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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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识世事(1)

当我回顾久远的过去,追忆起自己童年那段浑噩岁月时,首先出现在我面前的清晰形象,一个是满头秀发、体态仍如少女的母亲,一个是毫无体态可言的佩格蒂。佩格蒂的眼睛黑极了,黑得几乎使整个眼睛四周的脸都映黑了。她的双颊和两臂则既红又结实,因而使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鸟儿不来啄她,而偏爱去啄苹果呢?

一天晚上,剩下佩格蒂和我两人坐在小客厅的壁炉前。我给她念了一篇有关鳄鱼的故事。我一定是念得过于清楚了,要不定是这可怜的人听得过于认真了,因为我记得,待我念完以后,她竟然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认为鳄鱼是一种蔬菜。这时我已经念得很累,困极了。可是,这次作为一种特别优待,我已得到母亲允许,可以坐到她从邻居家消夜回来,(当然啦)我宁可坐在这儿困死,也不愿上床去睡。可我当时实在困极了,只见佩格蒂变得越来越大,大得都不成样子了。我用两个食指使劲把眼皮掰开,坚持着看她在那儿做针线活,看她那一小块用来擦线的蜡头儿——它已经用得很久了,浑身上下全是皱纹!看她那皮尺“住”的草顶“小房子”,看她那绘有圣保罗教堂(有一个红色的圆屋顶)带滑盖的针线匣子,看她手上戴的铜顶针,看她本人,我觉得她非常可爱。我当时简直困极了,我知道,要是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我就完了。

“佩格蒂,”我突然问道,“你结过婚吗?”

“天啊,大卫少爷,”佩格蒂回答说,“你怎么会想到问起结婚的事来呢?”

她回答时显得这般吃惊,把我都给吓清醒了。接着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着我,把针都拉到线儿尽头了。

“你到底结过婚没有呀,佩格蒂?”我说,“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是不是?”

我当然认为,她和我母亲的样子不同,不过在另一种美里,她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在我们那间客厅里,有一张红色天鹅绒面子的脚凳,我母亲在那上面画了一束花。依我看来,那脚凳的底色跟佩格蒂皮肤的颜色是一样的,虽说凳子光滑,佩格蒂粗糙,不过这没有多大关系。

“说我漂亮,大卫!”佩格蒂说,“啊哟,没有的事,我的宝贝!可你怎么会想到问起结婚的事来的呢?”

“我不知道!——一个人一定不能同时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是吗,佩格蒂?”

“当然不能!”佩格蒂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可要是你嫁给一个人,而那个人死了,那你就可以再嫁另一个人了,这可以吗,佩格蒂?”

“可以那样,”佩格蒂说,“要是你想那样做,亲爱的。这是一个看法问题。”

“那么你的看法怎么样呢,佩格蒂?”我问道。

我一面问她,一面还好奇地看着她,因为她这么好奇地看着我。

“我的看法是,”佩格蒂犹豫了一下,从我身上移开了目光,重又做起针线活来,然后接着说,“我自己从来没有结过婚,大卫少爷,我也不想结婚。有关这件事,我只知道这一点。”

“我想,你没生气吧,佩格蒂?是吗?”我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问道。

我真以为她生气了,看上去她对我很冷淡,可是我大错特错了,因为接着她便把针线活(她自己的一只袜子)放到一边,张开双臂,把我满是鬈发的头使劲抱了一下,我知道她一定使了很大的劲,因为她很胖,穿上衣服后,任何时候只要稍一使劲,她的长外衣背后的纽扣就会绷飞几颗。我记得,那天她搂抱我时,就有两粒纽扣一直飞落到小客厅的那头去了。

“现在你再给我讲讲饿鱼的故事吧,”佩格蒂说,她连鳄鱼的名字也还没能完全说对,“因为我还没有听够呢。”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佩格蒂的神情那么奇怪,为什么她这样急于要听鳄鱼的故事。不过我还是振作起精神,开始重又念起那些怪物的故事来,念到我们让鳄鱼把蛋留在沙子里,让太阳去孵化;然后就躲开它们,在它们周围绕圈子,用这来作弄它们,因为它们身子很笨,转弯很不灵活;我们还像土人一样下水追它们,用削尖的木棍捅进它们的喉咙。总之,我们对鳄鱼进行了一切惩罚。至少我是那么做了。不过我对佩格蒂有点起疑,发现她一直若有所思地用针扎自己的脸和手臂的各个部位。

我们讲完了鳄鱼的故事,就开始讲起鼍龙来,这时前院的门铃响了。我们急忙跑到门口,是我母亲回来了。我觉得,她看上去比往常更漂亮了,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长有好看的黑头发和黑胡子的男人;上个星期天,他曾陪我们一起从教堂回来。

当我母亲在门旁弯下身来搂着我亲我时,那个男人说,我是一个比国王更有特权的小家伙——或者是类似这样的话;后来我渐渐懂事了,才领悟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呀?”我隔着母亲的肩头问他道。

他拍拍我的头。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不喜欢他和他那低沉的声音,我嫉妒他的手摸我时碰到我母亲的手——他的手确实已碰到。我尽力把它推开。

“哎,大卫!”我母亲阻止说。

“是个乖孩子!”那个男人说,“他这样爱自己的母亲,我不会感到奇怪的!”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脸上有这样美丽的颜色。她只是温和地责备我有失礼貌。她把我搂着,紧贴在自己的披肩上,一面转过身去感谢那位男人不怕麻烦送她回家,她一面说着一面朝他伸出手去,他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这时,我觉得她朝我看了一眼。

“让我说‘再见’吧,我的好孩子,”那男子把头俯到——我看到了——我母亲的小手套上时,说道。

“再见!”我说。

“好!让我们成为世上最好的朋友吧!”那男人笑着说,“握握手!”

这时,我的右手正握在母亲的左手中,我便朝他伸出左手。

“哦,伸错手了,大卫!”那男人笑了起来。

我母亲把我的右手拉到前面,可是由于前面所说的原因,我打定主意不把右手伸给他。我还是朝他伸出了左手,他也就带着亲热的样子握了握这只手,还说我是个勇敢的小家伙,接着便走了。

这时,我看见他在庭院里转过身来,用他那双不吉利的黑眼睛朝我们最后看了一眼,随后关上了门。

我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天,还是过了很久,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从来不敢自夸,自己擅长于记日子。不过我又看到他来到教堂里,然后跟我们一起步行回家。这一次,他还进了我们家,看了摆在我们家小客厅窗口上一盆极好的天竺葵。我觉得他并不怎么在意那盆花,可是在临走之前,他要求我母亲送他一朵花,她请他自己选摘一朵,但他不肯那么做——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所以我母亲便采了一朵,交到他的手中。他说他要跟这朵花永远、永远不再分离。我当时想,他一定是个十足的傻瓜,连这花儿一两天就会凋谢都不知道。

一个秋天的早晨,我和母亲正在前面的花园中,这时谋得斯通先生——现在我已知道他叫这名字——骑着马来了。他见了我母亲便勒住马,向她问了好,并说他要去洛斯托夫特看几个朋友,他们那儿有一只游艇。他满面春风地向我母亲提议,说要是我想要骑马的话,可以坐在他前面的马鞍子上,把我带了去。

那天天气非常晴朗舒适,就连那匹马,自己也像很喜欢让人骑似的,它站在花园的门口,又是喷鼻,又是刨蹄,引得我也非常想去了。于是我母亲便打发我上楼去,让佩格蒂把我打扮一番。这时谋得斯通先生便翻身下马,把马缰拢在胳臂上,在蔷薇围篱外慢步来回走着,我母亲则在围篱里边陪着他走来走去。我记得,佩格蒂和我从小窗子里往外偷偷看着他们。还记得,他们俩一边溜达,一边仿佛非常仔细地在察看他们之间的那些蔷薇。这时,佩格蒂原来那天使般的脾气,突然变得粗暴起来,猛地使劲梳我的头发,还梳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