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谈起少年时代一直到今天所经历的种种,竟忘了长夜的消逝。一直到听见外面的鸡鸣,才猛然发现天已经亮了。
“主公请多保重。”
“元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腿伤。”
两人依依惜别,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家康竟然有种再也见不到元忠的预感,元忠对他忠心耿耿,守不住城便要以身殉城,家康目送元忠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凄凉:“难道说,如果出事就一定保不住他的性命吗?”
前方还有大业尚未完成,家康终于甩了甩头,毅然率领大军东征去了。而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的石田三成得到家康进军的消息时,居然兴高采烈地说:“这正是打倒家康的大好机会!”
关原之战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1600年7月24日,家康正在野州(位于今枥木县)的小山上布阵,突然接到元忠自伏见城发出的急报,石田三成出兵了,而且是以秀赖的名义。家康早就料到石田三成不会就此罢休,但此时乘人之危,家康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愣了一下说:“什么?石田三成举兵了?”
没过多久,那边的战报就纷纷传来:“伏见城已被包围,元忠陷入苦战。”令家康感到分外担忧的是,石田三成人多势众,帮助他出兵的有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小早川秀秋、吉川广家、岛津义弘、长曾我部盛亲、胁坂安治、小西行长,此外还有锅岛胜茂、安国寺惠琼、长束正家、大谷刑部、蜂须贺家政、增田长盛、立花宗茂。如此一来,元忠那边形势危急,近畿、中部、四国、九州岛等地的大诸侯都参加了围攻,大军人数大约9.2万;另外还加上信州(位于今长野县)上田的城主真田昌幸、幸村父子。
元忠那边危在旦夕,家康也担心自己的5.5万人马会被两面夹攻,前面要对付上杉和支持上杉的佐竹,后面又有声势如此浩大的敌手,家康立刻召集家臣来商量如何应对。前来商议的包括秀忠、秀康,还有井伊直政、神原康政、本多忠胜、本多正信等人,在听家康说明详情之后,众人纷纷对先攻三成还是先攻上杉发表意见。
直政和忠胜主张先攻破上衫,再回去攻三成,而秀康反对说:“现在应尽快去讨伐三成才对。”
家康权衡再三,觉得上彬其实不足为虑,于是决定:“还是打倒三成最重要,我们立刻回去和三成决一死战吧!”
事情虽然决定了,但还有一个隐忧困扰着家康:这次随他而来的七虎将及藤堂高虎、内山一丰等过去都是丰臣家的家臣,他们虽然也看不惯石田三成,但毕竟三成是以秀赖的名义出兵,万一届时他们倒戈相向,家康就要陷入三面受敌的险境了。
为了防患于未然,家康派直政和忠胜为大家分析利害。直政和忠胜把大家集合起来,详细说明原委,然后直言说道:“家康公知道大家都担心自己留在大阪的亲人,所以若有谁想离开这里回大阪,家康公也可以理解,就算是回去帮助石田三成,家康公也不会记恨,现在就请大家自行选择吧!”谁不爱妻儿?如果支持家康,则留在大阪的家人不是被抓去当人质,就是被杀,听了这番话,每个人都显得犹豫不决。
大家都不说话,陷入一片死寂中,这时福岛正则开口了:“虽然石田三成打着秀赖公的名义,可是秀赖公才8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看一定是三成在幕后主使。”他以坚定的语气接着说,“在这种紧要关头,要是为妻儿分心,就算不得真武士了。只要家康公遵守太合殿下的遗言,保护秀赖公,我就支持家康公。”
正则是七虎将中最勇猛的武士,他既然如此表明了心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福岛说得对,怎么能帮三成呢?”“对,该去讨伐三成。”渐渐地,众人达成了一致,要支持家康讨伐三成。见到这种情形,家康终于松了一口气,亲自率领主力,信心十足地从东海道向西行进。为以防万一,家康还派秀康留下来防备上杉,并让秀忠从中山道前往攻打真田父子。
伏见城早在8月1日就被三成攻陷,等家康稳定局面已经是来不及了,元忠自尽殉城,三成便乘胜东进。双方在美浓国(位于今岐阜县)的关原相遇,展开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厮杀。石田三成对家康恨得咬牙切齿,当家康知道元忠已死的消息时,想起在伏见城分别时的情景,泪流满面,心中惋惜不已。
9月上旬,家康从骏府经江户到冈崎,家康骑在马上,看到故乡山河笼罩在一片瑟瑟秋意中,心中感慨万千。这时,一名士兵跑来报告说有一位僧人求见。
家康心中一喜,立刻猜到是祖洞和尚,兴奋地勒住马缰说:“快请他来。”
不过来人却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和尚,并不是祖洞,家康心中有些失望,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和尚回答说是大树寺的僧人,受祖洞和尚之托,来给家康送东西,说着从包袱里取出5本书,家康一眼就认出了是托祖洞和尚帮忙寻找的《东鉴》。家康又问祖洞和尚的近况,来人说祖洞和尚现在正卧病在床。
家康吃了一惊,问道:“病了?情况怎么样?”
僧人说:“祖洞和尚自认已没有复原的希望了,家康公所托的书,很遗憾并未找全,因此要我把已经找到的给您送来。”
家康心中很感激祖洞和尚,但是此时又不方便前去探望,便对来的和尚说道:“和尚这片心意,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回去替我问候他,并请他多保重。祝他早日康复,我希望能再见他那神采奕奕的模样。”
不能前去探望病重的救命恩人,家康心中很是不安,突然间,他在路旁丛生的杂草中发现一些不知名的小花,于是灵机一动,跳下马,走去摘了一把野花,说:“请把这个交给他,代表我一点心意。”
僧人接下花,说:“祖洞和尚一定会很高兴的。”
家康不能在此地做过多的停留,他命部下拿些钱来交给僧人,又翻身上马,说:“我得走了!”
家康先后经历了元忠惨死、祖洞和尚病重,心中悲愤无处发泄,只得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消灭石田三成不可。
关原是美浓国西方一个东西向延伸的窄小平原,地理位置极为险要,北面和南面各有伊吹山地和南宫山包围着,过去此地曾设有关口,能通往伊势、尾张、近江、京都、大阪、越前等地。石田三成的西军控制了这里的出口,打算在此与家康决战。
9月15日的关原,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天明时分开始放晴了,家康的东军随着绵绵秋雨来到了关原,只见一片蒙蒙晨雾。双方焦急地等待着晨雾散尽,上午8点,雾气刚刚有些散开,井伊直政不耐烦了,便向西鸣枪为号,一场生死决战便这样开始了。从早上到中午,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一直到了下午两点,这场历时6小时的激战才见分晓,石田三成率领的西军大败。三成悲愤地流着泪逃走了。
原本石田三成对这场仗是志在必得的,不过中途发生了意外,那就是原来支持西军的小早川秀秋等人投奔了家康,导致双方实力发生了转变。得胜后的东军气势高昂,军营中热闹非凡,一名家臣建议道:“这是一次光荣的大捷,开个庆功宴吧。”
家康见大家有些松懈,便站起身来,脱下便帽,戴起头盔,并束紧盔带,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家臣们看到这个情形都觉得大惑不解,不约而同地说:“主公可以不必戴头盔了。”但家康却异常严肃地说道:“谁说的?胜利后的一刻,才是紧要关头,绝不可掉以轻心。各将领中还有不少人的妻儿在大阪为他们的安危担忧,先去把这些家眷救出来,再谈庆功宴的事。”众人看家康没有一丝笑容的脸,连忙都戴起头盔,立刻紧追着石田三成向大阪前进。
正在众人乘胜追击的时候,在江户的亚当斯突然给家康写了一封急信,信中他要求尽早让他们回国。家康看到信才想起来还有亚当斯的事情,回头对部下说:“竟然把亚当斯的事给忘了。回封信给他,就说我回江户的日子不远了。”
胜利的欢呼声不时地从军营中传来,遥远的南宫山顶冉冉升起一轮明月,战场被笼罩在沉沉的夜幕里。
独揽大权
家康在关原之战中大获全胜,西军有些将领下落不明,而大谷刑部已经确定阵亡。西军的总指挥毛利辉元及奉行增田长盛等还在大阪城内拥着秀赖;而福岛正则等人的妻儿则情况不明。
三成的根据地佐和山城在井伊直政和小早川秀秋的攻打下已经沦陷,家康又继续向西行进。
到达草津时,天皇派敕使前来慰问家康,要家康继续为平定天下而努力。得到天皇的旨意,家康感激涕零,发誓要为天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军离开市区,走到田埂上,家康发现两三个农夫神色哀伤,两旁田地上的庄稼都被抢掠一空,家康命身边的家臣去把那些农夫带来问话。农夫们见到家康显得十分惊慌,一来到家康面前,就都跪下来不敢做声。家康温和地说道:“我不是要骂你们,别害怕。我问你们,这些被践踏抢掠的田地是你们的吗?”
年纪较大的农夫回答说:“是,是的。”家康于是追问原因,农夫见家康态度和蔼,战战兢兢地说:“昨天下午村庄里来了许多武士,他们今天黎明离去的时候,把庄稼都给带走了。”
几个农夫互相看看,哭丧着脸,看起来非常可怜。另一个农夫补充道:“被弄成这样,年贡都没办法交了,我们正在发愁呢!”家康心中一惊,问道:“你是说,是昨天晚上住在这里的人干的?”
农夫们纷纷点头。家康心中很是愤怒,他曾严令不得杀人放火或践踏农田,石田三成的西军早在两天前就逃光了,抢夺农民作物的一定是东军的人,家康断定这些人还没走远,果断地命令家臣道:“把昨天住在这村里的人都抓来,一定还没有走得很远。”
农夫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越发显得局促不安。家臣们得令立刻向前追赶,一会儿就带回来一队大约有十五六个武士,家康冷眼看着他们,问他们是哪一队的。
“是藤堂家的。”武士们回答。
家康让农夫们指认,抢夺作物的是否是这些武士,农夫们仔细地审视每一名武士,然后点点头。家康见状立刻火冒三丈,本来藤堂在东军中是相当不错的一队,都做出了这等事情,可见军纪如何松弛了。家康怒目向武士们吼道:“你们毁坏了这附近一大片田地,我的命令你们不知道吗?”他喘了一口气,接着又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们不要命了?”
武士们不断地求饶,一个个都匐伏在地,但家康不为所动。藤堂高虎闻讯赶来为部下求情:“是我管理不严,就请饶他们一次吧!”
家康让他们保证绝不再犯,就暂且饶过了他们,然后又给每个人发了一些钱,说:“这都是我属下的不是,请收下这些作为补偿吧。”
家康深知农夫每年纳贡的痛苦。后来他就把人民分为四个等级,依次是:士(武士)、农(百姓)、工(工匠)、商(商人),将农夫提升到仅次于武士的地位。
因为途中受到信州上田城的真田昌幸、幸村父子的阻挠,从中山道走的秀忠在次月才赶上家康,家康听了很生气,斥道:“只不过是受真田干扰,就慢了这么久,没用的东西!”虽然家康表面上斥责秀忠,但内心却对真田父子极为恼怒。
快到大阪的时候,家康下令全军暂停前进,因为他很担心进大阪城后的事情,毛利辉元等人在那里拥着秀赖,那些因恨石田三成而投靠自己的诸侯很可能在进城后就倒戈相向,因此,他先派使者去对秀赖母子说:“秀赖公年幼,淀君想必与此事无关,我对二位绝无任何怀疑,敬请放心。”
听了家康的话,成天担惊受怕的母子俩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于是也遣使到家康营中答谢。家康接着任命井伊直政、本多忠胜、黑田长政、池田辉政、福岛正则、浅野幸长、藤堂高虎等人去向毛利辉元说明绝无废除秀赖之意,因此请他退出大阪。毛利辉元见家康既已表明心迹,自己再没有借口讨伐家康,无奈只得依言离开了大阪。
一行人便顺利地进了大阪城。事情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地解决了,家康深感欣慰。除了细川忠兴的妻子卡拉夏,诸侯们的妻儿也大多平安无事。卡拉夏是一位基督教徒,她誓死也不做敌人的人质,最后自尽身亡。家康听到这个消息,不住地向忠兴致歉:“忠兴,请原谅我!”
这时的石田三成化装成樵夫四处逃亡,最终在北近江村被捕。西军主要将领也已全部瓦解。
小西行长也在伊吹山麓被捕,安国寺惠琼在京都的六条被捕。长束正家则逃回自己城里自杀了。其他如岛津义弘、长曾我部盛亲都各自逃回本国,而宇喜多秀家则投靠岛津到萨摩(鹿儿岛县)去了。
关原之战改变了当时的政治格局,因为丰臣家其他各大老及奉行都是三成的党羽,石田三成及其党羽大势已去,家康就成了唯一的执政者。
执政后的家康雷厉风行地下达了诸多命令。首先,战争结束不到一个月,他让被捕的三成、行长、惠琼,在大阪、堺、京都各市区内游行示众,然后于六条河畔斩首,并连同自杀的正家的首级,高悬在三条桥上。石田三成时年41岁。
接着,他又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投降的上杉景胜削减俸禄90万石,由会津发放到米泽(位于今山形县);毛利辉元的领地,由过去的八国改为周防、长门(位于今山口县)两国;佐竹义宜削减34万石,由水户(位于今茨城县)发放到秋田;真田昌幸、幸村父子流放高野山内的九度山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