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耶鲁大学公开课: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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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两种理论之间的选择(1)

两个案例

在上一章中,我介绍了关于个人同一性的三种对立的理论:灵魂论、肉体论和人格论。但是,哪一种是正确的呢?因为我本身不相信灵魂,所以要说我不支持灵魂论,你们一定也不会很惊讶。所以,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就变成选择肉体论还是人格论。当然,在现实生活中,肉体和人格是形影不离的。至少,在一般情况下,如果我们有同一具肉体,就会有同一个人格,反之亦然。所以,两种理论都会说那是同一个人。再者,不论真假,如果你相信灵魂的话,你可能也会相信,这两种案例中讨论的是同一副灵魂。所以,普遍来说,在且仅在你有同一具肉体的时候,或者在且仅在你有同一个人格的情况下,你会有同一副灵魂(如果确实有灵魂的话)。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三种理论可能在判断你是否为同一个人的时候结论一致。

因此,如果我们想弄清楚三种理论中哪一个才是理解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就需要考察一些案例,也许那是稍许离奇的科幻小说情节。其中,肉身与人格不再形影不离。在我们要讨论的情况中,可以说肉体和人格天各一方。(因为我不相信人有灵魂,所以我不担心它们去哪儿了。)

接下来我要开始分析了。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最终你的身体处在一个地方,而你的人格待在另外一个地方。

我请你去思考这两个最终产物(resulting end product)到底哪个是你。一旦你决定哪个是你,就能知道你接受的是肉体论还是人格论。

那么,指导原则是什么呢?这有点令人毛骨悚然:我要折磨两个最终产物中的一个。(不是在现实生活中!这是一个科幻故事。)我会问你,你想让哪个被折磨?或者更恰当的说法是,你想让哪个不被折磨?我会假定,对你来说,不被折磨才是迫切的!那么,通过了解你想保护谁,将有助于我们发现你认为哪一个是你自己。

当然,我必须确定你的思维方式正常。我不认识你,但你很可能是一个正派、有同情心的人,而且你不想任何人被折磨。如果我对你说:“啊,我要折磨那边的琳达。”你很有可能说:“别,别。不要折磨琳达。”像我说的那样,你是一个足够正派的人。不过,如果我对你说:“我要折磨你。”你肯定会说:“别,别!不要折磨我!”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会存在某种细小的额外的东西,对吧?

当我在讲故事时问你:“好,你想谁被折磨,这个人或那个人?”我请你考虑那个细小的额外的东西,我要你从一个我们都熟知的独特的利己主义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必须有人被折磨,你希望是哪个?你真正关注的人是谁?这就是引导我们在两种对立的理论间做出选择的原则。

那么,请先把折磨别人或者同意折磨别人而可能产生的道德顾虑暂时放到一边。现在就我们的目的而言,相关的想法是这样:如果我把你和一个陌生人拖到我隐秘的实验室去,然后问你想让我去折磨谁,你或者那个陌生人?你的回答应该是折磨那个陌生人。“让那个人受折磨”应该是你的答案,你说:“别折磨我。”我希望你可以这么来思考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

然而事实上,我要讲的故事是关于我自己的,即谢利·卡根。这样我更容易进入角色。但是,像往常一样,我想请你在思考这个故事的时候身临其境地代入自己,这样可能更容易触发相关的直观反应(intuition)。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一种案例。疯狂的科学家劫持了我,他说了以下的话:“你可以看出来,我已把你囚禁了。如果你往那边看,在实验室的另一端,你会看到我的另一个囚犯,琳达。为什么我要劫持两个人呢?因为我一直在研究意识转移机器,我准备试试这个机器。我要把你们俩跟我的机器接通,然后互换意识。更准确地说,我要这么做:首先,我将读取你大脑中的记忆、信仰和欲望(等等),接着把你的大脑完全‘擦洗’干净,不留下你之前的信仰和欲望一丝一毫的痕迹。然后我将读取琳达大脑中的记忆、欲望和信仰(等等),也擦洗干净。接下来我要把琳达的记忆和信仰等电子传输到这儿,植入这个大脑,也就是你的大脑。然后我将你的记忆、信仰等移植到那边琳达的大脑里。当然,我进行这些程序之前会让你俩昏迷。你以为我是什么,恶魔吗?但是接下来,之后你醒来的时候,你将在那儿醒来,在琳达的身体里。”

疯狂的科学家接着说:“想想你在那儿醒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吧,就在实验室的另一端。起先你会很困惑。你会说,‘我在这个新的身体里做什么?我的胡子怎么了?我为什么会用女人的高音说话?’但最终你会缓过神来。你会说,‘哦,我知道了,是这个科学疯子劫持了我,他还置换了我们的意识。不会错的,我,谢利·卡根,栖居在琳达的身体内。我想那个机器确实管用!’哦,对我来说,那将是多么辉煌的时刻啊!”疯狂的科学家哈哈大笑:“我的所有努力都将被证明是正确的。”

在我理解他说的话的时候,疯狂的科学家停了一会儿。我最后明白他的意思了。在他对我俩进行操作之后,我们会醒过来。处在这儿的人将拥有我的身体——谢利的身体——和琳达的人格,那个人会想:“我——琳达——怎么会到这儿来?我怎么会有胡子?我怎么会到谢利的身体里了?”在那儿醒来的人,就在实验室远远的另一端,将拥有琳达的身体和我的人格,即谢利的人格。那个人会想:“哦,我猜我——谢利——终究还是被传输到琳达的身体里了。”

一旦科学疯子确信我弄懂了,他总结道:“那么一旦传输结束,我就会折磨你们中的一人。毕竟,我不只是一个科学疯子,还是一个邪恶的科学疯子。我会折磨你们中的一人。但是,因为我是一个大度而邪恶的科学疯子,我会给你一个选择。告诉我,我应该折磨谁。由你决定。”

现在,在思考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再一次请你们从第一人称的角度去思考,所以是你们遭遇所有的事情。我发现我想说:“当置换结束,折磨在这边醒来的人(谢利的身体,琳达的人格)吧。”所以,对我来说这就相当清楚了,我会在那边醒来,在琳达的身体里,因为发生的一切而感到害怕,因为琳达受到折磨而害怕,但至少会因为不是折磨我而高兴。这就是我思考这个案例时的直观反应。

毕竟,试想一下,假如他确实折磨了在那边醒来的人,那个人就会想:“我是谢利·卡根。我怎么落到这个诡异的境地?我在想他是否真的可以……哦,疼,疼啊!不能再疼下去了!让它消失!”我当然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但是,相比之下,如果这边的这个人受了折磨,也许会很恐怖,但是至少没人会私下想:“我是谢利·卡根,我感觉好疼。”所以,我希望是这边的这个人被折磨。

想想那种直观反应的含义。我一直在说我,谢利·卡根,会在那边醒来。因为,在置换意识后,我希望在那边的人是安全的,所以我觉得那个人是我,即在琳达原来的身体里醒来的那个人。谢利·卡根原来的身体会留在这儿。因此,肉体并不是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而人格才是关键。因为那儿的那个人将拥有我的人格——谢利·卡根的人格——我成长于芝加哥尔后成为一名哲学家的记忆,我希翼我的孩子会怎么怎么样,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向妻子解释这件事,等等。简而言之,如果那儿的那个人将是我——而且这确实是我的直观感受告诉我的——那么我赞同的就不是肉体论,而是人格论,它给我们以正确的个人同一性的描述。

你的直观反应是这样的吗?或者说,当你讲述这样一个涉及自己的故事时,你有相应的直观反应吗?我认为大多数的人都会。如果你也会的话,那么就意味着你直观上觉得合理的是个人同一性的人格理论。

现在我们来看一个不同的案例。这是另一个我们要思考的例子。疯狂科学家再次劫持了我和琳达。他告诉我说:“谢利,我有些消息要告诉你。我要折磨你。”我说:“不,不要!求你别折磨我!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折磨我!”他思量了一下,回答说:“嗯,要知道,我在做疯狂的科学实验。这就是我的工作,所以我要折磨你。不过我是个大度的科学疯子,在我折磨你之前,我会让你失忆。我要将你大脑的记忆完全清除,这样你就记不得你是谢利·卡根,也记不得你是在芝加哥长大或者决定成为一名哲学家,还有你结婚生子的事了。事实上,我不仅会清除你的记忆,还有你所有的欲望、信仰、目标和恐惧,一切都会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在我折磨你之前,你将完全丧失记忆。这感觉好点儿了吗?”

没有,我没有感觉好点儿。我依然会被折磨,现在只是雪上加霜罢了。我不仅会被折磨,还会失忆,根本没有任何安慰。“好了,”他说,“我让你好过点儿。我清除你的记忆之后,在折磨你之前,我会让你发疯,然后让你相信你就是琳达。我一直在研究她,她就在实验室的远远的另一端。我一直在观察她的脑电波,研究她的心理,现在我知道她所有的信仰、欲望和记忆。我将把这些传给你,我会迷惑你,让你相信自己是琳达。你将拥有琳达在宾夕法尼亚长大的记忆,你会记住她的家庭,而且像琳达一样,你想成为一名深海潜水员,等等。你会想,‘哦,我——琳达——在这儿了,又一个棘手的情况’。之后,我才会折磨你。现在开心了吧?”

不,我现在不开心。首先,我还是会被折磨;其次,我会失忆;再次,他要让我发疯,迷惑我,让我以为自己是琳达。这完全没有任何安慰作用。“好,”他说,有点恼了,“你真是不可理喻,只能这样了。你发疯后我会迷惑你,让你以为自己是琳达,然后我会对琳达做一样的事情。我会清空她的大脑,让她发疯且相信自己是谢利·卡根。我会给她你的记忆、信仰和欲望。这样我折磨你总该行了吧?”

不,不行。他要让我受折磨、失忆和发疯就够糟的了,让另一个人也同样失忆、发疯,实在好不到哪里去。不管怎样,我还是不想让他折磨我!如果他一定要折磨谁的话,我宁愿他折磨她。我知道,这样想不是很好,但是在无法同情别人的状况下,这确实是我的反应。不要对我这么做,对她;不要折磨我这个身在这儿的人,折磨身在那儿的人,不幸的是,她会疯狂到以为自己是谢利·卡根。

这就是我思考第二个案例时的直观反应。而且我猜,如果你来讲述这个涉及自己的故事,也会有同样的直观反应(或者说,相应的直觉反应)。但是,思考一下这对个人同一性理论的意义。我并不想让在这儿醒来的人被折磨,因为我认为那会是我自己。但这个人如果是我的话,那么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因素是什么呢?不是人格。毕竟,在这儿醒来的人不会有我的人格,即谢利·卡根的人格。是的,谢利·卡根的人格会到那边去,留在这里的不是谢利·卡根的人格,而是他的肉体。如果我不希望在这儿醒来的人受折磨,就意味着我当然相信个人同一性的肉体论。所以,要追踪某个人,你要追踪的是其肉身,而不是人格。(即使疯狂的科学家置换了我们的人格,他折磨的依然是我。)这是我思考第二个案例时的直观反应。

情况是,从哲学的角度看,我们现在确实遇到一些麻烦了。当我们思考第一个案例的时候,直观反应似乎认为人格是决定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所在;但是当我们思考第二个案例的时候,直观反应貌似又说肉体才是个人同一性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们的两种直观反应互相矛盾。至少我是这样的,因为我思考两个案例时确实有那样的反应。所以,我就遇到了一个哲学问题:针对同一个问题,两个不同的案例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如果你跟我一样,也有同样相反的直观反应,那么你也遇到了这个问题。

但是,实际问题比上面提到的还要严重。如果我们仔细审视的话,就会看到我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两种不同的情况,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说,同一个故事被讲了两遍。毕竟,两个案例中,在各种意识清除和置换操作之后,折磨开始之前,在这边醒来的都是谢利·卡根的身体和琳达的人格,在那边醒来的都是琳达的肉体和谢利·卡根的人格。然后我们被问到,希望这两种最终产物谁受折磨?其实,完全是同一个方案。我只是把故事说两遍,强调不同的元素来操纵你的直观感受,但它们完全就是同一种情况。

很明显,不可能在一种情况中我们该追踪肉体,而在另一种情况中我们该追踪人格。这不可能是对的!如果它们实际上是同一个故事,这就不可能!

要弄明白这些非常困难。这两种互相矛盾的直观反应,我们要选择相信其中一个,有什么样的理由呢?选择哪一个?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