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罗达都在忍耐着,他一直深信尹安娇说的每一句话,深信尹安娇只是怕公开二人的关系会影响到学习和学生会的工作,但当他在暗角的阴影里看见余子冲牵住尹安娇的手的那一刻,他对尹安娇所建立起的信任顷刻之间便崩坏了。
咝咝作响的白炽灯,黑暗中向前延伸的铁轨,眼睁睁看着尹安娇的手被另一个男生握着。
罗达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他咬紧了牙关,揣紧了拳头,他恨不得冲上去杀死那个男生,他近乎要哭喊出来,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他身体又开始难以自控的抽搐,他移动不开步子,他的脸和身体都贴向冰冷而斑驳的水泥墙面,这样他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他还是无法相信尹安娇会这样做,眼睛是会骗人的,罗达心想,只有尹安娇亲口告诉他的,他才会相信。
罗达近乎疯狂地联系尹安娇,尹安娇却一再回避,终于在电话中,罗达再也忍耐不住,与尹安娇大吵了一架,尹安娇挂断电话之后,罗达一个人在尹安娇楼下的电话亭站至半夜,回到家中,又一人枯坐到天亮,澡也没洗,东西也没吃,满面胡碴,邋遢不堪,简直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罗达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他无法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天使眷顾自己,他必须站到光亮之下,站到尹安娇的面前,和她说个清楚。
罗达鼓足勇气截住了尹安娇,在尹安娇和她身边的朋友诧异的目光下,罗达也没有畏惧的余地,他本只想让尹安娇把话说明白,但却因为看到尹安娇便激动莫名,想到那晚在铁轨的情景更是愤怒难当,话一出口便语无伦次,身体也不受控制了,整个人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起来,这当然激怒了尹安娇,尹安娇眼里的恐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愤怒的指责,而罗达也完全懵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是害怕失去尹安娇,但他似乎发现,自己已经失去尹安娇了。
在校园歌手大赛决赛的舞台上,尹安娇犹如天籁般的嗓音震撼了全场,而站在角落里的罗达,却无声的流下了泪水,那些男生吹着口哨,欢呼着尹安娇的名字,纷纷议论着天使般杀入决赛的黑马选手,议论着她的身材,她的美貌,她甜蜜亲和的笑容。
罗达恶狠狠的盯着那些议论纷纷的同学,他们的每一句话,在罗达听来并不是赞美,而是赤裸裸的亵渎,自己心中那么圣洁完美的尹安娇,在他们的口中无疑是个肤浅的漂亮女生罢了,那些男生无非只是贪恋她的美貌,却根本没去欣赏她的声音,那足以能安抚人灵魂的嗓音却被尖锐肤浅的口哨声压过,那些男生垂涎的只是尹安娇的面容,那躯壳内如珍珠般纯白的灵魂却得不到半点礼赞。
罗达几乎已经看到,那些肮脏的溢美之词与下流眼神将以溃堤之势倾倒在尹安娇的身上,那一双双下贱不堪的手都在渴望触碰尹安娇的身体和面颊,本只属于自己的尹安娇,现在像一个展览品一样置身于污秽的眼眸之下,他再也无法独占什么,他行将失去恐怕是此生最后的爱与希望。
罗达颓然坐在角落里,眼前的世界在渐渐失去色彩和光亮,耳边满是嘈杂与喧嚣。
罗达灰心丧气,他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他要躲进黑暗中,他告诉尹安娇,他会等她,然后便滚回名叫"孤独"的阴冷潮湿的洞穴中。
在认识尹安娇之前,孤独是罗达的归宿,是罗达乃以生存的家园,他与孤独相伴,才能与纷繁的世界对立,就像人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忘却时间,那就是孤独,诠释着另一种美好。
而如今,罗达认识了尹安娇,并爱上了她,这便是他的劫数,也是孤独的劫数,孤独成为了刑具,成为了要人命的利刃,相形着那些和尹安娇相处的快乐回忆。
罗达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间四面秃壁的空室之中,身体被绑在一架铁床之上,有人打开了投影仪之类的装置,天花板上出现了许多画面,那些画面,罗达再熟悉不过,都是他和尹安娇一起经历的事情,画面的最后,黑漆漆的泥地上卧着一道铁轨,铁轨被一堵高墙拦腰截断,高墙上卧着一只黑猫,画面向黑猫推进,黑猫似乎在看着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罗达的眼里也只有那一双冰冷的绿幽幽的猫眼。
期末结束后,罗达就病了,像被绑住了手脚再捆绑在大石头上沉入海底一般,身体那么沉重,意识却显得轻浮,头越来越胀,呼吸越来越困难在某一个以为会爆炸的节点却又静止下来,前所未有的浓烈的黑暗,在冰冷的海底却是最有安全感的温暖,闭上眼睛,世界便只属于罗达一人,看不见,也不需要去看,只要用耳朵去听就好了,因为水压而发出的玻璃破裂的声音里隐藏着莫大的安慰,就这样死掉,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渐渐,眼前有了光亮,耳边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呢喃,似乎在呼唤自己的名字,眼前只有光,身体似乎在急速向上浮,光越来越亮,耳边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清晰,罗达眷念着那片幽暗的海,去不由得跟着声音的方向上浮至未知的光亮之中,刹那,声音消失,眼前再次回到一片漆黑。
高烧之后,罗达调理了一个多月,整个人变得异常安静,康霞有些担心,正好学校也放假,于是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成都旅游,回到东城,已经是八月了。
罗达回到家,打开电脑,坐在电脑前发了半个小时呆,然后进入了学校的网络聊天室,打开了"南方玩偶"和"安安Yin"的聊天记录,罗达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第二天,他掏出电话,打给了尹安娇,但尹安娇并没有在东城,罗达对着尹安娇说了很多话,几乎是把一个多月来没说的话全在电话里说了,但电话那头的尹安娇似乎心不在焉,没聊多久,电话便断了。
"要一个结果吗?"
好朋友佝偻着腰坐在罗达的床上。
"无论是什么样的果子,想必都得吃下去吧。"
罗达冷冷笑了。
"但其实之前也看到了吧,在电话亭里。"
"但安安还没有亲口对我说呢。"
"她说了,你在海底的时候。"
"没有,她只是叫了我的名字,她救了我。"
"她杀了你,你该待在黑暗里的。"
......
第二天,罗达抱着在成都买的熊猫玩偶,站在尹安娇家通道的拐角处,那里的窗户,可以清楚的看到尹安娇家楼下的街道,拖着红色尾灯停在路旁的保时捷轿车,橘色路灯下安娇与帅气公子哥的拥抱,罗达无法自持的陷入癫狂,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唯有把满腔的怒火和悲伤发泄在手中的玩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