都是地主徐纯龙家的长工。我和我爹在他家当了三十年长工。一年前,我 家四口人穷得只有一斗二升田,连我爹死了都没有钱给他买副棺木。后来徐纯龙见形势对他不利,就把田地拿 一些出来送给他家的长工,送给我家一担六斗田,我们才刚刚种了一年啊!徐纯龙也给王有富送了两斗田,他 没要……”

还没等土地说完,刘仁森截住他的话茬说:“为什么你要了不义之财,而王有富没有要?这是什么问题你知道 吗?这就是思想觉悟问题,阶级觉悟问题!”

我说:“王有富没有要田,但他要了钱。”

刘仁森“啪”的一下擂桌一掌,气急败坏地吼道:“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他得了钱?你这是搞阶级报复,反 攻倒算!你给我滚!”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我要说了半句假话,你枪毙我。”

“你给我滚!你不滚,我可要找人把你捆到管理区去。”刘仁森白净的脸胀得通红。

“我正要去管理区去反映情况呢!”

一个穿军装的高大汉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拍了一下土地的肩膀,示意跟他出去。土地认识他,他就 是赵宝成队长。赵宝成把土地引到隔壁的房子里去,用军用搪瓷杯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详细地问了他 的情况。土地一一把情况都对他说了,还把徐友智的情况也说了,说他定为中农定高了,应定为下中农。赵宝 成说他也给地主当过长工,后来当兵去了,当的是八路军,后来转为解放军。临走时赵宝成握着土地的手对他 说:“你反映的情况我们需要核实,若属实,我考虑将你的成分改成中农。”土地听了高兴地走了。

十天后,桂花坪土改工作队公布成份时,土地家改成了中农,徐友智家改成下中农。在土地家由富农改成中农 问题上,刘仁森和赵宝成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刘仁森坚持死扣上面的杠杠定成份,赵宝成坚持依实际情况定成 份。刘仁森还去管理区告了赵宝成一状。赵宝成知道后大发雷霆,用北方话骂起人来,还拔出手枪朝白泉河打 了两枪,炸得水花蹦起5尺多高,吓得刘仁森副直打哆嗦。

金枝将孩子生下来后,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徐玉叶。徐臣明满七了,做完满七,金枝娘就过来把金枝接回娘家了 ,一住就是三个月。刘仁森差徐友智找她,要她回村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管。金枝答应回去,玉叶毕竟是龙家的 后代,她要一走,实在是对不住龙家,对不住臣明了。金枝娘雷春仙却不答应了,她不愿让女儿一个人带着外 孙女到蚌壳岭受苦受累,她要养着女儿,将来找个人家改嫁。刘仁森硬是不答应,说金枝刚划为地主,是**** 和批斗对象,全村只有一个,不能随便离开。金枝若不回去,就派民兵来将她抓回去。弄得母女俩哭哭啼啼闹 腾了一夜。金枝的爹顾明顺倒还识时务,一个劲地劝雷春仙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让她回去三年守孝 后再说。雷春仙总算答应了,却要顾明顺把家里的缝轫机给一台金枝,顾明顺舍痛割爱答应了。

金枝从柏墩回到蚌壳岭来了,是她娘送她回来的。乡下的女人生了孩子后浑身松松侉侉的,金枝却不同,她的 身体很窈窕,挺拔又饱满。她上身穿一件暗蓝色对襟小褂,下身穿一条阴丹士林裤子,身体和面料相互依偎, 胸脯上那一对****,凸是凸,凹是凹,迭宕起伏。脸虽憔悴但依然姣秀,特别是那双眼睛,睫毛长长的,黑黑 的,忧郁中透出温和、安静和清澈,漂亮得不得了。她的出现一下子就吸引了村里人的目光,他们的眼睛滚珠 似的从金枝头上滚到脚下,又从她脚下滚到头上,看得金枝浑身不自在。金枝回蚌壳岭那天,在桂花坪碰上了 王有富,他被金枝产后的美貌惊呆了,拿不动腿了,像蜜蜂围着花蕊,一直跟在后面。金枝不大搭理他,他就 点头磕脑地和金枝娘套近乎,像一只哈巴狗,一直把她娘俩护送回家。

第三天傍晚撑灯时分,土地正拎着猪食桶从猪舍出来,王有富提着一壶谷酒闯进他家里来了,进门就“庚哥, 庚哥”地叫唤着。见他那热乎劲儿,让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咋啦!我成分没你好,你不划清阶级界 线了。”

王有富“嘻嘻哈哈”地说:“你不是改成中农了吗?中农是团结对象嘛!你可别忘了,你改成中农我是拼命替 你说了话的。”

土地说:“谁晓得你有没有替我说话呢?”

王有富急了,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做成一个圆圈,用右手食指往圈里戳。嘴里说:“戳!戳!谁要没替你说话, 你就戳他娘。”

土地说:“好,好,就算你替我说了话好吗!我也不要你团结我,你团结别人去吧!”

王有富说:“你是我庚哥,我不团结你团结谁去?”

土地说:“现在你记得我是你庚哥了,你咋就变得这么快呢?”

王有富说:“别说了,我把酒都提来了,到你家喝酒来了,我还有事找你帮忙呢!”

土地说:“我能帮你啥忙?你现在是大组长了,权比保甲长还大呢!再说,请我帮忙也得你请客呀!”

王有富说:“酒我这不是提来了吗?你笑话我了,我光干一个,咋接你吃饭?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事办成了, 老婆接进门了,还愁没酒喝。”

土地问:“你相中了对象,谁呀?我能帮个啥吗?”

王有富说:“你准行。走,到你屋里去,让庚嫂弄两个菜,咱兄弟俩边吃边说。”

土地家还没有吃饭,桃玉在堂屋抹桌抽筷,泥蛋和小狗正逗着玩,凤仙在厨房忙着炒菜。土地把猪食桶往屋檐 下一放,领着王有富走进了堂屋。王有富还没等土地开口倒先安排起来了:“庚嫂,弄两个菜,我和庚哥喝两 盅。”

凤仙从厨房出来一看,见是王有富便说:“咋啦,组长吃派饭啦?”

王有富说:“庚嫂,你就别挤兑我了,我光杆一个,我是来蹭饭吃的。”

土地怕凤仙说多话伤了和气,抢着说:“凤仙,你就把楼枋上的腊猪耳朵割下来煮煮,再炒个鸡蛋。”凤仙听 后转身上楼了。

桃玉接上话头说:“有富,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有富说:“我找庚哥替我做媒人呢!”

桃玉说:“他一个大男人咋会做媒呢?”

王有富说:“庚哥能成,我已经有目标了,只托他捎话就成。”

桃玉问:“女的是谁呀?”

王有富脱口而出:“金枝呀,我是光棍,她是寡妇,年纪也差不多,正配对呢!您说是吗?”

桃玉问:“不配对吧?她按臣明的辈份高你一辈,哪能成?你这不是犯祖宗了吗?”

王有富说:“我听说柏墩街有个姓顾的两姊妹,嫁给姓陈的爷孙俩,那咋不犯祖宗呢?看你老封建,现有不讲 那些了。”

桃玉说:“你没当几天干部歪理还挺多的。金枝愿意吗?”

王有富说:“不知道。我这不正请庚哥上门提亲吗?”

桃玉说:“土地说媒不合适。”

土地听王有富这么一说,心里一惊。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忙接住娘的话茬,对王有富说:“这个 媒我做不合适。”

桃玉见我没答应转身进厨房了。

土地和王有富在餐桌前坐下来。王有富继续说:“我想了好多天,你出面做媒最合适。理由有两条:一、你家 对他家有恩,二、她田地里的事都是你帮他干的,她对你有感激之情。”

土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与她一个红一个黑,你是贫协组长,她是地主婆,也可以说一个是水一个是火 ,水火不融啊!我咋出面把你们凑合到一块呢?你是贫协组长,这个理你应该比我懂。”

王有富理直气壮地说:“金枝那么漂亮的女人,凭什么只能让地主崽戳,咱贫农,咱长工,咋就戳不得?我非 娶她做老婆不可,能戳地主老婆才算是真正地翻身,彻底地翻身。”

这时饭熟了,菜上桌了。土地对王有富说:“喝酒,喝酒。”两个人就推杯换盏喝了起来。喝到最后土地推脱 说:“有富,你把土改工作队那关过了,这边我去找金枝说说看。”

王有富说:“好,我哪怕贫协组长不当了,也要把金枝弄到手,弄不到手我就不信王。”说完歪歪扭扭地走了 。

事情果然不出土地所料,王有富去找刘仁森,也把对土地说的理由对刘仁森说了一遍。刘仁森把王有富大骂了 一顿。王有富回来时脸色阴沉沉的。土地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你开的好张,果真土改工作队不批我和地主 婆结婚,说如果我要和地主婆结婚,不但要撤我的职,而且还要我在全县作反面典型批判。

土地说:“共产党最讲阶级斗争,你不但不斗地主婆,还要和地主婆结婚,你这是搞阶级调和。”

王有富说:“我才不管这些,我要娶漂亮老婆。”

土地威胁他说:“你敢娶,难道你就不怕赵队长那把手枪?”

王有富说:“哪我怎么办?我不能打一辈子的光棍呀!”

土地说:“你这人脑筋挺灵敏的,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再找一个嘛!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 的是。凭你成分好,又是贫协组长,还怕找不到老婆。”

王有富说:“可都没金枝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