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父无言地看着田思雨,沉默如最是寂静的石雕。那样的不舍,仿佛下一秒就是永别。
田思雨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糯糯开口唤了一声:“……爹。”
自打她叫了田氏“娘”后,发现称呼什么的,她已经能够放下心里的别扭,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还是渴望父母的疼爱的吧?
“嗯。”田父应了一声。
田思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回应的田父这会儿似乎更沉默了。
为什么?
一颗心在沉默中鼓噪,田思雨不是乐观的人,她更愿意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是庸人自扰,可是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相反的她觉得这样会准备好退路,不会事到临头却乱了阵脚。
“您……”
“小妹……”
不约而同的开口,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各自嘴里未说完的话。
一个在门外的阳光下,岁月将生活的艰辛刻在了中年男人的额上,发上。
一个在屋内的阴影中,圆滚滚的少女看上去有着特有的无忧,可那双眼睛里装着的却是一潭死水。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一如之前。
田父想:难道小妹知道了?不愿意?他要逼她吗?
田思雨想:如果替嫁的事情从田父嘴里说出,家里其他人的反对会有用么?
“咯吱。”
里屋的门开了。
开门的是田氏,抬首就看见了四目相对的田思雨和田父,只见二人极其有默契地一同朝她看过来。
“回来了。”田氏的反应倒是平淡,或许是早有准备,所以才这样吧。
田氏接着说:“小妹去地里看过你了,见你不在跑回来的。”一边说一边朝田父走去。
“嗯。”田父看向田思雨,眼里有心疼,“身体不好出去干啥?倒地上了又要给你扛回来,那么大个子谁扛得起。”眼神明明是充满了关切的,说的话却能呕死人。
田思雨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胖真的是她一直努力要忽视的事实啊!
然而这个事实被田父以一种不可辩驳的话说出来,她真的想找个洞钻进去!
不过……那个洞必须要很大吧?
想到这一点的田思雨:“……”
“不会说点好听的!”田氏瞪了田父一眼,正好走到二人身边,伸手将田思雨往后拉了一下,说:“小妹,你先去里屋,娘有事和你爹说。”
“干啥?”田父不解,“思云和你闹什么了?”他还没进院的时候就听见家里两个在吵,只是先看到田思雨,一时分了神没顾上,这会儿又被惦记起来。
田氏没回田父的话,倒是和田思雨说:“小妹,先去里屋。”
田思雨想着田氏已经放弃让她替田思云嫁人,应该会说服田父,于是很听话的进了里屋,在关上里屋的木板门那刻田思雨恍然想起——里面还有个田思云呢!
对于自己这位白来的姐姐,田思雨也不知道是同情她好还是讨厌她好。
说同情吧,田思云打小与田思雨不对付,对田思雨就没好脸色,在村里没少编排田思雨,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说讨厌吧,田思云从小爱和田思雨争,不过因为父母的偏心,她从来没争赢过。说实话田思云伤心的时候比田思雨多了去了,二人相较,田思云细腻敏感,田思雨没心没肺,还有点粗线,细腻的人总是容易受伤。而且人也变得畏缩,与田思雨的爽朗大方形成鲜明对比,结果田氏夫妇更喜欢田思雨了。
现在的话,田思雨觉得自己头上顶了个“小三”的名牌。
可不是小三么,和苏孝有婚约的本来就是田思云,虽然现在田氏会劝田父不要做替嫁之事。
“你高兴了吧。”田思云一见田思雨进来忍不住刺了一句。
“高兴什么?”田思雨不知道怎样面对田思云,干脆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嘛!
“你!”田思云气结。
这就像奋力给出一拳,想给对手一个头破血流,结果行差就错打空了!
要不然怎么办?
告诉田思雨她抢了自己的未婚夫?
田思雨那个嘴没把门的能藏住事?到时被她宣扬出去,再被饶舌的添油加醋说道,她这辈子恐怕只能出家做姑子了!
田思雨见田思云有气没力撒的样子就放心了,心里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坐床上去?可是田思云在那里。或者把那面破掉的镜子收拾了?可是镜子是田思云的心爱之物,会不会就算碎了也不想给她碰啊?
可田思云一点没有要田思雨放心的打算,开口问道:“小妹,你想嫁人不?”
田思雨:“……”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在这个读初中的年纪有人问她“田思雨,你想嫁人不?”这样的话吗?
如果那时候有人这样问她,可能会被送一句“流氓!”吧。
可是现在,是真的面对这样的事呢。
因为大旱,因为几乎绝收,因为赋税。
“不想。”田思雨老实说。
田思雨想了,既然她在这个世界活了下来,她就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活下去,可是唯独嫁人这点她做不到。
如果嫁人,她之前对段莫的痴恋算什么?
如果嫁人,她的死又算什么?
如果嫁人……
田思雨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田思云却惊讶极了,想是完全没想到田思雨会那样回答她。
也对,田思雨又胖又黑,村里的男孩女孩都不和她亲近,田思云一直以为田思雨心里是有渴望的,这也是她一直安慰自己的——这是田思雨永远争不过她的!
可是田思雨现在说不想嫁人?
怎么会?
假话吧!
“骗人的吧?”田思云不相信地问。
田思雨都不想搭理田思云了,既然不信她,又问她做什么?想要“屈打成招”么。
“不信算了。”田思雨不耐烦了。
田思雨的确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可是这样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居然会用那样巨大的耐心守了一个人一年又一年。
“信信!我信!”到底是孩子,听见了田思雨的拒绝,田思云终于高兴起来,笑得那样的开心,那样地满足。
然而,田思雨的确不要这段姻缘,可是当这段姻缘硬要往她送,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放,她要怎样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