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浮生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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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温

景然也有了春天的感觉。自从甘尚川搬到小院之后,两人之间的来往就紧密了起来。以往都是他主动约她,这样的主动带着成年之后矜持的自控,终究是想的时候多,付诸行动的时候少,一个星期见个一两面就已是足够。更何况,他始终无法摆出正大光明的样子约会她,倘若没有正儿八经的借口,往往踌躇的人是他。

可是最近,甘尚川像是闲了下来,创业园的计划渐渐走上了轨道,既知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忙完了前面的筹备工作,各项余下的工程也就按部就班的顺次展开。时间多了出来,她也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景哥哥,今天有没有空?我跟YOYO在外面晒太阳喝茶,要不要一起?”

走近的时候,她正戴着墨镜,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细密的金色,嘴角微微翘起,冬日的阴霾已从这个城市的上空褪去,留给他的是眼前这个让他再一次怦然心动的女人。

虽然这是她的故乡,但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爱窝在小院落里面,忙活的事情挺多,修剪花草,浇水养鱼,每一件真要做起来总要费许多工夫。他喜欢在旁边看着她做这些事情,时不时递过去一把剪子,又或者搭腔两句,“这土该松一松了,上次从花乡买回来的花肥你放在哪儿啊?”

这种岁月静好的细节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他跟她从来就没有离散过,就好像一根从来就没有断过,也没有破音的弦,一直琴瑟和鸣到了今天。

他喜欢下班之后习惯xing地来到她住的小院,渐渐地,成为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习惯。她会做上一两样小菜。兴致来的时候,还会温上一壶黄酒,餐桌就摆在正对着院子的堂屋里,“哎,要是菊花开了就好了,就可以吃蟹了。”他们之间的话题细碎而又充满着烟火气,没有爱,没有情字,生活中的一草一木,一饭一羹充盈其间,是旧时的默契,是彼此历练后的世俗智慧,氤氲成两个人温馨但绝不激烈,深邃但绝不越矩的脉脉不得语。

这只是一种酝酿,就像是在风暴前夕的那叶扁舟,彼此站在船头都在努力织帆导航,心怀侥幸地认为只要这帆足够大,这船足够结实,就能度过未知的那场风暴,只是,对于这场风暴的理解,两个人都有所不同罢了。

这两个月,甘尚川见过陆东皓一次。

她相信,在这座城市,只要陆东皓想,他可以偶遇任何人,也可以不被任何人偶遇。对于那句“那么巧。”的开场白,她深觉无力。

既然是一场故作偶遇的见面,自然不只是寒暄那么简单。陆东皓带着她去了醉生梦死。

她从一下车,十指就蜷缩成拳,没有放开过。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魔鬼的召唤。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带你进去看点东西。”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紧扣的手指掰开放入自己的手心,“看仔细点。”

他们从大厅进去,直接上了顶楼的监控室,一路上她停留的地方有大堂,电梯,还有当初对她来说最忌讳莫深的二十九楼。回来之后,她再也没有接近过这里,但因为耻辱的印记太深刻,她仿佛每一夜都可以重回旧地。

他让她坐在监控室里,对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电脑屏幕,她看着从每一个角度摄制的画面,心中有股不确定的感觉升起,“好好看,看仔细点。”他递过来一杯酒,像是好心为了舒缓她的情绪。

五年不见,这里的装修依然辉煌,每一个包间都有不同的主题,可是她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她开始在脑海里与眼前的景象中捕捉其间的不同之处。大厅不再是以往那般的貌似低调的门厅,而实际上有人在暗处盯着,八个保安站在门口顺次站在门口,看似气势恢弘,远不如以往那般森严缜密,这样的布局更像是个普通夜总会,而不是记忆中的醉生梦死。她甚至还看见十二楼以上依旧有服务生在走廊上走过,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以往,这里的管理等级森严,她可以一眼就可以看出什么人在这里是做什么,只能在哪几层活动,而那些普通服务生是不可能上到十二楼的,还有呢,居然还有角落里,一位身穿迷你裙的公主偷偷地塞了一包东西递给端着果盘的服务生。她还以为刚才的举动没有人看见,理了理裙子又进了其中一个包间。甘尚川抬起头看了陆东皓一眼,这在以前的醉生梦死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但是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出现从包房里请出那位违规的小姐,也没有人追究刚才那包东西被服务生带去了哪里。

甘尚川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安,是的,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个地方,少了一股味道,一股陆东皓的味道!心里的黑洞像是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掀起的飓风,快要把她淹没,她看着陆东皓好整以暇的表情,“这里,已经不是你的了,对不对?”

陆东皓心里不禁要对甘尚川击节赞赏了。心细如发的观察力,敏锐的判断,让她在半个小时之后就抵达了真相。

“袁五,看我们家川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他喝了一口酒,袁五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川子姐,醉生梦死早就是高绍南的了。”

甘尚川猛然站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有些摇摇欲坠,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像瞄不准红心的箭矢一样飘然落地,“陆东皓,你什么意思?”

“帮你。”

“帮我?”她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拿到那些东西都两个月了,还迟迟没有动静,你不着急么?”

电光火石间,甘尚川想明白了一切,急切地问道,“你们把蜜莉姐怎么了?”

“甘尚川,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陆东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眸里透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那句话仿佛一句侮辱,在侮辱他的手段,侮辱他的智商,侮辱他的骄傲,同时还侮辱了他一直不肯承认的东西。

“川子姐,你误会东哥了。”袁五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闭嘴!”

“闭嘴!”

两个人不约而同。

袁五噤声,这两个人真的是仇人么?他真的越看越不明白了。别说袁五,就连甘尚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一定是情绪震荡,不受控制了,现在的她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冲着陆东皓的人大吼闭嘴。

“你还真不把袁五当外人啊!”陆东皓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调侃了一句。

甘尚川硬着脖子,没有搭腔。袁五在旁边挠了挠头,“川子姐,东哥真的是想帮你。”

“好了,出去吧。”陆东皓冲袁五挥了挥手。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对醉生梦死也没什么兴趣了。”甘尚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真的这样认为?”陆东皓凑近了她,“只是因为我?”

甘尚川一时无法接受跟他如此近的距离,把头别开,没有说话。

“川子,记得我跟你说过。当你拥有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时,要一个人生存或者死亡就变成一件异常简单的事情,简单到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但越是这个时候,你应该越要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方死,对不对?”他的话就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她甚至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那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喧嚣得快要震破耳膜。

“你爱我,你有多爱我,就有多恨我,对不对?”他的声音越渐低沉,最后化成喉间的呢喃,他的唇已经触到了她敏感的耳垂,舌尖和呼吸在她的耳尖缠绵嬉戏。

不,不是这样的,她竟然会感到浑身战栗,这样的战栗带着记忆里熟悉的体温,不可磨灭的身体烙印,还有灵魂摇摇欲坠的恐惧,理智在失控,在预警,在向她大声叫嚣着,不,不是这样的!

他看见她眼底波澜的情绪,犹如层层的假面终于出现了裂缝。他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唇,这是意料之外的举动,身体先于大脑而行,渴望像是潜伏在灵魂里的野兽,呼啸而出。

当她的挣扎渐渐停止,他才缓缓放开,彼此的神情都有异样,下一秒,他又恢复成平常的那种笑,“你的身体,比你的心诚实。”

这电光火石的十几秒,让她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她知道,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输家。倔强的神情再次将她保护起来,嘴角牵扯起讽刺的笑,“彼此,彼此。”

“WELLDO**!”他装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么?”

摆在甘尚川面前的东西有账本,有权贵交易的名单,有贩卖违禁药品的各种证据,远远比她在外围收集的资料更加详尽和触目惊心。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递给我一把匕首,插进你的心脏?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如果事发,遭殃的绝不仅仅是高绍南一个。

“让我先猜猜你之前的计划。你手上捏的那些东西,你想以醉生梦死的名义寄到当事人的手上去,不管是敲诈,勒索,要挟还是恐吓,当这些当事人发现虽然是个体行为,但这些证据都是从这里流出去的,他们不得不怀疑这是我,当然就是醉生梦死的幕后人授意底下的人这么做的。然后呢,这帮权贵自然而然地将这里视为毒瘤,先是不信任,接着就是打击。用他们各自的力量打击醉生梦死,甚至打击我。我不得不说,想法是美妙的,但计划略显小气。这样挠痒痒的行为,你认为有什么作用?或许还没有达到你想要的效果,我跟他们之间就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找两三个替死鬼,是件多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你并不了解S城的政局,或许你这些东西还能帮我除掉一两个不听话的眼中钉呢!”

甘尚川抿着嘴没有说话,她承认陆东皓的分析没有错。这也是她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

“想听听我的计划吗?”他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那些资料,“我们要玩就玩大一点,让S城换换天,你说怎么样?”

“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他接得挺快,“我说我已经厌倦这些东西了,你相不相信?”

“高绍南以为你是他看家护院的打手,没想到给自己引来了一只狼。”看完了桌上的资料再加上刚才监控室里看到的一切,甘尚川已经把事情的根源猜想出了大概。陆东皓跟高家,一开始或许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合作,高绍南的父亲需要利用陆东皓暗的力量为他肃清政敌,而陆东皓也需要高家的保驾护航。但是随着高绍南的回国,两者之间的关系变得不那么单纯。高家,或者是高绍南并不像自己的父辈那样急于撇清与地下势力的关系,相反他更加急功近利,垂涎其中巨额的商业利益。他开始渐渐渗透进醉生梦死,并且利用这个场所做一切能够快速积累财富的生意,很多陆东皓之前不做的事情,他也在做,包括刚才她在摄像里看见的工作人员携带非法药品。而这一切的变化,或许是陆东皓默许的,又或许是他想反抗但又无力反抗的,所以宁愿招来别的力量,既然陆东皓认为跟高绍南的合作弊大于利,他宁愿鸡飞蛋打,也好过现在形同傀儡。

“跟聪明人谈合作就是事半功倍。”陆东皓默认了甘尚川的推理。

既然如此,她没有理由拒绝送上门的蛋糕。

离开的时候,陆东皓欲言又止,“川子。”

她回头,不明白那一瞬间他眼底透露出的那股犹豫和迟疑是否是出自于自己的幻觉。

“我让袁五送你回去。”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真正想说的话。

世事就是如此,因为彼此的相遇与相识都太过狷介复杂,爱成为最天真与奢侈的点缀,没有人会相信,你是因为爱,所以宁愿把她恨的摧毁;也没有人会相信,同样是因为爱,所以她才那么刻骨铭心,心心念着想要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