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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李石第一个发言说:“先从市长候选人说起吧,我提何伟光同志,这位同志当任领导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我们是一个农业大县,而他对农村工作非常熟悉,他当县长,我认为最为合适。”

邓志雄也站起来说:“我是个粗人,不会讲大道理,我只知道县长就是为全县老百姓办事的人,我赞成何伟光同志,有能力,有水平,是一位难得的好领导。”

鲁平便说:“大家说得好,说明了大家民主观念很强。如果赞同 何伟光同志,可以按照选举法的规定,十人联合向大会提名。”

“好,我赞成。”陈鑫举起右手说。

“我也赞成。”陈莲花也说。

清河乡和樟木坳两个乡的代表忽然觉得这会议开得有些不对味,尤其是刘志强和李二叔,相互对望了一眼,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鼓得脸上的肌肉在微微地颤跳。

“我发言,”刘志强霍地站起来说,“市长的候选人只有一名,而这名候选人又是经过市委常委研究决定的,按照选举法也可以等额选举,我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鲁平忙说:“这是大家酝酿讨论嘛,还是多让大家发言为好。”

刘志强便问:“我这算不算是发言?”

“当然是。”

“那我继续说,”刘志强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不遮不盖地道,“我就赞成周大兴同志,就是他顶着重重困难,帮助我们红莲村解决缺水的问题,这样一心为群众着想的领导,我们不选,能对得起全县的人民群众吗?”

“对,我就选周大兴同志,”李二叔也慷慨陈辞,“我是亲眼看着他在工地上没日没夜地忙着的,那些个日子,每一天都让我感动。如果这样的好领导不能选,我们山下村就通不过。”

会议一时就充满了火药味。鲁平一愣怔,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一直在认真听着大家发言的市委组织部严副部长,这时站起来朝大 家说:“大家能畅所欲言地发表意见,这也说明我们的代表能够很好地履行自己的民主权利,但相互间不能对峙,不能影响团结。我看这样,大家还是继续发言,但要心平气和。”

鲁平铁青了脸,本要发作的,也只得忍着悻悻地坐了下来。

大家继续一个接着一个发言,严副部长听得很认真,并认真地做着笔记,细心一点便可以看出,他那一双眼睛在不 断变化,像在沉思什么,又像被什么所感动,亮亮的闪烁着,有如两朵火花。

七十四

其他几个组的讨论会,也像他们这组一样,在讨论县长候选人时都出现了争执,显然这是有人在幕后搞了手脚,这在平阳县上是从未有过的事。

大会主席团连晚召开了紧急会议,主席团会议室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午夜,并且作出了严格的规定:在未正式投票选举前,各乡的代表不得随意串连,代表们不得外出,必须外出的一律要经主席团批准。

会议选举如期按原计划举行。

选举的结果,周大兴以213票,比何伟光仅多出10票当选为平阳县人民政府县长。

输得最惨的是何伟光,市纪委在这个非常时期来调查周大兴,就是他给纪委写的匿名信,只要这么一调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他周大兴就无法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了,没想,他周大兴居然屁事也没有,照样被推荐参选。而且他更没料到的是,他是以县长候选人参加差额选举的,原拟定的副县长候选资格便被取消。原以为万一县长选不上,继续担任副县长是肯定的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机关算尽却落了个‘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不但县长未选上,还把一个副县长的位置给弄丢了。一个接一个的失败,像灭火剂一样把心头的希望之火浇灭了,他好生懊悔,却又无可奈何,便整天大门不出呆在家里,等待上级组织的另行安排。

平日捧他的那些人,这些日子竟然无一人上门。他一时的确无法适应这巨大的反差,呆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胸腔里便充满了怨气,像一颗拉断了引线马上就要炸响的地雷。

前台受挫,这已够他倒霉了,偏偏又后院起火。刘琴每天都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脸上绷得紧紧的,像是谁欠了她钱似的。这也难怪刘琴,李小艳这么一个漂亮年轻的农家女一下子安排进了农行宾馆,并很快当上了部门经理,就已引人疑惑,再加上他经常去找李小艳,就难免人家不说闲话。尤其是李小艳给他打电话,居然让一位员工偷听到了。县城本就不大,又是为官者的奇闻轶事,街头巷尾就都流传起他的桃色新闻来。说李小艳是他何副县长在农行宾馆包养的二奶。经过无数张嘴的传播,自然就敷衍出很多搞笑的故事:说是他在“天上人间”山庄视察,饭桌上气氛很热烈,李小艳是服务员,在一旁伺候。

李小艳的美丽在长岭乡是出了名的,他坐在 桌前早就心猿意马,但又碍于自己是领导身份,不敢过于放肆。机会总是有的,在他敬酒时,他转身准备去拿酒,有意无意地竟撞在了站在身后的李小艳身上,手肘戳了她的前胸一下。他俩都吓了一大跳。他忙对她说:“小姐,如果您的心就像您的胸一样软,那您一定会原谅我。”李小艳回答说:“何县长,如果您那儿能和您的手肘一样硬,我马上就跟你进房间。”还有更甚的,说他在深圳一家宾馆嫖娼,女孩讲一口日语,身着一身和服,是个日本女孩,他花了1800元包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他不小心踩了这女孩的脚,女孩却用平阳话骂他:“踩了老娘的脚,你是眼睛瞎了?”他一愣怔,问:“原来你是平阳人?”……

故事多了,县城上下一时沸沸扬扬,自然就传到刘琴耳朵里了,刘琴脸上挂不住,又羞又恼,回到家就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何伟光心中有鬼,自是不敢多问。到了晚上,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为我没选上县长不痛快?”

刘琴冷哼一声道:“你选不选县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你那一搭子烂事。”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何伟光忙又问:“那你这是为什么呢?我们不是好好的么,干吗要生这么大的气?”

“我没气死还算我命大!”刘琴冷冷地说。

“那你气个什么呢?不是没事找事吗?”

“我没疯没癫,能没事吗?姓何的,你好有本事,你出去听听外面人家是怎么说你的!”

何伟光就叹一口气道:“常言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我如今是选落了的人,说我什么话的人都有,你怎么能信呢?”

刘琴说:“那我问你,你包养李小艳的事是人家乱说的吗?你把个平阳娼妓当作日本鸡也是乱说的吗?”

何伟光脸块立时涨得通红,说话也口吃起来:“这……这是哪……哪儿的事么,我……我没……没有,这纯……纯属是……是诬蔑……”

“哼!”刘琴又冷笑一声,“诬蔑?平阳县这多么领导,人家干吗就诬蔑你?难怪你整天整夜的不回,还说是工作忙,你就只会骗我。我是世上最蠢的女人,你才会觉得我最会受骗。”她一捂脸,便低声啜泣起来。

何伟光脸上由红变白,强装着镇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琴更加气愤了,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全平阳的人都知道你这些烂事,就只瞒着我一个人。好好,你聪明,你有本事,你去找你的李小艳去,你去找你的日本鸡去,还回来做什么?”

何伟光就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黑着脸子任凭她哭闹。待她哭闹得有些乏了,便小心地解释道:“我好歹也是个副县长嘛,工作中能不和女同志打交道吗?农行宾馆是我辛苦建造起来的,多去几次也是可以的嘛……”

刘琴不让他说完,板着脸说:“何伟光,你还在拿话骗我,你还算个人吗?”

何伟光还想说什么,刘琴气忿忿地用脚一蹬,把他蹬下了床,扔给他一床被子道:“你别想进这房里来,我不要再见到你!”

何伟 光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只得抱着床被子去了厅屋。他不敢大声嚷,也害怕刘琴大声嚷,左邻右舍都长着耳朵,传出去不知又会有些什么新闻,自己已落到这个地步,这能怨得了谁呢?

七十五

这些日子,何伟光与刘琴虽然同住在家里,却是各做各的饭,各睡各的床,谁也不理谁,空气像石块似的僵硬,令人感到窒息,似乎连呼吸都艰难异常。两人都觉得呆在家里,一分一秒,比一年一世纪还难度过。

何伟光很想找李小艳说说体己话,可是拿起手机拨打了几次又都放下。

两个月后,这天,市委组织部来了通知,是县政府办公室派人送来的,调市环卫局当任副局长。市环卫局连他在内有6位副局长,他是排在最末一位,按权力来说,显然不及当个副县长,不过,总算是平调,还是给他留了一些面子。

刘琴上班还没回,他只得在家等她,他想还是得好好地和她谈谈。

在家里闲着没事,只得看电视,可他不管看什么都觉得乏味,便拿着遥控调来调去。后来干脆不看了,就靠在沙发上打瞌睡。

大概是到了5点钟,他便去厨房做饭,待刘琴下班回来,他刚好把饭菜摆上了桌。这些日子他是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笑着对刘琴说:“来,过来一块吃顿饭吧。”

“不希罕。”刘琴仍然是冷着脸子。

何伟光只得忍着,说:“好些日子我们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了,今天就破例吃一顿好 吗?明天我就要去市里报到。”

刘琴这才坐到桌子前。何伟光替她盛好饭,小小心心的说:“今天算是我给你陪个不是,行吗?”

“你是大领导,我可是受当不起。有什么话,你说吧。”

“刘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夫妻,这次我去市里工作,说明市委对我还是挺关心的,我希望你也能去。”

“我去做什么?别扯上我。”

“这些日子我在家里想了很多很多,我知道自己有好些地方对不住你,你就不能不计较吗?”

“我同你计较什么?你当你的官,我也没阻碍你。”

“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就是这话。你在这里,你可以包二奶,到了市里,你还可以包三奶四奶,那是你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谈话是没法再进行下去,两人便都闷着头吃饭。

吃过饭,何伟光便早早地睡去了,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说也怪,今晚却显得一点也不安静。隔了几条街的马路比往日显得更喧嚣,听得到汽车喇叭声和一些混杂的声音;院子里哪 户人家的窗子又敞开了,电视的声音很大地响着。他觉着烦,扯过被子把头蒙住,可是声音仍是传进了他耳朵,他就心里默念着数字,默念的数字都成千累万地堆起来,可他仍是睡不着。

他眼睁睁地看着房顶,直到快天亮时才眯了会眼睛。

周大兴还算是仁至义尽,一早便亲自来给他送行,并安排了车子送他去市里。

他走出家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多年的家,忽然感到一种别离的重量,一种孤独的苦味。在这里,他曾作过许多美丽的打算,可现在是不得不走了,心里就有种想哭的感觉。

车子终于驶出院门,驶上大街,然后驶上通往市里的公路。他把头靠在座椅背上,闭着眼,眼角有一颗浑浊的泪珠在闪烁。

七十六

这天,刘琴哭着来找周大兴。

周大兴忙扶着她进屋,问:“嫂子,什么事?”

刘琴却忽地一声朝他跪下。慌的周大兴和夏丽一人一边忙把她扶了起来,坐到沙发上。

夏丽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柔声说:“嫂子,喝口水,有事慢慢说。”

刘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道:“报应,报应,这可是报应啊!”

周大兴愣着,一时不知该怎样劝她。好一会,她才哭诉道:“周县长、大妹子,不怕你们笑话,我好命苦啊!他何伟光是个什么东西,这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可我家学辉伢子却偏偏和他老子一个德性……”

关于何学辉,周大兴也有所耳闻。何学辉是何伟光的儿子,在县一中上高中,平日恃仗着自己的爷爷、老子是县里的头头,不好好学习,专和社会上的小混混纠结在一起打架斗殴,老师也不敢管,已被派出所抓进去几次,人家称他是县里的“太子党”。听到这,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刘琴继续说:“这次又和人家打架,被派出所抓进去了。以前,人家看着他老子的面上,每次都放了他,可是这次,他老子丢了官,人家就不买账了。周县长,我求你了,求你去派出所帮我把我那个不争气的家伙领回来,好吗?”

夏丽一旁听着,尽管对何伟光一家十分厌恶、反感,但这会心里蓦地浸进了一丝儿薄薄的凄凉,又压上了一些分量沉重的东西,她感到鼻头有些发酸,眼睛也开始发涩,转头朝周大兴说:“老周,你就陪着嫂子去一趟派出所吧。”

他想了一下,说:“好吧,我这就去。”

刘琴嘴里便千恩万谢。

他说:“嫂子,你先别说谢,对孩子还得多加强教育。”

“回来我非得打得他脱层皮不可!”刘琴忿忿地说,“两爷崽,没一个好东西,难怪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打也不是办法,”他说,“孩子还年轻,要多做耐心的思想教育工作。不然,打骂多了,容易造成孩子的逆反心理,反而不好,你说对吗?”

“周县长,你真是个好人,”刘琴忙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跟着他身后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伢子他爸要是能有你十分之一的好,我也都满足了。唉,人与人啊,这是没法子比的。”她说的全是恭维话,也是实心话。

他忽然莫名地止不住打了个寒噤,呼一口气,面前就凝着一道白雾,两只耳朵和鼻尖就好似是被许多细针在那里乱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