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一刀收到鲍玉岩的来信,呆呆地愣在那里。他万万没想到鲍玉岩还活着,他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的手颤抖着 打开信封,展开信低,默念鲍玉岩的信:
师傅,玉岩虽然身在杭州,可是心在师傅身边。想着在鸿运酒楼,师傅的教侮刻骨不忘;念着师傅之情,历历 在目,每时第刻,徒儿都在情感的煎熬之中,(念到此,鲍一刀已经眼含泪水)桃红虽去,但音容尚存,一频 一笑,梦中常现,苦苦思念,挥之不去……几次梦中我与桃红跪在您面前,耳边响着二拜高堂的声音。你就 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高堂。我和小桃红给你跪下了……鲍一刀此时已经哭出声来,他把信装进口袋里。
而此刻的小桃红正在家中临产,肚子疼得直叫,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朱太太在一旁安慰着她。
王金锁带着接生婆,匆匆地走进来。接生婆进了房间,王金锁,鲍一刀,二赖子等人在门外等着。
终于,屋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小桃红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孩。
王金锁眼里闪着泪花,鲍一刀心情十分复杂。小桃红看着自己的孩子,欣慰地抚摸着。
鲍一刀等人回到鸿运酒楼,他一人在房间里喝酒。二赖子看着他说,师傅你这是怎么啦,你很少喝酒啊?
一伙计说,以酒浇愁啊。
二赖子摇着头说,师傅有什么愁的?
伙计说,愁苦是装在肚子里,你能知道么/
朱太太在房间里对朱老板说,当家的,我掐算了一下,觉得金锁的孩子日子不够啊。
朱老板说,怎么不够呀?
朱太太说,你看啊,他们成婚到现在不足七个月,可那孩子的头发,个头,份量比足月的孩子都壮实。
朱老板说,这说明桃红平时吃得好,孩子的营养好啊。
朱太太仍然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你看那头发黑黑的,小胳膊壮实的,一点也不象早产,会不会是玉岩的孩子… …朱老板赶紧捂住老婆的嘴巴说,不要胡说,千万不要跟外人说。
就是朱太太不说,王金锁心中也是有数的,他与小桃红成婚不到七个月,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呢?何况那 孩子长得一点也不象他,倒是很象玉岩呢。不过他不会计较这些,好在桃红也是他老婆,名正言顺的老婆。只 要他们感情好,至于孩子是谁的种,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桃红当然知道孩子是谁的,但是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宁愿让事实真相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任何讲的。这是 她与玉岩在那个激情夜晚的结晶,玉岩现在不在了,这个小生命她会加倍珍惜的。瞧她那五官,尤其是她那小 眼睛,简直就是玉岩的翻版。每每看到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桃红心里就泛起一股柔情,仿佛玉岩又回到了自己 的身边。
鲍玉岩忙完了一天的活,回到房间便躺在床上休息。他拿出翡翠的珠子,看着看着,眼前迷离睡着了。
老周头走进来,拿起他换下的衣服去洗。姚老板走过来说,鲍师傅呢?
老周头说,忙了一天,太累了,睡下了,有事吗/姚老板说,也没什么事,玉岩他叔,有些事你要劝劝玉岩,我们开馆子的,不管是什么人,来的都是客,就要 笑脸相迎,你看他来了才几个月,给我得罪不少人了。白府,汪府是我的老主户,自从他上次把白小姐得罪了 ,很长时间都没有来了。
老周头陪着笑脸说,老板你放心,明天我就跟他说。
姚老板说,菜是炒得好,但是脾气也太大了。
白凤英在房间里梳妆打扮,白太太走进来,悄悄地站在她身后。白凤英一抬头看到镜子里面的母亲,把梳子一 摔说,妈,你干什么呀,鬼鬼祟祟的吓死我了。
白太太不高兴地说,什么鬼鬼祟祟的,下次不许和妈这样说话。
白凤英不耐烦地说,好,你什么事你快说,我还要等着出去呢!
白太太疑惑地说,你要到哪里去?是去汪家吗?
白凤英不屑地说,我才不去汪家呢,汪家的伯娘不是不喜欢我吗,我干吗要自己送上门去,我嫁不出去啊!
白太太见女儿口无遮拦,便说,不许胡说!
白凤英说,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白太太不知女儿心里想的是什么,摇着头说,汪家的少爷不是来找你吗?
白凤英慌里慌张地抓起手包说,妈,我出去一趟。说着就跑了出去。
在门口,白家的司机看见白凤英出来,就迎上去说,小姐要去哪里?
白凤英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说,没你的事,我叫黄包车。
一辆黄包车过来,白凤英上去后催促说,快走。
黄包车刚走,汪家明开着车在白府前停下来。白府家丁迎上去说,汪少爷,白小姐不在,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汪家明说,那我就不进去了。说着转身钻进轿车,开车离开了。
黄包车拉着白凤英在大富贵酒楼门前停下来,车夫说,小姐,到了。
白凤英把一块银元放在他手里说,不用找了。
车夫高兴地连声说,谢谢,谢谢。
白凤英跑上台阶,径直走进大富贵酒楼。
姚老板急忙从里面跑出来说,哎呀呀,白小姐,你今天穿的这一身真是光彩照人啊!怎么,中午要在小店用餐 ,你摇一个电话就是了,何劳小姐大驾。
白凤英不理他,任他去说,径直往后堂走。走近后院时回头问,那个姓鲍的大师傅在么?
姚老板连忙说,在,在,白小姐这边请。
此刻,鲍玉岩正在后院里练扁担功,姚老板要喊,白凤英拉住他,示意他不要打扰。两人远远地站着看,只见 鲍玉岩把一条扁担舞得密不透风。白凤英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看呆了。
鲍玉岩缓缓做了个收式,稳稳站住,面不改色,心不跳。
白凤英忍不住拍手说,好!好功夫!
鲍玉岩这才发现站在远处的白凤英,看了她一眼,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准备回屋。白凤英走上前去说,怎么, 鲍师傅不欢迎啊?
鲍玉岩说,小姐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怎么渐欢迎?
姚老板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对白凤英陪着笑说,小小姐你别在意啊。然后转对鲍玉岩说,鲍师傅,白小姐特 意来看你,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连客气话都不会说吧。
鲍玉岩苦笑了一下,客气话,那好,欢迎白小姐光临。说完转身就走。白凤英跟在他身后。鲍玉岩站下来说, 小姐请留步,我要去灶间干活了。
白凤英望着他说,难道做菜不话看么?
鲍玉岩让她堵得无话可说,便加快了步伐往后厨走。白凤英见他大步流星,也跟着快起来。害得姚老板跟在后 面,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十分尴尬。白凤英走着问,鲍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啊?
鲍玉岩没有理她,继续走。姚老板连忙说,他姓鲍,叫鲍玉岩。
白凤英生气地说,谁让你多嘴,我还不知道他姓鲍。
姚老板苦笑着说,你看,我是好心告诉你。
在后厨里,鲍玉岩穿上围裙,开始专心致志地干活,对靠在门边的白凤英视而不见。白凤英没话找话说,鲍玉 岩,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功啊?
鲍玉岩不睬她,只管做自己的事。白凤英继续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练的是扁担功。
鲍玉岩终于说话了,你怎么知道的?
白凤英笑着说,你练功的时候,手里不是拿条扁担吗。
鲍玉岩也笑了,就说,是扁担功,徽州老家的,白小姐你去过吗?
白凤英此时特别开心,不由得走进来,靠在切菜的案子上说,没有去过,徽州县很好玩吗?
鲍玉岩说,徽州青山绿水,黛瓦粉墙,人称世外桃园,就是人多地少,太穷了。
白凤英关心地说,鲍玉岩你是因为穷,才到杭州来的吗?
鲍玉岩望着她说,你怎么不叫我鲍师傅了?
白凤英笑着说,叫名字亲切啊!
鲍玉岩往锅里倒油的时候,让她往边上让让。
姚老板这时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帐房先生走过来悄声说,是不是给白小姐府上摇一个电话,告诉小姐家一 声。
姚老板点点头,急急往屋里走,走到一半又停下来。他想,不行,这种事情,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免 得两头不讨好。
后厨门口围了不少人,都在向里面窥视。姚老板走过来,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让开,但是没人听。他急了,便一 个一个地赶,一个小伙计不想走,让他拎着耳朵拉走。
对外面的叽叽喳喳,白凤英全然渐顾,她说,鲍玉岩,我们两个做个朋友好不好?
鲍玉岩怀疑自己听错了,就问,你说什么?
白凤英清楚地说,做个朋友。
鲍玉岩把手中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斩说,大小姐,你看我们是一路人么?
白凤英坦然地说,做了朋友,就是一路人了。
鲍玉岩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白凤英又站了一会,见鲍玉岩没有与她往下聊的意思,便走了出来。
白凤英回到家,把房门狠命地一摔,又把高跟鞋甩了。白太太走进来关心地说,是谁把我姑娘气成这样,是不 是家明啊?
白凤英不屑在说,汪家明,他?他要是能气我就好了。
白太太糊涂了,又问,那是跟谁呀?
白凤英说,妈,你那天看到了吧,大富贵的厨子,真的和一般的厨子不一样哎,看上去好有风度呵。
白太太不敢苟同女儿的观点,就说,一个厨子能有什么风度啊。
白凤英不高兴地说,妈,你不懂。
白太太有点莫明其妙地说,这有什么不懂,厨子就是厨子,就是给人做菜的。
白凤英白了妈妈一眼说,妈,这你就不懂了,你还真别小看了厨子,厨子的祖师爷就是当宰相的。
白太太一笑说,是么?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白凤英开导母亲说,妈,厨师的学问大得很呢,深着呢,大学里叶先生就讲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拿厨子 作比如。
白太太不明白女儿怎么一下对厨子有了兴趣,便说,越说娘越不懂了。不过我知道,厨子整天整年在油里,烟 里,气里,又熏,又蒸,又烤的,苦活累活遭罪的活儿。
白凤英嘴一撇说,舍得自身苦,为了众人香嘛。娘,你要知道这个,就会觉得厨子好了。
白太太怀疑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老是厨子厨子的?
白凤英进一步挑明说,娘,你看家明跟那个鲍玉岩厨子比,谁有气质?
白太太坚决地说,气质我不懂,就看家明好。
白凤英生气地说,他好在哪?唯唯诺诺,假假惺惺,委委琐琐,一点气质都没有,还留学日本呢,看他都窝囊 。
白太太语重心长的说,凤英啊,不管你怎么看家明,汪家和我们结亲是定好了的,再说,是他汪家高攀我们。
白凤英脑海里又浮现出鲍玉岩的影子,就说,他攀他的,我爱的人自有我的标准。
白太太说,你什么标准?爹娘的眼光就是标准。
白凤英瞪了娘一眼,撒着娇说,娘,你又来了……汪府一家人围坐在沙发上,汪太太对儿子说,你们不是约好了吗,怎么能失约呢?
家明不好意思地说,凤英可能是临时有事呗。
汪太太很不满白凤英的行为,就说,太少调教了,那天在大富贵酒楼,你看她那副做派,我实在是接受不了。 老爷,我看这白家的小姐看着象朵花,娶过来就是个花瓶。
汪家明听母亲如此说,心里很不是滋味,赶紧说,娘,怎么能这样说凤英呢?除了凤英,我谁都不娶。
汪老爷发话了,太太,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白家的家世,背景在江浙两省政坛的关系,非一般人家可比。 这样的儿媳妇,你还挑三拣四,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汪太太生气地说,你少一口一个儿媳妇的,家明我告诉你,你要是娶了这个凤英,今天娶了,明天娘就让你们 搬出去。
汪家明委屈地说,娘,你干嘛生这么大气呀,儿子看好的人,错不了。
汪太太坚决地说,就错了!
家明不好再对母亲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再说大富贵酒楼,自从鲍玉岩来了以后,生意是一天好过一天。姚老板看到大先生在算帐,就问,今天的流水 比昨天怎么样?
大先生高兴地说,比昨天又长了三成。自知从姓鲍的那小子来了,流水天天往上涨呢。
姚老板说,有本事的人脾气也太大了点。
大先生劝道,只要他能把店里的流水保持在今天这个数,他有点脾气就让他有点脾气吧。
姚老板赞同道,你说的也是啊,这鲍师傅虽然脾气大,可他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厨子可比的。我说一句话放在这 儿,要不了多久,他的名声就要盖过他的师傅菊花鲍,名震杭州。
大先生不太相信,便说,没那么夸张吧?
姚老板得意地说,什么时候你也尝一尝他的腌笃鲜,你就不说夸张了。普通的一只锅子,让他烧得那是没法形 容。
大先生想起了白凤英,就说,嗨,白府那个念大学的丫头,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是不是……姚老板笑着说,白家大小姐看鲍玉岩那眼神,痴呆呆的……大先生也笑着说,是用心思了,可鲍师傅怎么跟木头似的,也不搭理她。
姚老板有点想不通,就说,是呢,象个死木头疙瘩,他除了菜做的好,哪儿来的魅力,怎么就把白家小姐迷得 神魂颠倒了呢?
大先生精明地说,老板,我看鲍师傅不是不喜欢白小姐,是他不敢。
姚老板点头赞成大先生的意见。
他们在讨论白凤英的时候,白凤英正在教堂里祈祷:爸爸妈妈怕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爱上了一个 人,他叫鲍玉岩,一个徽菜馆里的大厨。我知道爱一个人不容易,爱他更不容易。眼前有重重阻碍,有数不尽 的风雨,有坎坷荆棘,可因为爱上一个人,我什么也不顾了。我要把一生一世给他,我不怕他一无所有,我不 怕他贫穷,我不嫌弃他的出身贫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