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兑之《杶庐所闻录》引录前人记载,约略可见明清饮食物价的一般情况:“《益都县志》有明知县赵行志《崇俭约规》一篇云:‘今约凡大小会皆二位一桌;每桌前,冬春饼子四盒,夏秋果四碗,菜碟四个,案碟四个,大会肉菜九碗,面饭二道,米饭二道,小会肉菜五碗,面饭二道,米饭一道;每桌攒盆一个,每格止用一品。此外小饭,小碗与夫燕窝、天花、羊肚、猴头、鹅鸭俱不用,家中即有馀蓄,亦不许多加一碗,以防渐增。家人一汤一饭,但饱而止,或每家人折钱十文亦可。惟官席远客方设桌,果肴各加五品,其看席五牲之类俱不必用。若闲常偶会,每桌四人,四面攒坐,即八人攒坐亦可,小菜四碟,每人米面饭各一器。’龚炜《巢林笔谈》:‘清河与太原联姻,两家皆贵,而瞻其记顺治三年嫁费,会亲席十六色,付庖银五钱七分,盖其时兑钱一千,只须银四钱一分耳。而猪羊鸡鸭甚贱,准以今之钱价,斤不过一二分有奇,他物称是,席之所以易办也。’光绪《吴川编志》引陈舜系《乱离见闻录》曰:‘予生万历四十六年,时丁升平,四方乐利,又家海内鱼米之乡,斗米钱二十文,鱼钱一二,槟榔十颗钱二文,柴十束钱一文,斤肉、只鸭钱六七文,斗盐钱三百文。’长沙周寿昌于咸丰初年撰《思益堂日札》云,长沙风俗醇朴,故储粟较丰,十年以来,户口日贫,食用日侈。嘉庆二十四五年及道光初年,童子尚无衣裘帛者,间有之,皆引以为戒,弱冠后即制裘亦甚朴,又必素封家乃如此,否则以织绒代之。今则十岁后皆着羊裘,此后灰鼠、丰狐、海龙、天马,视力所能致者皆致之,无论年与分也。更有以湖绸江绸为小儿绣褓者,尤暴殄。嘉庆时,民间宴客用四冰盘两碗称极腆,惟婚典则用一碗蛏干席。道光四五年间,改用海参席。八九年间,加四小碗,果菜十二盘,如古所谓饾饤者,虽宴常客亦用之。后更改用鱼翅席,小碗者八,盘者十六,无所谓冰盘者矣。近年更有用燕窝席,三汤三割,较官馔尤精腆者。春酌设彩觞宴客,席更丰,一日糜费,率二十万钱,诸旧家知事体者尚不然,长沙视善化亦稍朴,以巨商游宦多寓南城也。”
苏州饮食价格的大势,略同各地。然而作为时尚之都,奢侈风气盛行,饮食之费,也领先于其他地方。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如“十里洋场”的上海兴起后,苏州就相形见绌了。
清初苏州,海鲜时有应市,但价格不靡,康熙时人章法《苏州竹枝词》咏道:“冰鲜海上未沾牙,飞棹吴门卖酒家。一戥黄金尝一尾,人夸先吃算奢华。”自注:“鸣金夺路,驿马信追。真三等大老官吃食户。”石嘉言《姑苏竹枝词》也咏道:“山珍海错市同登,争说居奇价倍增。独羡深宵风雨里,有人还对读书灯。”乾隆时苏州酒楼筵席,都很豪华,耗费甚巨,同治《苏州府志》卷三就说:“一席费至数金,小小宴集,即耗中人终岁之资。”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十记嘉道年间山塘街三山馆、山景园、聚景园的酒席价格,“每席必七折,钱一两起至十馀两码不等”。春秋佳日,游人既多,价格就更高了。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三说:“至于红阑水阁,点缀画桥疏柳间,斗酒品茶,肴馔倍常价,而人愿之者,乐其便也。”
晚清时,一般饮食的价格,还颇为低廉,郑逸梅《艺海一勺续编·名人饮食琐谈》说:“检得清同治间之伙食账簿,其时物价之廉,出于意外。所列如绍酒每斤四十文,冬笋每两十三文,肉每斤一百廿文,皮蛋每个十二文,馒头每个四文,龙井茶叶每两八十四文,汤面每碗二十八文。”至于筵席,包天笑《衣食住行的百年变迁》说:“关于筵席的问题,其变迁之过程,可说是简单,也可以说是复杂。就简单而言,便是一味的增高价值。在十九世纪之末,有一二银元的菜,便可以肆筵设席的请客了。即以我苏州而言,有两元一席的菜,有八个碟子(冷盆干果)、四小碗(两汤两炒)、五大碗(大鱼大肉、全鸡全鸭),还有一道点心。这种菜,名之曰‘吃全’,凡是婚庆人家都用它,筵开十馀桌,乃是绅富宅第的大场面了。最高的筵席,名曰‘十六围席’,何以称之为‘十六围席’呢?有十六个碟子(有水果、干果、冷盆等,都是高装)、八小碗(其所以称为特色者,小碗中有燕窝、鸽蛋,时人亦称之为燕窝席),也是五大碗,鸡鸭鱼肉变不出什么花样,点心是两道,花样甚多,苏州厨子优为之。这一席菜要四元。那种算是超级的菜,在婚礼中,惟有新娘第一天到夫家(名曰‘待贵’),新婚第一天到岳家(名曰‘回门’)始用之。”
至民国年间,筵席价格就上去了。徐珂《可言》卷十四说:“筵席之资,十馀年来,以渐而长,至癸亥(中华民国十二年)尤骇听闻,姑以姜佐禹所言苏州酒楼吃全之价征之。吃全者,丰俭适中之筵也,其食品为九大盆、两汤、两炒、五大菜、一点心。九大盆者,中有高装之四冷荤、两蜜饯、一干果、一水果、一瓜子,亦有改为四冷荤、四热荤、一瓜子者。两汤,有汤之肴也。两炒,炒虾仁、炒腰花也。五大菜,一鱼吉烂污,二半鸭,三火腫(火腿之近爪者),四黄焖鸡,五腥气(蟹粉或蒸鱼或鳖,皆曰腥气)。一点心,人各一,一品馒头也。当孝钦后六十万寿时,出银币一元四角,可吃全矣。其后加二角,续又加四角,光绪末三元,宣统末民国初为三元二角,为三元六角,丙辰、丁巳(中华民国五年、六年)间为四元,为四元二角,今则非五元六角或五元二角不办。以一元四角之值,较之今一筵,昔可四筵也。予乃告以乾嘉时宴客之俭,述《金壶七墨》之言曰,乾嘉米一升仅二文,鱼肉称是,中人之家宴客仅费百钱。”
一九二三年前,苏馆的同业,公定划一菜价。吃全,十二盆五菜四小碗一道点,每桌洋五元五角;吃全换全翅,每桌加洋三元;吃全换半翅,每桌加洋一元六角;吃全换整鸭,每桌加洋五角;吃全换整鸡,全桌加洋四角;吃全小碗换银耳、鸽蛋,每样加洋三角。四菜四小碗四大盆,每桌洋三元八角;八盆五菜,每桌洋四元;四盆四菜或和菜,每桌洋三元;光五菜,每桌洋二元五角;四荤一素,每桌洋二元四角;五簋,每桌洋二元二角;中四,每次洋二角五分;全翅,每次洋三元五角;半翅,每次洋二元五角,点心,每道加洋三角;正果,每桌加洋六角。京馆则吃全无定,和菜二元四角,壳席三元,全翅二元四角,扒翅四元半。徽馆也吃全无定,大和菜四冷荤盆、四小碗、三大菜、一道点,价二元二角;
中和菜二冷荤盆、二小碗、二大菜,价一元三角;小和菜二炒一汤,价五角。比较起来,徽馆点吃较苏馆为价廉,吃和菜尤为便宜。如果加酒,无论苏馆,还是京馆、徽馆,都另外结算,加付小账一成。
苏州饮食价格的高下,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关乎食料的早晚多寡。上市时贵,落市时贱;应市少者贵,应市多者贱。《吴中食谱》说:
“物必以时,罕而见贵,一年中如着甲、团鱼、黄鳝、螃蟹、鲥鱼,每在当行出色之时,其价之昂,骇人听闻。某年立夏,鲥鱼每两卖八百文,一时引为谈资。近着甲一斤卖一元,亦为近年所未有。闻诸渔人云,自冬至春,着甲之来苏者未及四十尾,大者可二百斤,鱼行得十一之佣,其利甚薄。惟招徕渔人亦颇费本钱,盖每年秋风起,例以‘作裙’赠渔人之为长者,多至三四十袭,少亦一二十袭。云‘作裙’者,渔人围身之裳,得之分贻伙伴,不啻受鱼行之定钱,终岁不得别就交易矣。”如周劭抗战前在苏州吃“蟹黄油”,那是除松鹤楼外绝无仅有的,他在《令人难忘的苏菜》里说:“它全用雄蟹的膏油制成,一菜所需,不知需用多少只雄蟹,我清楚记得其时的价钱为银元六元。”
一九三五年的市价,舒新城在《江浙漫游记》里记载,他在常熟山景园晚餐,“每席十元,有六碟十碗,有本地之叫化鸡、新松蕈等,味均可口”;在常熟兴福寺素餐,“四元素餐,有四碟六盆一汤,味均可口,平时不易得也”。沦陷时期,物价上涨,如螃蟹的价格,与一九二·年代初相比,已陡然而升,范烟桥《没遮拦·阳城湖》说:“忆彼时蟹价每两仅八九文,今则须三四元,回首前尘,无异隔世矣。”
至于一九五·年代初的市价,何满子在《苏州旧游印象钩沉》里说:“价格也想象不到的低廉,一小碟两条鲫鱼,只要一千五百元,即一九五四年改革币制后的一角五分。牛肉、虾球、半边鸽子,和有松子和花生仁的肉圆,也都是一二千元,顶贵的不超过五千,即后来一角至五角。总之,两人对酌,花一万元(一元)就很丰富满意了。”
至一九七八年,苏州饮食还相当便宜,《姑苏春》作者树棻从上海来搜集素材,住在观前街一家招待所里,他在《走出第一步》里回忆:“这家招待所不供应伙食,但这也无妨,走出大门就是食肆林立的观前街,苏州有名的点心店和饭店如观振兴、黄天源、得月楼、松鹤楼等都在同一条街上,朱鸿兴、新聚丰等也都相距不远,就餐十分方便,并能丰俭随意。那回我算是上海文艺出版社派去出差的,按例每天有一元五角的伙食补贴。每天早晨到观振兴去吃一客汤包,中午到素香斋吃一餐素菜客饭,晚饭上朱鸿兴吃一碗双浇葱油焖肉面。三餐相加,也就是一元五六角钱,都由公家开支,自己基本上不用再掏钱了。”
自一九八·年代中期起,物价指数陡然而高,饮食价格的飚升显得尤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