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浮生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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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出狱

“景然,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居然还开车去看守所接她?你是生怕那些人不知道你跟她的关系吗?”张曼宁犹如一只暴怒的狮子看见景然一进门就开始咆哮。当她知道甘尚川的案子有了变数之后,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她的父亲甚至大老远打来电话,询问那个女人是不是跟景然有不正当关系!她该如何解释?没有?那么怎么解释不合法律程序的取候保审?怎么解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走了明明还在审查阶段的犯罪嫌疑人?怎么解释他当初签下的那份投资协议?怎么解释他名下的那套宅子里如今住着那个女人?

“曼宁,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景然有些不悦。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我当然清楚你想要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姓白的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这样跟高绍南有什么区别?堂堂一个市长,居然帮助人家黑吃黑!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宣扬的政治理论?这就是你立志要实现的信仰?景然,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虚伪!”

“够了!你需要我来给你补习中学政治么?难道我不知道与虎谋皮的后果?难道你以为我之前一直坚持的事情都是在演戏?还是你觉得我可以一口拒绝跟他们的合作,然后眼睁睁看着高绍南再耀武扬威地从监狱里走出来?你觉得这两者哪一种事态会更严重点?我敢用生命担保,高绍南一旦翻身,别说你我的身家性命,就连这个城市都会被他搞得乌烟瘴气。黑势力?高绍南就是最大一股黑势力,让他消失,我宁可付出这样的代价。”

“你不要在我面前展示你那雄辩滔滔的才华,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不就是想让甘尚川转作污点证人吗?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帮她洗底,摘掉创意园投资案的帽子。OK,我想问你,你这样做就真的没有私心?一个陆东皓真的需要甘尚川这个女人出来指证他?景然,你到底在心虚什么?怕人家余情未了?你那些龌龊的心思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还有,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还是你压根就忘了你还有一个妻子?虽然你长期以来都只是把她当成利益伙伴而已。”

景然有一刻的怔忪。是的,他没有想过张曼宁面对他也会用如此犀利的语锋。他们结婚已久,早就习惯两个人可以争论,但往往她最后都会妥协从而坚定地把枪口一致对外。但很明显,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不可修补的裂痕。

“曼宁,你现在很不冷静。我希望你收回当才那些不理智的语言。”

“理智?我最不缺的就是理智,我现在最痛恨的字眼就是理智。理智能做什么?理智是明知你喜欢她,爱她,我却还要装作视而不见。理智是你明明首先背叛了婚姻,我却还要装作大度地向外人解释我们是如何的恩爱,事情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理智是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所以我就舍弃了我的朋友,冒天下之大不韪,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就是为了让你能把我的朋友置于死地?景然,我要理智何用?你也有青梅竹马的感情,为什么我就非要为了你把自己变成冷冰冰的利益机器?高绍南他为什么会一直轻敌,是因为他直到最后都还认为我不会陷他于不义。结果呢?你在我面前对他喊打喊杀,我甚至还不能用那在你眼里一文不值的友情作为求情的筹码?结果就是我以为自己是客观的,中立的,但事实上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他朝死亡的深渊里推进了一步!这些,你知不知道呢?你理解过我的痛苦没有?你清楚我的挣扎吗?没有,统统没有!你甚至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这冷冰冰的只剩下阴谋味道的书房,可是我只有在这个房间里才能看得到你。我的父母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孩子,我该怎么回答他们?我应该告诉他们其实我连你卧室的门都进不去?景然,你是个很好的演员,总是在外人面前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你清楚地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记得我喜欢的食物,颜色,衣服,还有细碎的爱好。所以,你才把这神仙眷侣的恩爱夫妻演绎得那么如火纯青,甚至还成功欺骗了我。你是一个天生的政客,用那一套套无懈可击的说辞就可以轻易征服所有人。你让我错误地认为完美的婚姻就应该是这样的,夫妻不应该看重于儿女情长,应该是携手并肩的合作伙伴,因为只有这样比肩而战才能欣赏到同样的风景。这样的错觉让我一度以为甘尚川的存在只是你的一个情结,关于年少时的愧疚,关于那些初恋无疾而终内心的饮憾。而事实上,你并非是人们眼里那个完美到没有缺憾的人,你也有激情,你也有懊恼,你甚至还有不安,你那些隐藏的如火山般汹涌澎湃的感情让你一次次失措。因为那个女人,你甚至让银行大开方便之门,高额借贷只是为了让她的那个项目能顺利地进行,你根本就不在乎损失,因为只有这样做你才能有机会接近她;因为那个女人,你甚至舍弃你政治上的名誉,让她住进你的房子,一点也不在乎外面的人会说你作风败坏,当然,能嚼你舌根的人最后败得败,死得死。高绍南说的对,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死穴,可惜他用错了武器,他把那些证据拿出来的时候,你是恨不得他死得更快吧?怎么,因为他玷污了你的女神,因为你的女神也有如此不堪的曾经?……”

“够了,我今天不想跟你谈论这些问题。还有,我最后提醒你一点,如果你也认为甘尚川是我的死穴,那么请你也不要用错武器。”景然把门一摔,再也不理会张曼宁。

而此时的曼宁早已泣不成声。

她以为她不会哭。

哭泣是一种懦弱的姿态,尤其是在根本不会在乎你眼泪的人面前。她太刚硬,如一把弯刀,如一把匕首,所以往往先折的都是自己。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要找一个棋逢对手的丈夫。她的爷爷总是说她,如果是男生就好了,是天生的将才。她不是男的,可是身上的磊落飒爽之气足以让她瞧不起所谓的纨绔。她欣赏强者,真心信服然后崇拜。但,她忽略了一点,婚姻从来不崇尚强者与强者的结合。她总是力图把最完美无缺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不留罅隙,不留缺憾,但她不知道的是,某种意义上的残缺才会击中男人最柔软的一块,怜惜会像是一道白光打在灵魂的深处,让他们不管不顾,让他们粉身碎骨。

她想起见到甘尚川的场景。那是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人。明明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无害模样,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又绽放出诡异的娇媚,那是一个让女人都恨不起来的女人。

什么样的男人会养什么样的花儿,那个女人就这样硬生生被陆东皓养成了一只妖孽,祸国殃民。

祸国殃民的妖孽甘尚川并不知道景然和张曼宁之间因为她发生的争吵,她又一次住进了这间院落,但不同的是,院子外,巷子口,都安排了流动的暗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景然也好,白昭也好,都不想这个女人脱离他们的控制。软禁,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局面。

一个被软禁的女人,其实跟待在看守所并无多大区别。当然,也有,至少在这院子里她是自由的,可以看到天,可以洗热水澡,除了不能出门之外,她能活动的半径和被允许做的事情的确多了许多。

她不能出去,不代表没有人可以进来。

这一天深夜,袁五犹如一只敏捷的豹子一样轻轻点落于院子里的花园里,甚至连树叶的声响都没有惊动。

“川子姐,川子姐……”他摇醒在睡梦中的甘尚川,于是甘尚川一睁眼就看见一身黑衣的袁五捂着手臂表情痛苦地站在她床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做了嘘声的动作。

就着卧室里的台灯,袁五躺在沙发椅上,甘尚川掀开手臂上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势。

“枪伤?”

“恩,腿上还有。”

“陆东皓呢?”

“找你就为这个事。”

趁甘尚川子帮袁五包扎伤口的时候,袁五一五一十地把他们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陆东皓引开那帮武装分子的注意之后,袁五就趁机逃了出来,辗转回到国内,还没进入S城,就发现沿路的属于他们势力的站点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氛,他不敢大意,一个人悄悄进了S城,找到信得过的一个小弟,才知道原来白昭这段时间干的事情。当然,下面的人都不清楚陆东皓和袁五被困在柬埔寨的事情,但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白昭那小子反水了,肯定不愿意袁五出现在S城,袁五在甘尚川院子外守了两天,才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溜了进来。

“如果只是白昭跟朴将军勾结,朴将军不会动用那帮人来追那你们,子弹是不长眼的,要是朴真的把陆东皓打死了,他没法跟白昭交代。”

“当时东哥也觉得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白昭,一个是MARO,毕竟MARO的嫌疑也比较大。杀了东哥,他更容易拿到地盘。”

“我倒认为是白昭跟MARO联手搞出来的。”

“他们怎么可能?当初东哥跟白昭说要漂白洗底把这块地盘让给MARO,白昭还跟东哥吵了起来。”

“白昭当然不想让,让了他手里就没有筹码了。这么大块肥肉,陆东皓不想要,不代表白昭不想要。更何况他还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一箭双雕?除了取代东哥,他还想干什么?”

“他呀,他还想着把你东哥娶回家做老婆呀!”甘尚川停了手上的动作,忍不住想起白昭当时的眼神和神情,那是对某件事某个人执着**的眼神。

“怎么可能?”

“袁五,你还小,你家白昭哥的心思藏得太深了,深到我被他阴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东哥知道吗?”

“我猜,他应该知道,但他知道得要不太晚,要不就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爱,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陆东皓不会了解白昭的内心世界的。”

“那照这么说,那我可以去找白昭救东哥?”

“小五,我们这样推演:首先,MARO是一股力量,他一直很有野心想要得到陆东皓的地盘和势力,这点我可以肯定,包括之前我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放在S城的一颗棋,但是他还有一步棋,我不知道,现在看来,是早在他去柬埔寨的时候就跟白昭谈好了的。MARO想要什么?他不会顾及陆东皓的生死,当然死了更好。至于我,我的存在是他用于牵制景然的砝码而已,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不管倒向哪个男人,他都可以通过我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利益。或许现在他们已经因为我的这起案子开始接触了。其次,白昭要什么?如果我们不知道白昭真正要的是什么,当然只会单纯地以为他反水了。但是他为什么要反水?仅仅是因为他不满意陆东皓准备全部洗底的决定?照你刚才说的,陆东皓连陆氏集团的股权都转让给他了,他还要怎样?白昭不是一个缺钱的人,他的野心也不在事业上,他要的是陆东皓这个人。那我们设想,陆东皓知道了他的隐秘心思会怎么做?”

“东哥怎么可能答应?”袁五想起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就不寒而栗,加了一句,“东哥都打算退了然后跟你一起过小日子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甘尚川停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些嫣红,咳嗽了一声,恢复了正常语气,“如果陆东皓还是陆东皓,他是断然不会选择白昭的,这点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么白昭会怎么做?他除了让陆东皓一无所有,把陆东皓打落尘埃,然后再让我消失呢?甚至用我去要挟陆东皓呢?”

“太阴险了吧?”

“高绍南的死刑,我因为创意园的案子被捕,陆东皓在这个时候被困在柬埔寨,你认为这三件事情没有任何干系么?”

“恩,我有点明白了,他们把东哥引到柬埔寨,就是为了把你关起来,如果东哥在,他们不敢动这样的手脚。”

“现在,他们要让我当污点证人,举报陆东皓。”

“这样对白昭有什么好处?”

“对白昭的好处就是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陆东皓留下的一切,名声,势力,地盘,甚至还可以通过这个案子跟警方讨价还价,牺牲一部分利益换取跟当局者合作的筹码。如果这案子真的立案,那么等陆东皓一踏进S城,等待他的就是一副手铐。这个时候,白昭就可以跟陆东皓谈判了。要不同意他,要不就坐牢,或许是死刑也说不定。”

“东哥怎么会被他算计?”

“换做以前他当然不敢打这样的算盘,但是高绍南死了。高绍南的死,意味着陆东皓跟政府这边的关系彻底决裂。在那帮大人物看来,陆东皓非但没有护住高绍南,甚至还在这起案子里阴了他们一回。你认为陆东皓进去之后还会有谁把他捞出来?”

“白昭又凭哪点会让政府跟着他的步调走呢?这个事情说来说去也该是咱们的家务事。道上有道上的解决方式,怎么能让政府掺一脚?”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白昭跟景然已经达成协议。他在高绍南跟景然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向景然抛出了橄榄枝,所以高绍南的案子才了结得那么快,死得那么干净。因为接受了白昭的好处,所以景然只能继续跟白昭合作。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名义上,铲除了S城最大的一股恶势力,对他而言实在是有利无害的事情。而且,这两个人都不愿意看到陆东皓和甘尚川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让我做污点证人,白昭是要让陆东皓对我彻底死心,而景然他当然也喜欢看到这个局面。”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先休息一个晚上,我再好好想想。之前我设想过是不是白昭把陆东皓关起来了,但现在看来事情比我之前想得还要严重许多,他真是一个疯子,敢把陆东皓就这么送到老虎嘴巴里面,也不怕鸡飞蛋打。”

“如果MARO真的也参合进来的话,那倒可以解释可以追我们的那帮人那么恨了,死也就死了,他们更省心,而且是我们先跑出来的,子弹不长眼睛,朴将军两方面的人都不得罪,拿钱拿双份。”

“就是这个道理。不管怎么说,你好好在这休息几天,别以为自己是铁打的,那两个伤口都已经感染了。我明天先想办法弄些药进来。”

“川子姐,我没事。一想到东哥生死不明,我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小五,如果连你都垮了,我们就更没有可能救出东哥了,甚至我都需要你的帮助。所以现在你好好睡一觉,好好养伤。办法我来想,你只管把自己身上的伤养好。”

“可是……”

“没有可是。”

袁五闭了嘴,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才发现四肢百骸都疼痛无比,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甘尚川那一席像极了东哥语气的话,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安心,即使她只是一个女人,还只是一个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女人,但也是值得他信任和依赖的。

强大的睡意在精神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就席卷了他,脑海里只有模糊的一个意识,什么样的锅盖配什么样的锅,时光中间出现了断隔,仿佛还是在五六年前,川子姐是自己人。三个字,简单无比,毫不出奇,但在袁五的概念里,自己人就是最高的礼遇。

半夜,袁五果真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甘尚川守着他,因为家里只有普通的消炎药品,并不能很好地控制病势,她只得用物理降温的方式帮他熬过这一关。四周都很静,房间里只余一盏台灯,她突然想起若干年前,她也是这样不停地给躺在床上的男人换着额头上的毛巾,那个时候家里还有输液的装置,她就守着那,静静地看着液体一滴一滴流入血管。那一夜的心境与今天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一样的平静,平静里夹杂着看不见的焦躁和担心。只是以往的自己从不肯承认罢了。

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那个强势如昨的男人,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呢?

白昭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袁五逃出来的消息,虽然在对持枪追击的事情上,他跟MARO发生了点争执,但袁五的出逃也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如果事态一旦出现了半点差池,他跟MARO必然会走向谈判破裂的局面。而他因此要承受的结果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对袁五的追捕成为他最关心也是最重视的事情,因为不能在内部名正言顺地通缉,只能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沿路布防搜索,所以效果也可想而知,但是通过一路留下的蛛丝马迹,他确信袁五应该是到了S城。

那么他到底躲在哪里呢?他在每一个袁五可能落脚的地点都安cha了人手,但是这些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在S城,姓陆的要找什么人,没有找不到的道理,难道运用这么庞大的关系网络,袁五还真成了一只耗子不成?

“他不仅仅是藏身而已,他要是只知道自己跑路就不叫袁五了,他还要想法设法把陆东皓救出来,这个时候他还能找什么人呢?”白昭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乍现,“会不会呢?”

他立刻打了电话,“帮我盯紧甘尚川,她每天吃什么菜,倒出来的垃圾都给我好好留着,有任何疑点直接告诉我。”

这不是属于什么第六感,只是出于对自己最痛恨的敌人的一种本能揣测。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把那被困在庭院深深里的女人当成假想敌。但他是白昭,而她是白昭恨不得剥皮去骨的仇敌。

被一只秃鹰盯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即使甘尚川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小心,但摆在白昭面前三盒头孢消炎药的盒子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怀疑和戒心。

白昭一踏进甘尚川的院子,第一句话就是“给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