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晚,倦鸟归巢。
瑞宝与颜小珍行至碧玉湖畔,就见小汀之上开遍白花,虽不美,却胜在生气蓬勃。湖水碧绿,仿佛水草汁液浸染而成。不远处一条白玉阶梯蜿蜒而上,消失在青山绿水中。
那条白玉阶梯,便是通往璧玉殿。瑞宝还记得,每到春分时节,清晨时分,殿中总是弥漫着一层白雾。有时雾太过浓密,如流动的烟云,凝神倾听时,仿佛可听到潺潺声。
而她的叔父,便端坐在案几之后,含笑望着她。
瑞宝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回忆果然是个苦差事,据说会令人陷入莫名伤感,而一个人经常回忆往昔,就说明他已经老了。
这个事实使她更加伤感了。
“三姑奶奶,云公子走了这么久,您想过他吗?”身边突然传来女子甚是幽怨的声音。
瑞宝扭头,竟见颜小珍直勾勾地瞅着她,顿时一个激灵。她正深思着该怎样回答才不会显得太暧昧或者太绝情,却听颜小珍自言自语般道:“其实我是很想他的。听说他走时,颜豚与颜骏两兄弟竟然没有占到上风,这等身手当真世间少有。且他被侍卫包围时,身处万军之中却毫无惧色,也许,这才叫当世豪杰。”
唔,看来云兄果然生得惊世骇俗啊,不仅招男人,还招女人。
瑞宝想了想,很是诚恳地道:“你说他是豪杰,我也不反对。只是当时没有万军,只有百军。”
颜小珍一怔,随即笑道:“三姑奶奶说的是,小珍是夸大其辞了些。听说……他是颜子非的徒弟,这是真的么?”
瑞宝颔首。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颜小珍叹息,“按颜骏所说,云公子身处云城,且衣饰华贵,似乎还是云城豪门世家的公子……如此说来,他不是云掌柜的儿子?”
瑞宝心中一动,随即更加诚恳地道:“也许颜骏当时情人眼里出西施,不仅看错了性别,更看错了出身。”
颜小珍嘴角抽了两抽:“您说得极是。不过像他那样的男子,我,我是不会计较他的出身的……”
瑞宝闻言,突然一把握住颜小珍双手,再诚恳不过地道:“小珍!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爱上云兄比较好,否则你会被颜骏砍死的!”
“爱、爱上?”颜小珍一张脸突然涨的通红,“您在说什么呀,我、我、我……”
她抽回手来,掩面飞快地跑了。
瑞宝见她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一处花墙后,便松了口气,转身向白玉阶梯走去。
自从云兄走后,她再也不能像往常那般在府中四处游荡了。只因颜大总管对她告诫: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从此她身边不是跟着颜小珍,便是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现在好不容易孤身一人,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沿着白玉阶梯迤逦而上。便看到璧玉殿厚重的殿门。璧玉殿坐落在颜府最高处,平日鲜有人迹。自殿内向外看,整个颜府庄重威严,重重建筑自远处碧绿湖泊起,重廊复殿,层叠而来。面前一条白玉阶梯,遥遥通向远方。更远处碧水潆回,景色清幽,十分美丽。
当年颜子非走后,璧玉殿便被废弃。此时墙面斑驳,落满灰尘。她转身寻找当年叔父留下的画卷与手札,却一无所获,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一口上着锁的精铁箱子。
这才叫缘分呐。
瑞宝盯了那精铁箱子片刻,拿过青铜烛台就对箱子上的铜锁猛砸,声声刺耳,次次惊魂。不多时,只听“啪嗒”一声,锁断成两截。
不得不说,这锁很有偷工减料的嫌疑。
她放下烛台,正打算揭开箱盖,哪知殿门突然“啪”的一声打开了,头发花白的颜大总管喘着气一路飞奔进来,然后看到跪在铁箱前的瑞宝猛地停下脚步。他看了看一地狼籍,又看了看面色尴尬的瑞宝,良久,道:“您这个开锁水平不错。”
“呵呵呵……”瑞宝讪笑着将烛台和铜锁踢到一边,“颜大总管怎会来此?”
“小姐开锁的声音,方圆半里都可听到。”颜总管面无表情地道:“您身为颜府小姐,为何偏偏做出这种事来?”
瑞宝擦擦冷汗:“此事说来话长。本小姐今日在颜府散心,突然感到一股神秘而威严地力量牵引,一路来到这里,然后又在那力量的牵引下打开铜锁。想来,一定是我的思念之情感动了上天,才得以发现叔父遗物。您要责罚,就请责罚上天吧。”
颜大总管一阵沉默,再开口时,语气竟已轻柔许多:“难为小姐还记得他。”
“我自然记得。”瑞宝一本正经地道,“他毕竟当年给我买过兔儿糖。”
“唉……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十三年。当初他走的时候,老城主心中既惊且怒,现在久了,也慢慢平息下来。”颜大总管神色越发缓和,“既然小姐打开了箱子,就请随意吧。”
瑞宝心中惊喜,表面上一本正经地谢过大总管,缓缓打开铁箱。哪知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偌大铁箱中只有一副画卷孤零零地躺在箱底。这画卷,这画卷难道就是云兄千万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急忙打开画卷,随即脸色一变,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颜子非所画?”
颜大总管遥望蓝天:“不错,这箱内正是他的遗物。想当年,城主极宠爱颜子非,凡是他老人家喜爱的东西都要赏给他一份。而老城主喜爱的东西只有两样——珠宝和美女。当颜子非对这两样不屑一顾时,便成就了他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声,那便是视金钱如粪土,以及断袖之癖。”
瑞宝的脸几乎贴到了画上:“……这真的是他所画?!”
“请小姐听属下说完……他虽不喜女子,但女子却极喜欢他。当年有个女子思慕颜子非而不得,几乎从璧玉殿跳下去。那女子也是有身份的小姐,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可是……您确定这是颜子非画的?”
颜总管陷入对往昔的追忆中,神色颇为沉重,感慨间他终于瞥了一眼瑞宝手中的画,不好意思地道:“哎,老夫糊涂了,那箱子不是放置颜子非遗物的那箱,而是老夫放置丹青笔墨的。哈哈……”
瑞宝一怔。
颜大总管又道:“这画也是老夫前日所作,随手放入箱中。小姐看了这么久,觉得这画风骨如何?”
瑞宝嘴角抽搐了半晌,才道:“原来这是您的丹青,怪不得风格迥异。我看了许久,觉得这个披着斗篷的狗和穿长裙的木桩子画得不错。”
颜大总管一张老脸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良久才甚是艰难地道:“其实这是一个书生和一名仕女,不过……三小姐!天色已晚,月亮已经下山了,您快回去吧!”
瑞宝看了看窗外火红的夕阳:“……”
随后的日子平淡许多。待瑞宝再次抄完十遍族谱后,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月,令人不得不再次感叹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更如万马奔腾。
二哥罚她抄族谱实乃缺德。因为颜氏族人太多,由第一个发迹的老祖宗到现在分支繁杂,辈分凌乱的地步,已过了整整一百年。这一百年间,不知有多少族人出生和死亡。他们的名字都无一例外地记录在族谱之上,不仅成为他们存在于世的证明,还可以用来折磨犯了错的后辈。
而瑞宝抄了这么些天,对于族谱上无一重名这一令人惊叹的事实感到由衷的敬佩。可是值得担忧的是,照这样发展下去,再过若干年,后辈将无名可起。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另外一件值得深思的问题,便是她拖延许久的婚事。当初老城主将她的选婿之日定在他纳妾的十日之后,可惜云槿的到来打乱了这一计划。云兄走后,老城主似乎已经忘了自家孙女还待字闺中,整日陪着十六位夫人做些类似于“烽火戏诸侯”、“酒池肉林”很有历史意义的事,过的十分逍遥。而颜大总管和颜琛整日忙碌,连面都难得见一次,更别提替她张罗婚事了。
瑞宝心中窃喜,本以为可以逍遥一段日子,哪知下午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一位娇客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