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韩非子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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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亡征

【原典】

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①,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简法禁而务谋虑,荒封内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为学,门子好辩②,商贾外积,小民右仗者③,可亡也。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④,煎靡货财者,可亡也。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听以爵不待参验,用一人为门户者,可亡也。官职可以重求,爵禄可以货得者,可亡也。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⑤,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贪而无餍,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辞而不周于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浅薄而易见,漏泄而无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语者,可亡也。很刚而不和⑥,愎谏而好胜,不顾社稷而轻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简近邻,怙强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国者,可亡也。羁旅侨士,重帑在外⑦,上间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爱信之而弗能废者,可亡也。境内之杰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课试,而好以各问举错⑧,羁旅起贵以陵故常者⑨,可亡也。轻其适正⑩,庶子称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易其邻敌者,可亡也。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于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群臣易虑者,可亡也。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国更置,质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则国携[11];国携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怀怒思耻而专习则贼生;贼生者,可亡也。大臣两重,父兄众强,内党外援以争事势者,可亡也。婢妾之言听,爱玩之智用,外内悲惋而数行不法者,可亡也。简侮大臣,无礼父兄,劳苦百姓,杀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矫法,时以行杂公,法禁变易,号令数下者,可亡也。无地固,城郭恶,无畜积[12],财物寡,无守战之备而轻攻伐者,可亡也。种类不寿,主数即世,婴儿为君,大臣专制,树羁旅以为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挛褊而心急,轻疾而易动发,心悁忿而不訾前后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简本教而轻战攻者,可亡也。贵臣相妒,大臣隆盛,外借敌国,内困百姓,以攻怨仇,而人主弗诛者,可亡也。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桀,如此则国躁;国躁者,可亡也。藏恕而弗发,悬罪而弗诛,使群臣阴憎而愈忧惧,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专制擅命,径为而无所请者,可亡也。后妻淫乱,主母畜秽,外内混通,男女无别,是谓两主[13];两主者,可亡也。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贵,偏党众强,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可亡也。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绌[14],乡曲之善举,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虚而大臣实,正户贫而寄寓富,耕战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于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不为人主之孝,而慕匹夫之孝,不顾社稷之利,而听主母之令,女子用国,刑余用事者[15],可亡也。辞辩而不法,心智而无术,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从事者,可亡也。亲臣进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贤良伏,无功贵而劳苦贱,如是则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禄秩过功,章服侵等,宫室供养大侈,而人主弗禁,则臣心无穷;臣心无穷者,可亡也。公胥公孙与民同门,暴慠其邻者,可亡也。

【注释】

①国:诸侯的封地。家:卿大夫的封地。②门子:卿大夫正妻所生的儿子,泛指贵族。③右:崇尚。仗:泛指兵器。④罢:通“疲”。⑤茹:胆怯。⑥很:同“狠”。⑦帑:钱财。⑧问:通“闻”,举措。错:通“措”,安置。⑨陵:通“凌”,超越。⑩适:通“嫡”。[11]国携:国人有二心。[12]畜:通“蓄”。[13]两主:指由妻后、太后的势力分别与君主的势力形成的两大权力中心。[14]绌:通“黜”,废弃。[15]刑余:宦官。

【译文】

凡是君主国家弱小而卿大夫封国强大,君主权势轻而臣下权势重,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轻视法令而好用计谋,荒废内政而依赖外援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群臣研读儒、墨之学,卿大夫正妻所生的儿子爱好辩说,商人在外囤积财富,百姓崇尚私斗,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爱好兴建宫殿馆舍高台敞屋、筑堤挖池,爱好车马服饰玩物,喜欢让百姓疲劳困顿,榨取与浪费百姓的货物钱财,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做事情得用占候来选择吉日良辰,敬奉鬼神,迷信卜筮,喜好祭神祀祖,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听取意见只凭爵位的高低,而不依靠用事实来加以检验,只通过一个人来通报情况,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官职可以借助权势求得,爵禄可以用钱财买到,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办事迟疑而没有成效,软弱怯懦而优柔寡断,对好坏不会判断因而拿不定主意,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极其贪婪而不知满足,追求财利而爱占便宜,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喜欢浮夸言辞而不合于法,爱好夸夸其谈而不求实用,陶醉于文采的美妙而不顾它的功效,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浅薄而轻易表露感情,经常泄露机密而不能很好地加以隐藏,无法严密戒备而通报群臣言论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凶狠暴戾而不随和,固执地不听别人的劝谏而喜欢盛气凌人,不顾国家安危而自以为是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依仗盟国援助而怠慢邻国,倚仗强大国家的援救而轻侮紧靠着的邻国,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寄居在国内的外客与侨居在国内的游士,把大量钱财存放在国外,向上能参与国家机密,向下干预民众的事务,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民众只相信相国,下面不服从君主,但君主仍然宠爱信任相国而不能把他废除,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国内的杰出人才不能够委以重任,反而去追求国外的人士,不按照功劳考核政绩,而喜欢根据名望声誉来提拔安置官吏,寄居在国内的外客与侨居在国内的游士升为高官而凌驾于本国原有大臣之上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使自己正妻所生的长子地位轻微,妾生的儿子与正妻所生的儿子地位相当,太子还未确定而君主就去世了的,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狂妄自大而不思悔改,国家混乱不堪还自吹形势大好,不估计本国实力而轻视邻近敌国,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国家弱小而不肯处在低下的地位,力量微弱而不怕强大的国家,没有礼仪而侮辱邻近大国,贪婪固执而不懂外交,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太子已经确立,君主却又娶强大敌国的女子作为正妻,那么太子就危险了,这样一来,群臣就会变心;群臣变心,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胆小怕事而不敢坚持己见,问题早已发现而心肠软弱不敢去解决,知道可以怎样做,但决定了又不敢去做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出国在外而国内另立君主,在国外当人质的太子还没有回国而君主另立了太子,这样国人就有二心;国人有二心,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

折磨污辱了大臣而又亲近他,处罚了平民百姓而又违反情理去使用他们,这些人心怀不满,无法忘记他们所遭受的,而君主又和他们特别亲近,那么就会发生劫杀事件,发生劫杀事件,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大臣中有两个同时被重用,君主亲戚人多势强,内结党羽外借交援来争权势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听信婢妾的谗言,使用近臣的计谋,朝廷内外都为此悲痛惋惜而君主还是屡次干不合法度之事,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简慢凌侮大臣,对叔伯、兄弟没有礼貌,劳累百姓,杀戮无辜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喜欢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改变法制,常用私行扰乱公事,法令不断改变,号召命令屡次下达,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没有险要易守的地形,城墙不坚固,国家没有积蓄,财物贫乏,没有防守和打仗的准备却轻易去进攻别国,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国君的种族寿命不长,君主接连去世,婴儿当国君,大臣专权,扶植外来游士作为党羽,并屡次割让领土去款待盟国,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太子尊贵显赫,党徒人多势强,又与很多大国都有结交,而个人威势过早具备的,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内心忧郁、胸襟狭窄而性情急躁,轻率而容易冲动,心里有了愤怒就无法思前顾后,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容易发怒而喜欢打仗,忽视务农练兵而轻易地发动战争,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贵臣互相嫉妒,大臣兴旺强盛,在外凭借敌国,在内困扰百姓,以便攻击冤家对头,而君主却不能惩处他们,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没有德才而他的兄弟却很贤能,太子微弱而其他的儿子强盛,官吏软弱而百姓不服管教,这样的话国家就会动荡不安;国家动荡不安,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君主心里对臣子怀有怨恨而不发出来,搁置罪犯而迟迟不动用刑罚,使群臣暗中憎恨君主而更加担心害怕,因而长期不知结局会怎样,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带兵在外的统帅权势太大,任命边疆地区的郡守时给他们的地位太高,独断专行,直接处事而不请示报告,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皇后正妻淫乱,太后畜养淫乱的姘夫,内外混杂串通,男女之间没有尊卑之分,这样就形成了两个权力中心;形成两个权力中心,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皇后正妻地位低下而婢女小妾地位高贵,太子被贬抑而其他的儿子反受到尊重,执政大臣轻而通报官吏重,这样就会内外乖戾;内外乖戾,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大臣非常显贵,他的党羽人数众多而势力强大,封锁君主决定而又独揽国政,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大臣门下的家臣被任用,历代从军的功臣却被排斥,偏僻乡村中的那些有好名声的隐士被提拔,在职官员的功劳反被抹杀,尊重牟取私利的行为而鄙视为国家立功的劳作,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国家空虚而大臣殷实,有正式常住户口的人家贫穷而没有固定户籍来寄居的人却很富裕,农民战士困顿,而工商业者得利,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看到根本利益不去追求,知道祸乱的苗头不加戒备,对于战争攻守的事情见识十分浅薄,而致力于用仁义粉饰自己,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不奉行君主的孝道去致力于保住自己的尊贵地位,而仰慕一般人的孝道,不顾国家利益,而听从太后的命令,让女人当道治国,宦官掌权,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夸夸其谈而不合法令,头脑聪明而缺乏策略,君主很有才能但不按照法度来办事,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亲近的臣子被任用而原来的臣子被辞退,无能得以重用而贤良却被埋没,没有功劳的人地位显贵而为国家辛苦劳动的人地位却很卑贱。这样臣民就要怨恨;臣民怨恨,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叔伯、兄弟、大臣的俸禄等级超过了他们的功劳所应该得到的标准,旗帜车服超过规定的等级,他们的住房、给养都太过奢侈,而君主不加禁止,臣下的欲望就没有止境;臣下欲望没有止境,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王亲国戚和普通百姓同里居住,对他们的邻居横行霸道,这个国家就可能要灭亡。

【原典】

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夫两尧不能相王,两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机,必其治乱、其强弱相踦者也①。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然木虽蠹,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万乘之主,有能服术行法以为亡征之君风雨者,其兼天下不难矣!

【注释】

①踦(qī):不平衡。

【译文】

有了亡国征兆的君主,不是说国家一定灭亡,而是说它可能灭亡。两个像尧一样的贤明君主不可能互相统治对方,两个像桀一样的暴君不可能互相消灭对方;灭亡或称王的关键,必定取决于双方治乱强弱的不平衡。树木的折断一定是因为被蛀虫蛀通了,墙壁的倒塌一定由于裂缝。然而树木虽然被蛀蚀了,没有疾风是不会折断的;墙壁虽然有了裂缝,没有暴雨是不会倒塌的。大国的君主,如能运用法术作为暴风骤雨去摧毁那些已有亡国征兆的国君,那么他兼并天下也就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