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到远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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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别一样人间 (2)

车子经过一条街道时,忽然有人叫起来:“看,那里有一块稻田!”大家忙转头,在一处像是私宅的门前空地上,果然有一方篮球场那么大的稻田。如此繁华世界,居然会有田园风光,真叫人惊诧莫名了。于是引发一阵喟叹。我猜这稻田的营造者大约是一位来自乡村的老人,种稻决非为了经济效益。厚重的都市生活什么都不缺少,唯独缺少大自然的惠顾。于是他郁郁寡欢,于是他种稻,以此来追忆那遥远逝去的田园生活,企图捡回童年或少年时失落的日子,这真是个无解的问题。人类在追求更高文明的同时,却又一步一回头。贫穷时向往鸡鱼肉蛋,富贵时又想粗茶淡饭。人啊人,真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名古屋是一个独立的城市,又是爱知县县府所在地。我们下榻的著名的城堡饭店,就在距爱知县府不远的地方。代表团对县府进行了例行的拜访之后,即等待参加爱知县文化艺术中心落成典礼。这是此次赴日的主要活动。距落成典礼还有一天半,自然要安排一些参观项目。其中最叫人难忘的是参观丰田汽车制造厂。这是全世界最大的汽车制造厂,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每分钟就有一辆新车出厂。后来参观名古屋港时,看到丰田汽车厂的专用码头,正有一艘巨轮整装待发,远航国外,那上头装载着六千辆丰田车,看得人心痒。当什么作家呀?当个国际倒爷算啦,倒一船车回去发一笔财,办个足球队什么的多好。同行的B君和小缪,和我一样都是球迷,为中国足球队不知付出过多少感情,他们对我的想法深表赞成。可是团长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然后以极其怜悯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每人发了一支烟。烟有镇静之功能。

爱知县文化艺术中心是一个气派而庞大的建筑,内有全套的现代化设备,到处富丽堂皇。落成典礼上不仅有当地的头面人物,还邀请了许多国家驻日使馆的文化参赞。晚上有鸡尾酒会和音乐会,都搞得很有模样。但我对这些没有多大兴趣,尤对鸡尾酒会时日本人的礼节很不理解。大家端着酒杯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互相打着招呼,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满面笑容,外国人倒不大拘泥礼节,穿着也随意。日本主人都是清一色黑色燕尾服。他们之间说话,面对面站着,边说边不停地鞠躬,一躬就是九十度,一个刚抬起头,另一个又鞠下去,没完没了。看着累人。平心而论,日本人是有教养的。姑娘说话像猫一样,脆脆的甜甜的。男人则礼貌而周到,尽管你很难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日本人之间的交往,显然不像中国人那么富有人情味。在一个依法治国和物欲横流的国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清淡而又刻板的。中国几千年遵循的是儒家以德治天下的原则,人情味是重了,但“人情”却又坏了许多事情。这是个怪圈。世间事怎一个情字了得!

今后的世界,必定是东西方文化的互补。中国人要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和管理方法,而西方世界却又羡慕东方的人情味。日本其实同在儒家文化的辐射之内,但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其人际关系已差不多类同机器部件,大家绝对紧密配合,却无感情可言。但人毕竟需要感情的交流。一直陪同我们的福间先生,是爱知县国际课课长辅助,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的外事处副处长。福间先生口拙,待人却很诚恳,常常微笑而憨厚地看着我们说笑。几天下来,大家相处很好。福间先生听说我们想走访一些日本平民家庭,就局促着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参观过丰田汽车制造厂后,我们便驱车直奔福间先生家。这的确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家庭。

三室一厅的公寓式住房里,摆设亦不奢华,家用电器也是中国城市家庭常见的。我们的到来使这个家庭充满了欢欣和激动。福间夫妇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招待了我们。在等级感很强的日本,像团长S君这样的大官到一个普通职员家做客是不可想象的。福间夫妻显得局促不安,喊来五岁的女儿和大家认识,又喊十多岁的儿子拜见客人,女儿很乖巧,一喊就来了。可那儿子却害羞,缩在屋里不肯出来。福间恼怒得脸通红,硬是把儿子呵斥出来。见此情景,大家都笑了,说福间先生是个很传统的日本男人。团长亲切地说,不要客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希望有一天,能在中国接待你们全家!当我们和他们全家合影留念时,福间先生流泪了。

离开名古屋,就算结束了代表团的使命。十月三十一日取道东京回国。坐的是高速火车,每小时二百八十公里。倒没有觉得特别快。翻译小徐说,大家注意,路上能看到富士山。富士山是日本的象征,当然都想看看。可是十二天活动弄得很累乏,上车不久都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文联秘书长李光宇喊道:“快醒醒!快看富士山!”大家一时都醒了,忙按他的指点往左看,呀!富士山真是那么漂亮,比画面上比想象中还漂亮。沿途看过一些日本山水,都是很有名的景点,老实说看后却觉得一般。这样的山水在中国到处都是。可是看到富士山却令我惊讶而至有一种神圣感了。那一天阳光格外明丽,富士山远远地耸立在群山之上,皑皑白雪披挂山头,如云如纱,洁净而飘渺,使你怀疑她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一个虚幻的仙境。大家一阵忙乱地照相之后,都说要感谢老李,不然真要错过了呢。来到日本而看不到富士山,会是个很大的遗憾。

在东京住了两天,没有什么官方活动,日程安排就从容一些了。休息半天之后,第二天去看了仿造的迪斯尼乐园,玩得倒也开心。我和缪小星还坐上飞船在假造的太空中游历了三分钟,天上地下折腾得死去活来,可谓惊险至极。迪斯尼乐园的版权属于美国,日本人买了来依法炮制,一张门票八千日元,相当于三百多元人民币,日日人山人海,赚的钱天知道有多少。日本人会赚钱,会享受,把生活弄得很安逸,包括一些细节都注意到了。比如在铁轨下垫上三寸厚的橡胶以减少震动和噪音,马路边绿灯亮时有电器小鸟的鸣叫,为盲人指示穿越马路的时间和方位,宾馆卫生间有称量体重的计重器。添一点小玩意,感觉就大不一样。

晚上无事,我们相邀去东京最繁华的银座闲逛,真正领略了这个国际大都市的风采。银座四周的主要马路一派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大的商场晚上七点半就已关门,行人车辆不多,给人以空荡荡的感觉。天陡然变冷了,时有一阵寒风吹过。身上有些皮紧紧的。日本人的夜生活丰富多彩,可这里不是娱乐中心。酒吧、夜总会、舞厅、赌场、夜餐馆大多在小街。我们走走转转,零零星星发现了七八个乞丐,实在大出意外。乞丐破衣烂衫,蓬首垢面,在高大而豪华的高楼拐角处各占一个角落,身上披盖着厚厚的牛皮纸,一拱一拱的睡得很不安稳。此情此景,令人哑然。

它与周围是如此的不协调。后来小徐告诉我们,在日本,人们把乞丐称为懒汉,没人同情的。他们比妓女的地位还要低下。日本人并不管你干什么和怎么干,只要你肯干。而乞丐除了在垃圾堆里寻找吃的,是什么都不干的。这就是日本人的道德,颇有点旧中国笑贫不笑娼的味道。大家信然。确乎,任何一个世界都不属于懒汉。尽管如此我们仍有点放心不下,总怀疑那其中也许确有善良、勤劳而又走投无路的人。团长S君调侃道,本夫你的文章有结尾了。我说怎么讲?我们离开东京的头天晚上,西伯利亚的寒流已到日本,我不知银座的那几个乞丐将怎样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