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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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持家

我在不妨碍报社工作按时完成的情况下,辛勤从事写作,我的书终于出版了,而且获得很大成功。虽然我对耳边响起的赞扬声感觉敏锐,而且毫无疑问,我比任何别的人更赏识自己取得的成就,但是我却并没有因此而冲昏头脑。我在观察人类的本性时,总觉得,一个对自己有十足信心的人,决不会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为了要别人相信他。因此,我在自尊自重中,始终保持谦逊。我得到的赞扬愈多,我就愈要争取使自己当之无愧。

我这部书中所写的,虽然在别的一切方面,都是我一生中的重要回忆,但是我却无意在其中讲述我写小说的经历。那些小说本身已经做了说明,我就让它们自己去说明吧。要是我偶尔提到了它们,那也只是因为这是我生活进程中的一部分而已。

到了这时,我已经有些根据可以相信,禀赋和机遇,已使我成为一个作家,因此我就信心十足地干起这一行来了。要是我没有这种自信,我一定早就放弃这一行,把我的精力用在别的方面了。我一定得设法先弄清楚我的禀赋和机遇,真正要把我造就成怎样一个人;弄清楚了,就做这样的人,不做别的。

我给报纸和别的地方投稿,一直一帆风顺。因此,在我取得了新的成就之后,我认为自己理应不再去记录那些枯燥无味的辩论了。所以在一个令我欢快的晚上,我最后一次记录下国会里那风笛般的声调之后,从此就再也不去听它了。虽然在整个漫长的国会会议期间,我仍能从报上赏识到昔日的那种嗡嗡声,也许除了嗡嗡声比从前更多之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我想,我现在写到的时期,是在我结婚后一年半左右。经过几次不同的实验之后,我们认为,持家的事实在是白费力气,于是就放弃不管了,听其自然,我们也就只雇了一个小仆人。这个小仆人的主要任务,是跟厨子吵架。

有一天晚上,我还是忍不住对朵拉说了。

“我亲爱的,”我说,“我们的家务操持得这样没有条理,不仅使我们自己受累(我们倒是习惯了),还连累了别人,我一想到这事,就感到很不自在。”

“你已经好久没有唠叨了,看来这会儿又要发脾气了!”朵拉说。

“不,我亲爱的,的确不是!让我来对你解释一下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不需要知道。”朵拉说。

“我的宝贝,”我说,“要是我们不学会当心一点,这不仅会使我们损失金钱,日子过不安适,有时甚至有伤和气,我们还得为纵容坏了所有为我们做事的人以及跟我们有来往的人负严重的责任。我开始害怕起来了,觉得过错不完全是一方面的,这班人所以变得这么坏,原因是我们自己也不太好。”

“哦,多严重的罪状啊!”朵拉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声喊道,“你竟说见到我拿人家的金表啦!唉呀呀!”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采取呢?“培养她的品性”?这是一个既很中听又很有指望的普通说法,于是我决定培养朵拉的品性了。

我立即就开始了。每当朵拉非常孩子气时,我本来总是无限地顺着她哄她的,现在我则竭力装出正颜厉色的样子——结果弄得她仓皇失措,也弄得我自己仓皇失措。我跟她谈盘桓在我思想上的问题,跟她谈莎士比亚——结果累得她筋疲力尽。我经常以完全处于偶然的方式,零星地给她讲一些有用的知识或正确的见解——可是我刚一开口,她便惊而避之,好像我说的这些是爆竹似的。不管我怎样不经意地、自自然然地来培养我这位娇小妻子的品性,我依然不免看出,她总是凭直觉就知道我的用意所在,因而变得极度不安,诚惶诚恐。我觉得特别明显的是,她认为莎士比亚是一个可怕的家伙。这项培养工作进行得慢极了。

我没让特雷德尔知道,就硬逼他来为我效劳。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来看我,我就对他引爆我的地雷,为了让朵拉间接受到教育。我以这种方式给予特雷德尔的日常生活知识,数量极大,质量最高。但是,这除了使朵拉心情沮丧,让她惴惴不安唯恐下次会轮到她之外,没有别的效果。我发现自己就像是个学监、陷阱、圈套,时时扮演蜘蛛的角色来捉朵拉这只苍蝇,总是从我的洞里突然猛扑过去,因而使朵拉感到无限惊慌。

尽管如此,我依然盼望,经过这个过渡阶段,总有一天朵拉会和我心心相印,我会把朵拉的品性培养到使我完全满意,因此我就这样坚持着,甚至一连坚持了好几个月。但是,到后来我终于发现,虽然在整个这段时间,我十足是只豪猪或刺猬,把全身的决心之刺全都倒竖起来,结果却一事无成,所以我就开始想,朵拉的品性,也许早就培养定型了。

“因心性未受过磨炼,一时冲动,即将铸出第一次大错。”斯特朗太太的这句话,这时不断地反复在我的脑子中出现,几乎一直盘踞在我的心头。我常常在夜里醒来时还想起这句话;我记得,我甚至在梦中都见到,在屋内的墙壁上写有这句话。因为现在我明白了,我最初爱上朵拉时,我的心性还未受过磨炼;要是心性受过磨炼,在我们结婚以后,就决不会感到在内心隐秘之处所感到的东西了。

“在婚姻生活中,再没有比思想不合和志向不投更大的悬殊了。”这句话我也清楚地记得。我曾努力想把朵拉改造成我所希望的那样,但发现这是行不通的。结果只好把我自己改造成朵拉所希望的那样,并且尽我所能,和她共享一切,过上幸福的日子,把我必须承担的都挑在自己的肩上,而且仍然觉得幸福。我开始想到,认为这就是我设法要让我的心性受到磨炼。这样一来,使得我们第二年的生活,要比第一年幸福得多,而且更好的是,使得朵拉的生活满是阳光。

但是,随着那一年的寒来暑往,朵拉的身体却不太健康。我曾希望,有比我更轻柔的手,来帮着塑造她的性格,她怀中婴儿的笑容,也许可以把我这位孩子气的妻子变成大人。但是这没能实现。那个小小的灵魂,刚在他那小囚室门口拍打了一会儿翅膀,还没觉察到自己会被囚,便飞走了。

我开始每天早上抱她下楼,每天晚上抱她上楼了。这时候,她总是搂着我的脖子大笑,仿佛我这么做是为了跟她打赌取乐似的。吉卜总是在我们周围又叫又跳的,有时跑在我们前面,气喘吁吁地在楼梯口回头看着,看我们走上前去。我姨婆是个最周到、最让人高兴的护士,她吃力地在我们后面跟着,简直就是一堆会活动的披肩和枕头。狄克先生决不肯把掌烛的差事让给任何一个活人。特雷德尔则往往站在楼梯底下,朝上看着,负责把朵拉开玩笑的信息,传给他那位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我们组成了一支欢乐的队伍,而其中最欢乐的,是我们那位孩子气的妻子。

不过有时候,当我抱起她时,觉得她在我怀中显得更轻了,我的心中就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空虚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走近某个还没见到的冰寒地区,使我的生命冻得僵硬麻木。我不愿用任何名义来说出这种感觉,自己也不愿在这方面多想。直到有一天晚上,这种感觉极其强烈地压在我的心头:当时我姨婆说了句“晚安,小花朵”跟朵拉道别时,我独自一人在我的书桌前坐了下来,哭着心里想,哦,这个名字多不吉利呀,这朵花儿还在树上开着,怎么就枯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