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土地祸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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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土地福祸记(10)

田蛋说:“不,姐没有死。”然后他就去拉姐的手,哭喊着:“姐—姐—”谷穗不应他,他才意识到姐死了, 便放大声哭喊着:“姐,我不要你死!姐,你死了,我就没姐了,没人带我玩了!”然后他就大声喊起来:“ 姐—姐—”喊声催人泪下。

土地擦干眼泪找到友智,问凤仙晓不晓得谷穗的死。友智说还没告诉她,凤仙病得不轻,已经死了一回被抢救 过来了,没敢对她说。土地说纸包不住火,瞒不过她的。友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土地强打起精神向家里走去 ,乡亲们跟在他后面,到卧房门口,土地把大伙拦在门外,独自一人进去了。土地看见凤仙的脑袋抬了抬,没 抬起来又落了下去,双眼定定的望着他,一只手伸向他。土地急忙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放到胸前。土地喊着:“ 凤仙,我回来了。”

凤仙颤微微地说:“他爹,你快抱我去看一眼穗宝吧!不然我就看不见她了。”

土地骗她说:“她出去玩去了。”

凤仙断断续续地说:“你骗……骗不了我……她走了……走……走到我……前面了。我要去赶……赶她,和她 一起……上路。生……我没……照护好她……我对……对不住她啊……”

土地的泪水扑籁籁地就流下来了,抱住凤仙大声哭喊着;“凤仙,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全家啊!”

凤仙乞求说:“你就抱……抱我去……看看穗宝吧……我也不……不行了……我要带着……穗宝一起……上路 ……”

土地鬼使神差地背着凤仙出门了,谁也没有阻拦他,大家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通道,听得见人群里的哭泣声。土 地把凤仙背到谷穗身边,金枝端来一把椅,让他把凤仙放在椅子上。凤仙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放在门板上的 谷穗,然后颤颤微微地伸出瘦骨粼岣的手,在谷穗脸上摸着,嘴里不停地说:“穗宝……娘来了……娘……娘 陪你……来了……咱娘俩……一……一块儿走……吧!”说完就倒在谷穗身上了,再也没有醒过来了。田蛋见 娘死了,一下子扑了过去,喊着:“娘—娘—你醒醒,我不要你死,我要娘!”我也走过去,一手搂着凤仙, 一手搂着谷穗,嚎啕大哭起来……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土地的妻子和女儿离开了人间,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懵懵懂懂的失去了安排后事的 能力。桃玉也失去了理智,嚷嚷着也要跟着去,被乡亲们劝开了。后事都是友智主持,桂花、金枝帮着操办的 。土地遂了凤仙的遣愿,娘女俩合装在娘的木头里。可按乡下的风俗,小孩没过十五岁死,叫化生子。老死的 葬在祖坟山,化生子不是正命死的,都只能葬在祖坟山旁边的山上,凤仙和谷穗装在一个木头里,就不能葬在 祖坟山上。这下就委屈凤仙了。

在新坟前,土地带着泥蛋、田蛋跪着给她俩烧香烧纸。土地嘴里喃喃地说:“凤仙、谷穗,娘女俩互相搀扶着 ,一路走好,在生没吃饱,没穿暖,我每年会多烧些纸钱给你们用。凤仙,别再细毛舍不得用啊!”

凤仙死后,土地日子中的光亮忽地灰暗下来了。土地回到家里没有了聊天解闷的人了,没有了浆衣洗裳的人了 ,心里空落落的。泥蛋的书读不成了,还差两个多月就小学毕业了,可他有什么法子呢?他一上工地,家里就 只剩下娘和田蛋了,一老一小咋能不放心。金枝听说土地不让泥蛋读书,跑来劝阻他,说让泥蛋把小学读毕业 ,说大娘和田蛋由她来照护。土地顾虑重重没有答应。泥蛋回来后,土地找友智弄了一头牛让他放,一天记3 分工。

早稻秧插完后,深翻土地试验片工程结束了,工地上的五类分子转到蒲圻县陆水水库大坝建设工地去。立夏这 天一大早,土地拿上衣物和行李到白沙管理区集中,步行60多里路到远山火车站,坐上装煤的车斗,来到陆水 水库大坝建设工地,住进了白沙民工营的工棚里。

陆水水库建设工程建立了总指挥部,各县成立了“陆水水库建设指挥部”,下面成部队建制,区为民工团,管 理区为民工营,大队为民工连。工地上各团都组织了爆破连、突击连、突击排,妇女则成立刘胡兰排,团与团 ,营与营之间展开红旗竞赛。

白沙营指挥长是王有富,土地上工地第一天,王有富就找他谈话,警告他说:“徐土地,你是富农分子,要老 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土地听了心里毛毛的,可他又能怎么样?因为自己的乱说乱动,已被弄得家破人亡了,这个惨痛的教训他终身 难忘。忙说:“我听领导的话,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乱说乱动。”

王有富又说:“原来你总是不给我面子,和我过不去。你再和我过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土地说:“不敢,不敢,我一个富农分子,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也不敢和你过不去啊!”

后来,土地听说赵宝成也在工地上,他已经是远山县的县长了,也是陆水水库建设指挥部的指挥长。土地想赵 书记是个好人啊,他现在官越当越大了,我却成了见不得人的五类分子了。

来到陆水水库建设工地的时候,大坝已经快筑到顶了,还有15个副坝同时也在施工之中。远山县的一万多民工 集中在8号副坝上填土筑堤。全县6个区,一个区一段工程,区分到管理区,管理区再分到大队。每个大队一小 段,每天铺一米厚一层土,一级一级验收,验收后统一由拖拉机碾压。一万多人集中在不太长的8号副坝上, 整个工地红旗猎猎,声浪滚滚,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白沙管理区一共上了480人,其中桂花坪大 队有42人。工地上统一以大队为基层计算单位,劳动程序是取土、上土、挑土,填土,平土,压土。大队长刘 昌汉是领队,除搞后勤的3人外,39人上工地筑坝,其中,5人取土,8人上土,1人平土,其余的人挑土。主要 劳动工具是锄头、铁锹、扁担、箢箕。由于取土的地方离填土处远,足有4里路程,战线拉长了。刘昌汉亲自 督阵,民兵连长吴忠礼专事监工也无济于事。老实人老老实实一担一担地挑土,奸滑人则常常借故上茅厮抽烟 ,躲着歇伙。到了下工时间,完不成任务,就只有延长时间。可工地上每天下午6点钟要在取土的地方放炮炸 松土层。有两次因为没完成当天的定额任务,等放炮过后,刘昌汉又逼着民工摸黑挑土,直到完成任务才收工 。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队几个干部端着饭碗扎堆一块议事。土地一个人蹲在民工前的水沟边,边吃边看水沟 里的鱼虾游戏,这也是他孤独时的一种乐趣。忽然刘昌汉喊土地过去,问他近日天气情况。土地看了看天,摸 凌两可地说:“这两天应该没有雨。”

刘昌汉说:“你这说的啥话?到底是有雨还是冇得雨?”

土地说:“我是富农,说不落,万一落下来咋办?还不又说我破坏生产。”

刘昌汉说:“你别跟我耍滑头!你说准确点。”

土地说:“‘空山回声响,天气晴又朗’,放炮的回声不但响还清脆。你再看天上的云‘天上鲤鱼斑,来日晒 谷不用翻’。再说‘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你看那山腰的云。今天和明天没有雨。往后我就说不准了。 ”

刘昌汉“嗯”了两声算是回应。

吴忠礼插嘴道:“土地,你也没读多少书,咋识得天文地理?”

土地说:“我爹教的。”

吴忠礼说:“你爹更没读多少书。”

土地说:“你们是干部,我是富农,不跟你们说了。我说错了又要挨批斗。”说完转身要走。

吴忠礼拦住他说:“干部问你事,你咋就跑呢?”

土地问:“还有啥事?”

吴忠礼饶有兴致地说:“刚才我们扯了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提高功效。你有何见解?”

土地推托说:“那是你们干部的事,与我无关。”

吴忠礼逗笑着说:“我就要你说,不说不让你走。”

土地说:“你们饶了我吧!我说不好。”

吴忠礼说:“说不好也要你说。”

土地望着刘昌汉乞求他解围,哪晓得他也说:“土地,你就说说看吧!”

这样土地就大着胆把早就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工地像这么搞太窝工了,挑多挑少分不清,累死老实人 。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供你们参考,不一定对。”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凤仙时常叮嘱我的那句话,成份不好啥都 不要说。他忙收住话箧,说:“我不说了,我要上茅厮了。”

吴忠礼又拦住他说:“又耍滑头了不是,你话到嘴边像鸟****又缩回去。你不说出来看我不批斗你。”

刘昌汉说:“土地,你说吧,有我在这里你怕啥?”

土地终于说了:“我建议挑土发牌记数,谁也偷不了懒。”

吴忠礼问:“咋发牌记数?”

土地说:“就是用纸烟盒剪成小纸片,盖上大队公章或大队长、民兵连长的私章,民工每挑一担土到目的地, 就发张小纸条,收工时凭小纸条结算。你民兵连长就蹲在目的地验收看箢箕装得满不满就行了,不需要东奔西 跑。每个民工每天定额50至60担,休息不休息由民工自己安排。这样一来省去你们领导好多事。再一个就是挖 土、上土、挑土,几天一个轮回,互相调节一下。”

刘昌汉听后说:“这个办法好。”

吴忠礼也说:“这是个好办法。大队长,要不明天试试看。”

刘昌汉说:“好,先试一天看看。”

土地忙声明说:“大队长、民兵连长,我富农分子说的话等于放屁,你们千万别听。你们试不试与我无关呀! 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刘昌汉说:“你咋怕成这个样子?好,不说是你说的行不?”

土地叩头作揖说:“大恩人,谢谢!”

第二天,刘昌汉在工地上果然实行了定额发牌的方法,工效明显地提高了,刘昌汉和吴礼忠也减轻了压力,喜 得合不拢嘴。民工也觉得自由了,痛痛快快卯起来干一阵子,还可以休息一会儿。只有少数几个爱愉懒的人愉 不了懒了,牢骚满腹说些风凉话。

三天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天上午,民工们挑了十几趟后,有七八个烟瘾大的人放下扁担,在工地上坐下 来抽烟。王有富看见了走过来嚷开了:“谁叫你们休息的,快起来干活去!”没人理地扫了他的脸面子,他发 火了。质问他们:“你们是上工地来挑土的,还是来抽烟的?”

一个年轻民工说:“土要挑,烟也要抽,误不了工。王指挥你也来抽一支。”

王有富觉得这是在捉弄他,脸一下子胀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吼道:“你们要抽烟滚回去抽,别在工地上抽 丢人显眼,影响坏极了。”没人理他,他四处搜寻找到了民兵连长吴忠礼,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杵上几句:“吴 连长,你在这里干,你的兵在那里歇,你这连长带的是啥兵?你快成光杆司令了。”

吴忠礼笑嘻嘻地说:“最近我们实行定额制,他们的任务定死了的,你甭替他们着急。”

王有富说:“他们这么歇着能完成任务?扯****蛋!你赶快让他们挑土去。你们不挑土,影响别人挑土,像什 么样子?”

吴忠礼递上一根大红花纸烟,王有富不接,催逼道:“你快叫他们挑土去。”

吴忠礼只好走过去要他们长点眼睛,领导来了就别歇了,或者到别处歇。好说歹说让他们挑着箢箕走了。吴忠 礼转来见王有富还没走,又掏出大红花纸烟递给他。王有富依然没接,自己掏出圆球烟递给吴忠礼。吴忠礼接 了烟嘻嘻地笑,说:“还是主任的烟高级。”

王有富问:“刚才你说你们实行定额制,咋定额?”

吴忠礼说:“就是每人每天挑土60担土,每挑一担到地头验收后发一张纸牌。上午和下午各30担,收工时凭30 张纸牌结算。效果蛮好哩!干部也轻松多了。”

王有富问:“这是谁想出这个馊点子?”

吴忠礼想了想说:“昌汉呗!”

王有富说:“不会吧?他想不出来,你更想不出来。”

吴忠礼说:“这有啥想不出来的?”

王有富说:“桂花坪大队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

吴忠礼问:“谁?”

王有富说:“徐土地。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能想出这个馊点子来。”

吴忠礼得意忘形了,夸奖地说:“王主任,你真神了,你说准了。”

王有富嘴角上挂一丝阴险的嘲笑,说:“咋样,露尾巴了吧!”

吴忠礼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露啥尾巴了?”

王有富说:“露狐狸尾巴了。”

吴忠礼说:“啥狐狸尾巴了?”

王有富说:“富农分子徐土地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吴忠礼晃然大悟,可话已说出口收不回来了。失态地用手拍自己的脑袋,怨恨地“嗨”了一声。

王有富说:“嗨什么嗨?今天晚上你们大队开徐土地的批斗会,我就不去参加了。明天给徐土地挂牌游工地, 牌上写‘破坏库坝建设富农分子—徐土地’,我要亲自去看的,别再给我耍花招了。”

吴忠礼乞求地说:“王主任,这事不能怪土地,是我和大队长让他说的,这办法可行呢!功效提高不少,懒人 偷不了懒了。就凭这批他,让他游坝,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有富说:“你身为民兵连长,阶级立场哪去了?富农分子的话也听,听了不说,还要照富农分子的话去做。 你还说提高了功效,你的民工光天化日之下在工地睡觉抽烟,影响成千上万民工的情绪,削弱了战斗力。你连 这么大的危害性都看不见,还当啥连长?你简直是猪脑壳!”

吴忠礼若有所悟,说:“你说的也是,我和大队长商量一下,认真落实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