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巴黎: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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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又见巴黎(1)

抵达巴黎

又见巴黎

要去巴黎了。

联络好将从维也纳前往巴黎会合的希波,确认碰面方式,划掉记事本上一条条待办事项,检查随身本子里是否写好所有必备的电话号码,再次整理行李清单。行李中似乎包含各种莫名其妙的3C产品、充电器与镜头;也放入打算在旅程中或读完、或重读的书;此外还有不十分必要姜茶、浓汤之类的饮品包。

行李箱简直难以拉拢,“果然是要去巴黎呀!”我心想。一个月的冬日远行,行李看似打理复杂,其实相对简单。欧洲冬季干冷,即使预估要在雪地走上老远,一件雪衣也很足够。本打算马虎对待外表,只准备一件穿起来像熊的羽绒衣、几件毛衣、厚丝袜、牛仔裤与雪裤,再加上贴身衣物与林林总总的围巾、手套、帽子,依据以往北海道冬行的经验,差不多也够了。

这是说,如果行程没有巴黎的话。

“巴黎,这次去的是巴黎哪!”整理行囊时,心底一股小小的声音念着。想起前次去花都博得行人注目礼的白底黑点优雅小洋装,再想起巴黎街头穿着各式各样好看衣服的人们……真要穿得乱七八糟在巴黎行走吗?我不禁犹豫再三。

临要上机前,终于又放进及膝的黑羊毛大衣与毛料格子裙,备用的好走鞋因此被踢出行李箱,那么就必须踩着粗跟皮马靴在雪地走上一个月了。

这是糟糕的决定,脚说不定要受不了,不过没办法,这就是巴黎的魔力。

于是,一个大行李箱,一个紫色背包,黑大衣,一顶装模作样的鹅黄无檐软帽,加上毛料短裙、长马靴,就是我再见巴黎的模样。

唔,就这样吧!

出发前两个月就开始找落脚处。在巴黎若是住饭店,不管怎么差劲都贵得要命。我想住在夜里有许多小爵士吧开着的拉丁区,或者咖啡馆两步一间的圣捷曼区,这可都不是什么便宜地方。费了一番力气日夜搜寻,试着在Google之类的搜寻网站上打入像是“Paris Apartment”、“Paris sublet”等字样,没料到出来的结果根本多得可怕。要说在巴黎找不到好住处简直不可能嘛(当时看着计算机屏幕忍不住这样说)!同样情形若换作布达佩斯就逊色一半,琉森(Luzern,瑞士最美丽、最理想的旅游城市)更惨。试试键入瑞士Vals这个迷你小镇后,根本只剩一个结果,就是想去住的建筑旅馆,这大约也是观光排名在网络上惨烈的真实写照。着手动笔整理文章时,再次试着搜寻,吓!Vals小旅馆的建筑师彼得·祖姆特(Peter Zu mthor)得到建筑界最高荣誉普立兹克奖,搜寻结果马上增加好多。

总之,最后“我的最爱”里“巴黎”选单中,新增大约数十个可供参考的链接。老实说,冬日巴黎并不是找短期居住的最好时机,但终于还是找到合意小公寓,虽然不在理想的龙街(Rue de Dragon)上(呼,这条短短街道上的公寓价格全都高得吓人),也够接近了。租屋广告如下:

“温暖的迷人小公寓”

公寓坐落在宁静街道上有两百五十年历史的老房子,非常明亮,有四扇法式长窗面对街道,精巧迷人。挑高天花板和全套家具,包含烤箱、微波炉、小冰箱、烤面包机、咖啡壶和全套餐具及银器。提供网络,但没有电梯。

两百多年?那表示能在两百多年的建筑里煮着咖啡临街眺望?从前居住纽约时,只要超过百年就是了不得的建筑,如今却可以住在巴黎中心、与伏尔泰差不多年纪的老房子里!那么即使要带着行李爬上几层楼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小公寓几乎就在塞纳-马恩省河边,顺着河走,不过三分钟就是可亲的艺术桥(Pon t des Art),再走几步,圣母院正在前方,小小的莎士比亚书店也不远了啊!

“不知道莎士比亚书店二楼的小床还容不容许旅人借宿?”我想。《日落》里,Jesse跟Celine初碰面时,不是说他前夜就睡在书店二楼的小床?店猫还窝在他头上睡觉!搞不好还有几只跳蚤凑热闹也说不定。

而那不过是五年前。

五年后的莎士比亚书店会有什么不同?如果我写了一本书,挑在莎士比亚书店举办签名会,是不是能够获取夜宿小床一晚的特权呢?

巴黎,赛啦!差点破产的开始

即将前往巴黎前,将房子租给我的娜欧蜜女士亲切地给了指示,方便我找到公寓。她在信上说:

如果你从戴高乐机场前来,离公寓最近的地铁站是奥德翁(Odeon),走路只要五分钟;乘坐出租车当然更方便。不过私人建议,搭RER市郊列车到拉丁区的圣米歇尔站下车是最好选择;下车后从圣米歇尔广场走到公寓最近的道路是圣安德烈艺术街,是超有风味的老街,却很窄小,你如果带着大件行李可能不方便走;所以最好沿着塞纳-马恩省河一路走到法兰西学院,穿过法兰西学院就会抵达公寓所在的Mazarine街了。

这样你可以一路先看美丽的塞纳-马恩省河风光喔!欢迎来到巴黎。

“该走窄小而充满艺术风格的小巷,还是沿着塞纳-马恩省河走到艺术桥转弯进入我的巴黎公寓呢?”在飞机上瞭望还没睡醒、黑成一片的巴黎,我扣起食指轻敲窗面,《日落》片尾的音乐悄悄于脑中响起。

“不论走哪条路都很棒,你都可以先看到一点美丽巴黎。”娜欧蜜女士在信上说。

结果很抱歉,一条都没法走,抵达巴黎的清晨是一团混乱。

尖峰时刻

“真高兴听到你平安抵达巴黎。”刚下机大约清晨七点,我从包包里翻出房东女士的电话,在戴高乐机场打了电话过去。

“不过……”电话里传来非常为难的声音。“恐怕你非搭出租车不可了,巴黎正在罢工中,RER火车和地铁都停驶。幸亏你到得早,应该可以避过交通尖峰才是。”

罢工中?

为了培养一点旅行情绪,来巴黎前特意抽空看了终于出中文版的《巴黎,赛啦!》(A Year in the Merde,Merde意指狗屎),由书名就能知道内容主要说明作者在巴黎一年诸事不顺的生活(咦?挑这种书似乎不是好预兆),其中一部分正是描述巴黎三不五时便要来一次的罢工事件。

“确实都停驶了!”机场服务台小姐一脸爱莫能助。“连巴士都没有,真抱歉哪!你第一天到此地就碰上这种事。”

“那么从这里搭到市区要多少出租车钱?”

“50欧吧?不过你要快,晚了碰上交通尖峰时间就糟了,贵个20-30欧都有可能。”服务小姐耸耸肩。

看来别无选择,只能加入正抱怨连连的人潮,在等出租车排队人龙中开始巴黎的第一天。

“巴黎市对吧?大家都去巴黎。要快点!不然碰上塞车就麻烦了。”虽然我的法语毫无程度,但多少还懂相当努力夹杂英语、试着跟我沟通的老司机先生说些什么。这已经是第三个法国人跟我提到“尖峰时刻”这回事。而从下机至今,也不过只跟三个人说过话!这样说来,交通状况应该很令人担心?我不禁也紧张起来。

“艾西它普迷赫府杜凡巴希(第一次来巴黎)?”老司机先生顶着一头银发乐呵呵地攀谈。我虽紧张交通状况(坦白说主要是为了荷包),可也累坏了。这趟行程规划许久,但随着长假而来必须交代的工作事项多如繁星,等到有时间可以整理行李,已经是出发前一夜的凌晨三点。我无法在飞机上入眠,所以接近四十小时没有睡觉,完全累趴趴的。

“歇细巴希……佛内代佛啪多咪……”配合司机夸张的表情,大概猜出来是要我多看看窗外美丽的景色,到了这里不该睡觉。

这我也知道。不过老先生,即使是巴黎这样有名的美丽城市,从机场到市区的高速公路无论如何还是很无聊的,您要我看什么呢?

“这里是工厂,因为在这边的人要上班,所以巴黎外围上下班时段都是可怕车阵。”司机先生比比窗外如此说。车阵?混沌脑袋停了停。已经接近早上八点,冬季昼短夜长,窗外仍是漆黑。费力睁大眼睛看,窗外果然满是停滞不前的车辆。啊,可不是嘛!我们的车也停了好久没动,再看看跳个没完的计费表,我心脏停了停。

“可不要到巴黎第一天就破产啊!”

计费表上的数字早在不知多久前就跳过预定的50欧,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身在何处,感觉数字无上限增加,没完没了。

老先生几乎没停过演说的口沫横飞,我一点听的心力都没有,正忙着用力思索如果皮包内的钱不够,为了保险分散放着的现钞藏在哪里?又或者拿旅行支票付车资会不会拒收之类的疑惑。计费表上的数字不断攀升,我的心也仿佛提到喉咙那样紧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抵达巴黎呢?

“你的巴黎新家!”老先生得意地在极其窄小的玛萨琳街(RueMazarine)停下,顺便塞住了整条街。他一面不耐烦地挥手让想要通过的其它车辆等待,一面优雅地为我搬出行李。“告诉你巴黎市里不会塞车了吧!塞车是城郊那堆工厂造成的。在巴黎要好好玩,你会喜欢这个城市。”将近一个钟头的法语重炮攻击,让我多少猜到老先生说些什么。车资出乎意料地没有想象中贵(当然还是比50欧多很多),但总算避免了破产之厄。最要紧的是天亮了,而我平安抵达小公寓。

随意收拾好行李,推开小公寓临街的长窗,把脖子长长地伸出去,用力吸一口气。在巴黎了呢!转头一见,竟然可以看到法兰西学院一角。我挣脱柔软床铺的召唤,迫不及待地冲往离小公寓仅有数步之遥的塞纳-马恩省河畔。早上九点,天迷蒙亮得醉人,我举起相机在艺术桥上对着法兰西学院左右拍摄。人在巴黎的感觉不可置信。不过十几个小时前,我仍趴在台北家中计算机前打着种种“万一”、“如果”发生时,工作上琐碎的应变细节,然而现在,却在地球的另一端为一所学院拍照。

不能否认,虽然巴黎行还真像是“赛啦”般惊吓的开始,不过是在巴黎哪!一切,总会越来越好的吧!

漫步塞纳河

Jesse:我们坐船吧?

Celine:你没有时间。

Jesse:别这样,那一定很有趣,我真的想试试,何况我们还有十五分钟Celine:好吧,如果你真的想我从来没搭过这些船,那是给观光客的,嗯,感觉有点丢脸——《爱在日落余晖时》(Before Sunset)

我是观光客,而且没有搭过塞纳-马恩省河上的任何一艘船。

巴黎小公寓几乎坐落河畔,老实说,身处巴黎大半时间,也多在这条河附近移动,不免时时要想:如果可以,那学着Jesse和Celine跳上“据说”专门给观光客乘坐的游船吧?在日落时分一游塞纳-马恩省河,岂不是很浪漫?

“这不好,你总不会说也要去走绿色小径吧?第一,现在都是枯枝,跟电影中的景色完全不同;第二,天冷得要命,不管是河上,还是小径,你穿着短裙都会冷死。”也看过电影,终于从维也纳赶来会合的好友希波理智地说。

我当然很想如法炮制。一路上总想追随电影情节,不过季节完全不对,不管是巴黎,还是维也纳,都是“freezing”的深冬,如果裹得跟熊一样冻飕飕地瑟缩在船头,想象起来,好像怎么都跟浪漫扯不上关系。没办法,我同意希波,只好选择慢慢地、用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浸淫在塞纳-马恩省河边的漫漫情怀。结果巴黎的每一天,几乎都是由塞纳-马恩省河畔开始。

落脚的小公寓就在西堤岛边,早上的漫步总会先在艺术桥上停留,眺望不远处的西堤岛。夏季的艺术桥充满人潮,上下课的学生、上下班的行人,到永远精力充沛的卖艺人。傍晚时有情侣相拥着席地而坐,看着日落,身边伴着一瓶红酒,总是很热闹。冬天的艺术桥安静许多,但不乏浪漫。如果看过电影《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凯莉与大人物就是在冬季的艺术桥上拥吻。“You are the one.”大人物这样对凯莉说,灯火闪烁的法兰西学院是那幅爱情图里的背景。站在艺术桥上的我,一直深深地记得。

艺术桥上拍雪的人

抵达巴黎第三天碰上下雪,我只身冲出门拍照。时值清晨,雪不如以为的大,地面只存积极少、好不容易残留下的剩雪。我就抢拍那还没融掉、可怜兮兮的一丁点。

我可不是唯一一个神经兮兮的拍雪人,虽然才早上八点,艺术桥上已经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拿着不同的配备拍照。底片相机、即可拍、消费型相机、PDA手机,或者如同我一般的单眼相机。快门声在宁静清晨里没有间断,众人仿佛多年不曾见过雪的模样。虽然是一下就融的“可怜的雪”,却被小心翼翼地收录在各家不同内存中,大约是因为那叫做“巴黎的雪”,所以特别珍贵吧?

拍着雪的人也千奇百怪——有急匆匆准备去上班,但忍不住停下来照两张的优雅女士;有倒吸一口气一边拍、一边以充满惊喜的“啧啧”声发出赞叹的观光客;也有如同我一般全副武装冲出来拍雪的人。有个撑伞的长银发男子,一路拿着手机慢慢从右岸那头顺着艺术桥走到法兰西学院,一面以360度环绕的方式转圈地拍,简直巨细靡遗地把艺术桥上每一处有雪的地方拍下。他边拍边回头看走在他身后的我,举起手指左右摇晃,态势很明显:“你这家伙要拍什么都可以,但不准拍我!”差不多是这意思。

唔,长头发手机先生应该是有趣的拍摄对象,不过我缺乏偷拍勇气。于是拍着拍着,拍些全不关长发先生半点事的相片,长发先生却又有意见了。他再次回头,这次不再用眼神说话,而是以浓浓法语腔的英文:“正面是不让你拍的,但是背面可以!”语毕马上回头高举手机假装拍摄,摆出从后看还算帅气的姿势,呵呵。

挑在这个季节来巴黎,多少希望能见到电影《爱你在心眼难开》里,戴安·基顿与杰克·尼克逊在铺满银白大雪的巴黎相遇的景象。我认真看过属于巴黎的黑白摄影集,预备真的下大雪该怎么取景。旅行前已打探好未来一周可能的温度,虽然明知大雪纷飞的景色不能奢求,可是毕竟下雪了,虽然单薄,仅有两小时。

“两个钟头也很幸运了呀!”窝在公寓睡觉、对雪不感兴趣的希波说。我则急着打开计算机立刻把MSN的昵称换成“银白巴黎”,好跟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友人分享“巴黎下雪了!”这个消息。

继续说河畔漫步。过了艺术桥,沿着河岸前行不久,就会看见新桥(Pont Neuf)。新桥是我最喜欢的三座巴黎桥梁之一,虽然名为新桥,其实却是巴黎最古老的石桥。它是第一座联系塞纳-马恩省河左岸与右岸的桥梁,从右岸的市政厅、穿越西堤岛,再接上拉丁区的圣米歇尔广场。

美丽的新桥是1578年由亨利三世开始兴造,之后因为战火暂时停工,一直到1606年才真正完工,而那已经是亨利四世的时代。跨越两任君王的新桥实际也很长,约莫278米,如果从Google地图上观看,会发现它是塞纳-马恩省河上最长的桥。我试着数了数,大约要走六百步才能抵达对岸。

我喜欢在新桥上行走,除了会想起雷诺阿柔美的名画《巴黎新桥》(Le PontNeuf Paris)和毕沙罗以差不多角度描绘出的“新桥”(A Pont Neuf),更会想起电影《新桥恋人》里饰演女主角的朱丽叶·比诺什,和在新桥上空绽放的璀璨烟火。尚未有机会于什么节庆时来巴黎,也就从没看过巴黎烟火,但一定能够的,我想。巴黎的时间是梦幻的时间,仿佛许下什么愿望都可成真。

总是从这座桥走到西堤岛,虽然更喜欢艺术桥,以及离公寓相当远的亚历山大三世桥,但很可惜都没有连接到西堤岛(不过艺术桥上却是眺望新桥全景的好地点)。

新桥的桥面上有一弯弯月牙般小小窟窿,可以供人坐下。即使寒凉的早晨,也有巴黎女孩不畏冰冷地坐在这里看书。当然,如果伴着书本的是边上圆顶的法兰西学院和直板板的艺术桥;远眺的是隐约可见露出一角的艾菲尔铁塔,正对面是矗立双塔的圣母院,那么或许寒冷就不那么寒冷了也说不一定。

圣母院前别说英文

西堤岛游人如织,若仔细看,会发现人潮虽然零散,却都朝着同个方向走,那就是圣母院方向。

Jesse:“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初德军攻占巴黎后,撤退时,他们准备引爆圣母院。德军留下一个小兵,交付他炸掉圣母院的任务,结果小兵只是等着、坐着、看着美丽的圣母院,始终无法引爆。等到联军终于抵达,他们发现炸弹和引线空躺着,圣母院却完整保留下来。”

——《爱在日落余晖时》(Before Sunset)

站在塞纳-马恩省河对岸看着圣母院,哥特式教堂漂亮地沐浴在阳光下,确实迷人。想着Jesse坐船游塞纳-马恩省河、经过圣母院时说的这番话,猜测如果我是那个小兵,大概也没办法狠心炸掉这么美丽的建筑。

来过几次,在圣母院前那间专卖观光客的超贵咖啡店花费过数个下午,却都没有爬上圣母院屋顶看钟楼怪人的居处。这次打算上去,试试看能否拍下以艾菲尔为背景、有名的怪兽出水口。不过晨光还早,静静坐在圣母院前、过了时还未拆的圣诞树旁,想先感受重回巴黎的些许氛围。

“请问你会说英文吗?”

坐在圣诞树旁的几分钟里,这句话大约响起七八次。说的人全是戴着头巾的伊斯兰妇女,以字正腔圆英文发问,有年轻少女,也有中年妇人,神情各异。

有些带着点祈求,可怜巴巴的;有些不太耐烦,似乎根本也不想听回复;还有些凶得很,恶霸霸地盯着人看。

怎么回事?我好奇。分点神,仔细观察这些妇女到底在做什么。

观察结果如下:

如果游客摇头(广场上能说英文的大约都是游客),女人们几乎毫不停留地走人,不管之前做出的表情如何楚楚可怜,只要游客说:“不懂英文!”脸立刻就拉下来,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像被追债似的跑走;如果游客点点头说:“讲英文啊!请问有什么事?”(据观察这样回答的十有八九是客客气气的英国人)那么女人们便马上拿出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白纸,左挥右挥在游客左挡右挡的缝隙中试图把纸张凑到游客脸上,一面呼天抢地大声说着长串法文(原来也只会说一句英文),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一般被缠上的游客,非要勉为其难地拿起很难看懂的纸张来读了读,又更勉为其难地掏出点小钱,戴着头巾的妇女才肯放人,实在恐怖。也有本来回答会讲英文的游客,一看纸张马上摆摆手说:“我看不懂。”便随即仓皇逃逸;也有死不肯给钱频频皱眉像赶苍蝇挥手、不耐烦的人,碰上这种状况包头巾女人对付方法都一样——大声咆哮(法可法可)发音的辞句。至于那句话的意思,猜想大约与英文发音类似的词汇意义相去不远吧?

“维也纳也有很多这样的妇女喔!但是客气多了,才不像这些人简直过分。那些纸上说的,不外乎是政治迫害、战乱等,可怜归可怜,但骗钱的居多。”希波说。

我拉长脖子,拼命想从密麻麻字句中找出点道理,但隔了老远实在办不到,身边又没有长镜头可以用。

“请问你会说英文吗?”一个包头巾女人冷不防地从身后冒出,一面把那张内容大概一模一样的纸条堵到我面前。前一秒另一个包头巾女人大声说的“法可法可”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突然间所有的好奇都在那刻消失,实在不想听到有什么人指着我的脸大骂“法可法可”。

“No English.No English.”我努力配合句子把头摇得如波浪鼓,希波则竭力憋着笑。包头巾女人果然正眼也不看地快速离去。在圣母院前假装不会说英文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爱在日落余晖时》Jesse的书店·莎士比亚离开圣母院,塞纳-马恩省河左岸是美丽的旧书摊。大部分摊子都会摆上海报、画、老照片、旧明信片等小东西,每样都代表一点巴黎。从前只要来旧书摊,就难以遏止购买的欲望。2001年曾在此以大约500台币的价格购得黑白摄影集《巴黎·摄影诗》(Photographies et poèmes)与《巴黎吾爱》(Paris Mon Amour),至今仍在书架上珍藏。没想到多年后再次来访,居然在走过长列书摊时,一眼就于不同摊子上发现这两本书,出版威力果然惊人。

虽然热闹依旧,但真正以卖旧书为主的摊子毕竟少了。从前不到旧书摊便买不到种种或珍贵或绝版,以及纯粹只是便宜的二手书,如今上网在亚马逊网络书店就能取得,书摊生意日益难做。我想为恐怕凋零的旧书生意尽一分力,可是书摊上几乎全是法文书,想买的摄影集又太笨重。

对巴黎的书店不是太熟,但如果要买看得懂的英文书,圣母院对面、走过塞纳-马恩省河上最短的“小桥”(Petit Pont)抵达右岸,就会看到英文书相当多的莎士比亚书店。这里也是让《破晓》中维也纳的邂逅能够继续,《日落》的缘起。毕竟,Celine与Jesse的再次相遇,全是因为Jesse写了一本书,在莎士比亚书店办新书签名会,才能与Celine相见。

电影中的一切,就这样在莎士比亚书店展开。

Jesse:你怎么会在这里?

Celine:我住在巴黎啊!

——《爱在日落余晖时》(Before Sunset)

电影里,Jesse在签名会刚结束就碰见Celine,他讶异地问。这次的相遇不再如同维也纳的命运邂逅,Celine已在Jesse将来巴黎做新书签名会前一个月,就知道Jesse会出现眼前。

“这是我最爱的书店。”Celine这样跟Jesse说。而我抚过昏黄书店里幽暗书架,一遍又一遍想起电影景象,想象如果自己是Celine,会不会愿意再来看看这个多年前共度美好一夜,然后就此消失生命中的男人?如果同Celine一般,花费许多时光探寻自我、历经一段又一段困难恋情,却好像一无所成,那么有没有勇气来见算是功成名就、站在人生巅峰的Jesse?

老旧书架上堆栈许多的书,直叠到天花板,摇摇晃晃。一楼后方隐身在书架之后的,是架老钢琴。

“琴色大概不太行了。”像是工读生的大男生说。“我没有听过,可能也许久已经没人弹。”在书店弹琴是有趣的事,看来大男孩似乎不会阻止我,可是我左右抚摸钢琴,怎么也没勇气真的试试。

转上二楼,同样在层叠书架之后,藏着几张有如行军床的小床。某张床上放着半截面包,仿佛刚刚才有人邋遢地在这里倒卧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作家房间吗?”我如是想。

乔治·惠特曼(George Whitman)先生在1951年8月征得莎士比亚书店原主人席维亚·毕奇小姐(Sylvia Beach)同意后,在此处开了这样一间尽可能保存原本书店风貌的新“莎士比亚书店”,并且欢迎年轻、对写作怀抱热情的人在此留宿,写下点什么。Jesse也在电影的开头提过,来巴黎办新书签名会的前一晚,他正是在莎士比亚书店二楼与一只猫过夜。如今作家房间还对外开放吗?虽然短时间好像没可能,不过若有一天,我能够出一本英文写成的什么书,是不是也能获得留宿小书店一晚的特权?

楼上楼下地逛着小书店,讲起来似乎轻松,实际上小心翼翼。书店实在老旧,随便踩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出咯吱声响,仿佛用力一点就会压垮店里的某块地板,导致堆叠到天花板的书成堆跌落,造成大灾难。亲身走过就会知道,原来逛书店也是一件需要小心的事。

在这样环境里要怎么拍出电影场景呢?我试着找出架设Jesse签名会的场地,从电影中的角度和现场实际方位,判定大约是进门左后方那块勉强算有点空间的角落。这角落如果移开中岛区的书籍,虽然还是超小,但应该可以拍摄。“如果架上三盏500瓦的灯光不知道够不够?”研究所时期拍过几部超迷你学生短片的我,打量非常幽暗的室内,忍不住这样想。不到3坪的空地,还要加上收音系统、演员、桌椅之类的道具……不夸张,摄影机要作业还真有点困难。

如果讲英文的Jesse一定要符合剧本在巴黎办一场“英文”导读会,那么除了莎士比亚书店,还真是别无他选。莎士比亚书店大约是全巴黎(说不定是全法国)对英文最友善的地方,毕竟位于塞纳-马恩省河畔一角的小书店,原本就是美国人乔治·惠特曼所开设。

撇开电影不提,莎士比亚书店本身就出名极了。大部分人认识这家书店,可能都是从海明威开始。在海明威的巴黎回忆录里,一次又一次提到莎士比亚书店与书店女主人席维亚·毕奇小姐。当年这座书的城堡,是他在贫穷时期重要的精神粮食来源。书店主人席维亚对待年轻没有名气的海明威极好,大方任他随意取书,也帮海明威代收邮件,偶尔资助一些金钱。席维亚女士是当时重要的艺文界援手,大力资助许多默默无名的诗人或作家,海明威并不是唯一受到青睐的人。

事实上得到席维亚大力帮忙的最重要对象,应该是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席维亚在没有其它出版商敢接的情况下,冒着破产危险帮詹姆斯·乔伊斯出版相当艰涩、字数又非常非常多的《尤利西斯》(Ulysses),在当时简直是壮举(就算是现在也很了不得)。特别是席维亚自己并没有丰厚经济资源。幸好《尤利西斯》出版后被抢购一空,席维亚因此免去破产之厄。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尤利西斯》的页数高达732页!不管以哪个年代的标准看,真的是很“厚重”的书(写着这段想起我的编辑谆谆告诫,绝不可超过字数若干若干,不免有点丧气)。

不过据说首代的莎士比亚书店之所以歇业,也跟詹姆斯·乔伊斯有关。在德军占领巴黎时,席维亚拒绝售卖詹姆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之后的作品《芬尼根守灵记》给喜爱乔伊斯的德国高阶军官,因此被抓进集中营半年,书店也就再也没开张过。如今的莎士比亚书店并非席维亚所主持,也不是当初的奥德翁旧址,而是由一样从美国来的乔治·惠特曼花费无数心血,让原已进入历史的莎士比亚书店在塞纳-马恩省河畔风华重现,并且在席维亚去世前得到使用原书店名的权利。有趣的是,闯祸的作家先生詹姆斯·乔伊斯,靠着席维亚资助出版的《尤利西斯》首版,在今日的收藏市场却是喊出天价的传奇之书。

这间很不像书店的书店,除了橱窗边多少放着新进的书,大部分的书都是以一种“你能看见我是运气”的方式排列。二楼角落放着老旧打字机,墙上粘贴着世界各地来此朝圣、对写作有过热忱的青年人照片,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此外就是随便什么地方都看得见、把所有可用空间塞满、堆栈着高及天花板的“非卖书”,以供莎士比亚书店另一业务“图书馆”使用。店里走来走去的工读年轻人,有些的确以打工方式留宿于此。不过与其说打工,倒不如说他们在浩瀚书海中随意取阅想读的书目,边看边整理(所以尽管怎么整理都相当杂乱)。

我试图在全无章法的书与书之间寻觅《日落》里Jesse提过、而且据说真的有的大黑猫,却始终找不到。柜台边,应该是惠特曼先生的小女儿,也叫席维亚的女士说:“Kitty时常乱跑,现在大概去小公园了,等等或许可以见到它。”

我抽起一本海明威写的《老人与海》(在这里好像还是应该看这位老先生的书),想到二楼的小床上读,却在二楼墙上看见这样一段文字:

“Be not inhospitable to strangers.Lest they be angels in disguise.”

(对陌生人友善,他们说不定是伪装的天使)

谁说不是?Jesse与Celine不就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由两个陌生的人开始,浪漫地牵绊一生?

走出莎士比亚书店,巴黎给了我数日来难得的蓝天。站在书店前、Jesse和Celine交谈的三女神青绿雕像旁,我对希波说:“接下来的旅程好像应该对前来搭讪的人好一点才是(能这样想的我也会有好运吗)。另外,在这个书店办签书会似乎非常浪漫啊!”

“嗯,不过如果是你,看看要不要改出绘本书可能快一点。”

希波,人太诚实会讨人厌的。

梦中的艾菲尔

风冷得紧,艾菲尔铁塔在空旷的市郊广场上,地阔且毫无遮挡,比起市中心要寒冻许多。来巴黎的人都希望从旅馆窗外就能眺望艾菲尔身影,我也不例外。身在别的什么地方想起巴黎时,铁塔总是第一个浮现脑海,所以虽然圣心堂、卢浮宫、圣母院、凯旋门……没有一个不是巴黎代表,但仔细看看纪念品的售卖,怎么样还是以艾菲尔最多,也最受欢迎。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实际站在塔下的感觉仍然奇妙。如果被“电视上看起来感觉很大”的自由女神像骗过的人就知道,大部分似乎宏伟的建筑,实地看起来多半会觉得“也不过如此嘛”。然而印象中没那么了不起的艾菲尔,事实上却大得不得了,真是很奇怪的事。

另一样别人也许不觉得,但我却认为的怪事,就是气味。铁塔四周的风仿佛永远不停歇,不仅冬季,就连夏日,风也同样猛烈吹着,轻一点的人好像会被吹走。正因为这样,铁塔周边的空气清新干净得难以置信。

可是,没有带点刚出炉的面包味、女人的香水味、咖啡馆的牛奶咖啡香、市场的奶酪气息……如此便少了巴黎的百味杂陈,巴黎就不巴黎了。

巴黎的代表全然没有巴黎味?这无论如何是件怪事吧?不过世上的怪事多得没办法细数,比方说,我讨厌铁塔人多、讨厌此处没有巴黎真实气味、讨厌大得要命的风……也还是在冷飕飕的天气来这里拍照,而且还来了好多次。

为了拍照方便,在冬天里舍弃手套。风吹得人头皮发麻,如果不是绝对必要,简直不肯将手从雪衣口袋中伸出(还是毫无办法地穿上雪衣,寒冬在风大得惊人的铁塔下,仅穿毛大衣只怕要感冒)。即便如此,手指仍冻得没有知觉,僵硬得连快门都几乎按不下。奇妙的是,在这仿佛只应该配上枯枝的天气里,日照却很强烈,艾菲尔铁塔前绿草如茵(?),游人亦如织。

艾菲尔铁塔前是宽阔的德莲纳桥(Pont Dlena),跨过塞纳-马恩省河就是夏佑宫(Palais de Chaillot),不管是热爱摄影或纯粹想留下艾菲尔最美角度的观光客,大约都毫无疑问地聚集此处,留下据说最经典的铁塔照片,我自然也想拍下。夏佑宫地铁站正在整修,不得不从铁塔那端一步步走过。

骗人的阳光加上冻飕飕的气温,这样乱七八糟的天气虽称得上是拍照的好时机,却不适合散步。除非“紧裹雪衣、把整张脸埋进乱绑的围巾,再配上毛帽遮掉眼睛”这种装扮突然成为一种时尚,否则我的穿着绝对不像美丽(而且不怕冷)的巴黎女人。

铁塔下无奈的冬日运动

铁塔下另外不怕冷的,大概就是聚在一起没事会发出“喔啦啦”声响的小贩。

小贩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都有,皆相当勇健的只穿大夹克外套,里面一件单薄毛衣,全都光裸着一截颈子。巴黎的冬天虽不能跟真正冷的地方相比,但铁塔下寒风吹来气温可以骤降十度,这对穿得不多的小贩们似乎没什么影响。原因为何?若是站在这里好好观察个五分钟,大概就会发现。

“三个one欧。”中东裔的小贩拦住看起来像是说中文的任何游客(包含我在内),双手举起串在铁圈上大大小小金色、银色、黄铜色的艾菲尔铁塔模型让人看。“三个one欧。”他说。

“三个one欧?”小贩确实是这样发音。三、个、欧这几个字都是虽不标准,但错不了的中文,数字却是英文。三个铁塔1欧,是这个意思。

如果对方摆摆手听不懂,兜售的小贩会立刻改口说日文,若还是不行就换成韩文,总之相当厉害。虽然毫无购买意愿,但忍不住注意起广场上的诸多小贩。由于是竞争激烈又没什么新奇花招的生意,小贩们都学会基本的各国叫卖语言,如果认真听,日文、韩文、法文、英文、中文、西班牙文和意大利文的叫卖声还真是都有,而且统一标价,怎么听,都是三个1欧。

原先叫住我的小贩仍无法改口地喊着“三个one欧”、“三个one欧”,渐渐有些说中文的观光客被这样有趣的叫卖方式吸引,做成几笔生意。一旁的小贩看有生意可做,也跟着“三个one欧”地叫卖起来。

除了成群结队地卖同样的商品、同样的价格、以同样的方式叫卖,艾菲尔之下的小贩也还同时躲着警察。

如果在铁塔下稍稍待久一点,一定会看到的场面就是,所有小贩突然同时往夏佑宫方向狂奔。刚到的游客会待在一旁,已经见识过的游客就会朝另一头看看警察在哪里。半小时这样的情形大约会看到二至三次左右,是很频繁的次数。小贩跑得很认真,警察先生则大多骑单车做做样子,不怎么想抓人。跑到德莲纳桥上其实就算安全地段,我还没看到哪个警察认真追过马路的,不过小贩们还是会跑到桥中央才停下来看看风色。几个高头大马的非洲裔小贩跑起来特别漂亮,长手大脚地像蝴蝶似的起落。

警察没有一次真想捉人,骑着单车悠哉悠哉晃过,看看塞纳-马恩省河景色就走了。这时小贩们则会聚在一起手舞足蹈地成群走回来,一脸欢欣,彼此用家乡话大声问候说笑,一点都不像是竞争的卖家。不过一下德莲纳桥,打算过马路回铁塔时,表情就又都肃穆起来,准备开始为一日温饱厮杀。

被警察追、在德莲纳桥上踱步回来的这段时光,或许就是小贩们一整天心情最开朗的冬日运动时段也说不定。在寒冻冻的风里头将身子跑得暖和,再以“好险这次没被抓,真是赚到了”的心情,愉快地跟同乡伙伴慢慢地走回来,虽然有那么点无奈,但换个角度想却是很温暖的时光。

不过,同样的小贩跑警察回来后,又溜到我身边毫不厌烦地继续努力推销,仍旧挺伤脑筋的。并不是换了英文问我就会买的呀!

与我同名的小街

身在艾菲尔铁塔下,自然能够感受铁塔足以用“可怕”来形容的声势(真是不浪漫的说法),然而见多了各式各样奇怪角度拍摄的艾菲尔倩影,我也想试试从各种不同角度远远看着艾菲尔会是什么感觉。不过,这并不能算是前往帕西区(Passy)的原因(虽然就在艾菲尔左近的帕西区确实有许多地方可以好好拍出铁塔照)。

我去帕西区,主要,是为了找一条街。

我决定到春树岛去。如果爱琴海有一个名字跟你一样的小岛的话,我想你一定也会想去一次看看吧?

——村上春树《远方的鼓声》

虽然不是村上春树,更不在爱琴海,但如果刚巧知道巴黎有条名字跟自己一样的街,有人能够不心动吗?

在巴黎遇见纽约

从艾菲尔铁塔下慢慢往夏佑宫方向走,天气舒爽,天空水晶般透蓝透亮,澄净得不可思议。可怕大风在离开铁塔后就没再出现,正是可以好好探索宁静帕西区的好时机。

从艾菲尔铁塔前宽阔的德莲纳桥开始漫步,桥两头各是极美的旋转木马。夏佑宫那头的新一点,虽然还是旋转木马的样式,但上面的玩具其实是各种模样的交通工具,小飞机、热气球、小马车……每种都很特别。即使这样冷,还是有孩童嬉闹地搭着木头制的热气球,愉快随着音乐转圈。

天空刚巧有喷射机经过,铁塔后拖着两道长长的尾巴。

“我觉得这真的很不公平,你的名字是一条街,我的名字却是一间连锁餐厅。”离开铁塔找街时,希波这样抱怨。虽然不是刻意,但刚好前一天在蒙帕纳斯(Montparnasse)看见一间与希波同名的连锁餐厅,招牌上还大大画着可爱河马,因此希波一路走一路埋怨,我却咯咯笑个不停。

前往帕西区可以直直穿过夏佑宫,也可以左转走上纽约大道(Avenue de New York)。对于曾住纽约四年的我,在巴黎看见纽约大道是绝对没有不走走的道理,何况如果说除了旅行、偶遇、浪漫这几个因素,《破晓》与《日落》还有什么能触动我心弦的,就是都提到了纽约。

电影里当Jesse觉得该去纽约住住时,Celine正在纽约大学(NYU)念书。纽约大学是我的母校,Celine所住的百老汇大道与11街则是我走了四年、几乎天天经过的地方。想着电影里堪称经典的台词,我不禁思念起自由美好的纽约时光。

弯过纽约大道,沿路风光逐渐从塞纳-马恩省河畔的宽阔景致转变成迷人的巷弄风情,慢慢不见游客,人行道上穿着直排滑轮遛狗的年轻男子滴溜滑过身边,再回头对我和希波微笑。不知道帕西区是不是有小纽约的别名?巷弄之间的路名都写着与纽约相关的名字,有点怪异。不过有什么关系?光是看着肯尼迪总统大道(Avenue du President Kennedy)旁像极中央公园一角的小绿地就心情愉快,仿佛满足某种游子思乡情怀。

名为“捷思敏”的小街

我所要找寻的捷思敏街(Rue de Jasmin),就隐藏在这个会让人思念的地方吗?

大约从高中起,就取了Jasmine这个英文名字。总是有人说,这名字与本人气质不相近,但住纽约时,熟朋友全都这么唤,被唤久了就感觉Jasmine十分亲切,有着花香,又恰与本名涵义相当。于是看到茉莉香片(Jasmine Tea)或泰国香米(Jasmine Rice),就会忍不住点来试试(Jasmine这个字似乎很常出现在菜单上)。虽然不太擦香水,偶尔也会因为香水的名字唤作Jasmine而买来收藏,因此收藏品甚至包含写着茉莉香片英文名的铁盒。自己是这样对名字有点偏执的人,那么知道这条小街时,便决定无论如何非要走在这条叫做捷思敏的小街上。

发现这条街是意外。寻找合意公寓时,开始注意巴黎街名。本来喜欢看别的城市怎么取路名,从香港像“糖水街”(都卖甜品的街吗)这样充满联想的名字;纽约方便旅客熟悉、按照顺序排列的数字名字;澳洲习以人名命名的街道(颇为乏味,叫做玛莉或伊莉萨白的街大约每个澳洲城市都有一条);到曼谷真是抱歉完全看不懂的泰文街名。

那似乎是每个都市或城镇的特有风貌,而我想看看也挺喜欢以人名为街道命名的巴黎,除了新取的“沙特波娃广场”(Place Jean-Paul Sartre Simonede Beauvoir),还有些什么名字?会不会有Celine或Jesse在内?

结果发现了捷思敏小街。

要到捷思敏小街其实容易得很,九号地铁可达,地铁的站名就是Jasmin。一出地铁就正对着同名小街,这样无论如何不可能走错,对吧?理论上当然如此,不过却没有挑这简单法子。毕竟,是在找属于自己名字的街,想慢慢优雅地接近,想好好认真地看看这条街周遭有些什么,是不是也馥郁(彧)馨香?果真如此,那多走点路也值得,况且是十分舒适的路途。

帕西区是静谧小区。除了帕西街(Rue de Passy)上精致高雅的橱窗,和偶尔瞥见隐藏在小巷小弄的可爱餐馆,大部分都是住宅,据说是巴黎最为中产阶级的景观之一。沿途时时会发现类似建筑大师吉马赫(HectorGuimard)般新艺术风格的作品,铸铁弯弯曲曲绕成藤蔓形状,盘踞在阳台、窗户及大门上。特地绕路去看也在此区,而且真是由吉马赫所设计的房子,果然与他设计的巴黎地铁入口有着类似风貌。

保罗多姆尔大道(Avenue Paul Domer)与帕西街交叉口有个小小的跳蚤市场,像是小区性质,摆卖的大部分是符合帕西区样貌的家饰画作。我在一个看来像是60年代的大型双面钟前徘徊不去,说不定本来摆在车站的双面钟设计得简单流畅,比人头都大,虽说实在没什么买下的可能,还是问了留着小胡子的优雅男人带走钟要多少代价。小胡子男人笑笑地在纸上写下了两组数字,一组是我付不出的四位数欧元;另一组是我大概不会打的电话号码(到底为什么Celine会说法国男人不够好色)。

帕西区的药局不少,代表药局柔和的绿十字招牌时常出现眼前。据说捷思敏街是拉奎尔旧街(Rue de la Cure)的一部分,la Cure是治愈的意思,难道因此而药店遍布吗?

在午后几乎没有车流的帕西小区慢慢走着,时时回头观察偶尔会被建筑物遮去、偶尔会在奇怪角度露出一角的艾菲尔铁塔,另外注意是不是有哪栋公寓有可能让我溜上去取景,如此走着,仿佛走上一天也不会累。有趣的是,当帕西区里的纽约街名逐渐消失之际,却又走上令人想起维也纳的莫扎特大道(Avenue Mozart)。

走在莫扎特大道上一边数着有几间卖乐器的店铺(果然有好几间)、一边查看藏在这样偏僻地方的书店里有些什么好看明信片。莫扎特大道上没什么人,事实上整个帕西区人都不多,安静得刚刚好。

有些舍不得把美丽的街道走完,于是拿出背包里的棒子面包,拉着希波坐在路边剥着吃。午后的阳光不多不少,照得人暖洋洋,再顺着走下去就会走到Jasmin地铁站与交叉的捷思敏街了。

捷思敏街名字的由来是为了纪念一位诗人,街边墙壁上挂着小牌子写着诗人的生卒年月。这条街幽静而窄小,迷人的模样果然有诗人味道。我在大大书写着Jasmin字样的地铁站里走进走出,于短短的捷思敏街上走前走后,想细细地记住在巴黎镶嵌着自己名字的街道,入了迷似的。

“好想把那块路牌搬回家啊!”看了良久,我终于说。

“嗯,哪天你搬新家时,我做一个送你好了。”念建筑的希波以“这个难不倒我”的认真表情说。“不过,要这个做什么?不管贴在墙上还是门口都很怪的啊!”“你要不要还是继续收集香水铁盒之类的,我觉得那个比较实际。”

巴黎的咖啡馆

巴黎有非常非常多咖啡馆。研究所念电影、又是咖啡馆迷的我,在这么多咖啡馆里,当然也有间想去得要命的朝圣地。那就是加尼叶歌剧院附近的“大咖啡馆”(Le Grand Café)。它特别,除了是少数几间二十四小时全天营业的店(想想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去喝一杯暖乎乎的咖啡呀),更因为在1895年12月28日这天,此处放映了世界上第一部电影。

第一部电影、二十四小时咖啡馆(台湾有二十四小时书店了,什么时候会有二十四小时咖啡馆呢),那么除非它歇业,否则还真找不出不走一番的理由。

想归想,实际查资料才发现晚了一步,大咖啡馆已吹起熄灯号。现址的史怀柏饭店(Hotel Scribe Paris)只留存了小小的纪念馆。

不过不管怎么说,巴黎的咖啡馆还是神奇的,如果第一部电影都能在此放映,还有什么事不能在咖啡馆发生?

花神、早餐、蛋

深夜、午后、落雪的早晨,我在不同时间走入并不陌生的花神咖啡馆(Café de Flore)。

老实说,住在巴黎第六区,可以找到的咖啡馆只怕有上百家。不说别的,光是花神隔壁就是有名的双叟咖啡馆(Les Deux Magots),对面则是冠盖云集的力普啤酒屋(Brasserie Lipp,当然也售卖咖啡),实在没必要到随时呈现“爆满”状态的花神。可是如果人在这一区,会走进的咖啡馆确实还是只有这家。

《巴黎到月球》一书的作者亚当·高普尼克(Adam Gopnik)在居住巴黎期间,曾因为思索“双咖”的问题感到困扰。这里的“双咖”指的正是花神与双叟。亚当时髦的朋友宁愿于人满为患的周末站在花神门口等待,却不愿到隔壁的双叟落座。至于原因呢?却只有莫名一句模糊的“我不知道,我们一直都习惯到花神去……”仿佛不小心错进了双叟,会发生什么惊人大事。

比邻而居超过一世纪的花神与双叟,势必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吧?亚当这么想。他想找出“那件事”,解释为何花神成为巴黎最时髦的地方。

我将亚当先生经过缜密考察所找到的理由,大致整理如下:

1.老板天性:虽然双叟相较于花神要更有历史典故与文学气息(双叟在1933年就成立双叟文学奖),也确实引领风骚数年,但一直到1940年代,双咖才与力普啤酒屋以三足鼎立的态势像强力磁铁吸附政商名流、风云人物汇集,成为咖啡馆传奇。可惜力普啤酒屋的老板罗格·卡兹(Roger Cazes)与花神老板保罗·巴布勒(Paul Boubal)因同乡之故,彼此依赖,而害羞的双叟老板被可怜地排挤,所以在声势上日益下滑(无论真实性如何,这说明人似乎不能太害羞)。

2.政治不正确:在20-30年代花神与右派靠拢,还让“国家主义至上”的反犹太分子莫哈斯(Charles Mauras)盘踞花神为根据地。这位超级保守主义者有名的辩论文章就叫做“在花神的影响下”,导致当时没有人想去极右派的花神喝咖啡;双叟则失策(?)地与左派分子亲近,收容了沙特与西蒙波娃,并因此声名大噪,引来众多观光客想一睹两人风采。沙特与西蒙波娃因为受不了群众骚扰,不得不在“观光客”与“被可怕莫哈斯玷污的清静咖啡馆”之间做抉择,最终还是逃到花神避难。结果两位自由浪漫的崇拜者荣耀了保守主义的根据地,沙特与西蒙波娃自此不再回双叟,花神因而在咖啡馆大战中胜出(虽然大半典故都支持这样的说法,但双叟好可怜哪!观光客真可怕)。

3.哪有什么原因,这就是巴黎选择:亚当的朋友提供了有趣的好比喻:喏,希腊神话里的每个女神都很美哪!但是如果非要一个男人在其间选出最美的女神,这个人除了帕里斯(Paris,希腊神话中在女神选美赛中评审最美女神的王子名字),还能是谁呢?

几次坐在花神大落地窗前,总会“不精确”地想起这大段“双咖情结”。我没有很确定“帕里斯王子”是不是真的只挑选花神作为巴黎代表,毕竟每每经过此处,整排咖啡馆总是坐满了人。但老实说,走过圣捷曼大道口,双叟的门面确实比较漂亮,侍者也似乎神气点,每次坐在花神,看见隔壁利落气象,总会转着“移座”的念头。不过花神却犹如强力吸铁,我始终没能挪动成功。这大概是“帕里斯准则”吧?

我想和你一起吃花神的蛋

午夜的花神温暖迷人,观光客少,但我喜欢的花神时段是早晨。

试着说说落雪的巴黎早晨吧!

那天踩着碎雪,一如以往地进入花神,在犹如温室玻璃屋般面街的位子落座。虽然不过八点半,要找到一张座位却非常不容易。

冬日是咖啡馆旺季,除了观光客,如邻桌那样同领班和每个经过的侍者都要来四个颊吻的巴黎熟客也满满都是(隔桌那位非常修饰的中年男士,平均每五分钟就要起身一次跟经过的什么人颊吻一番,早餐吃得相当累)。

两个日本女人在大清早上了浓妆坐在咖啡桌前吃可颂(羊角面包),轻声说话,当心不让面包屑掉在花色鲜艳的领巾上。年轻的学生旅客节省地喝着牛奶咖啡,亮闪闪的眼睛羡慕地盯着别桌客人面前豪华的花神早餐。

看似巴黎熟客的优雅女士不知道为何桌上摆了六个水煮熟鸡蛋,美丽的装蛋器一排排立在桌上,上面的蛋一点没动。据说杰哈德·巴狄厄(Gerard Depardieu)主演的某部电影里,有段对白是这样的:“我想和你一起吃花神的蛋”,意思就是要和对方一起过夜。这句由书上看来的话始终找不到确实的电影出处,但是六个蛋啊!我看着一排整齐的六个蛋忍不住要想:“难道有六个男人同时发出邀请不成?”

某个花神侍者拿起托盘挡住落个没完的细雪,急匆匆地从正门走出,隔壁双叟的侍者刚好出来抽烟透口气,见着彼此喊几声算是打招呼。我一面吃着刚端上来的蛋卷早餐(啊,也是蛋),一面将左右事物收进眼底。昨晚让我拍照的侍者从桌边走过,看看桌上的蛋卷再朝我眨眨眼(啊?)。

花神的蛋确实有名,菜单上有一排字段全给了“蛋料理”,而我的花神蛋卷也的确好吃。不过来到花神,真正喜爱的却是热巧克力,浓稠香纯。

偶尔也会点较便宜的巧克力可颂配红茶,反而喝咖啡的次数寥寥,真是奇怪。

花神是当年初次来巴黎第一间造访的咖啡馆,不知道是由于这个原因,还是其它神奇的巴黎准则,让我每次到巴黎都要重访此处。花神没有一样东西便宜,就算是普通的咖啡,也硬是比别家贵上几块钱,所以骨子里小气巴拉的我,大部分时间只肯点一杯最便宜的茶,或是贵虽贵,却好喝的巧克力,然后狠狠地在这里消磨几个小时,或者发呆(顺便等人搭讪),或者“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午夜、清晨、雨中,仿照多年前初次造访巴黎时,买下以花神为封面的摄影集,一次次由花神往外取景,拍下圣捷曼大道口熙攘的人潮。

虽然街景改变,早已不可能拍到如同摄影集封面般干净的画面,但在快门声中,慢慢地,好像逐渐了解“帕里斯”的莫名选美准则。

“这次是花神之游,下次来巴黎应该去试试双叟。”不太爱甜食的希波皱眉喝下我极力推荐的热巧克力。“双叟看起来比较严肃,咖啡应该会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