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争斗进行到这一步,政治格局彻底颠覆了,沈世杰在这场斗争中不止失去了廖庆山代表的江湖势力,同时失去的还是李嫣的绝对依赖地位,也就是说,他在朝廷中的威势已不复当初。
林少卿父子在与李嫣的斗法中,虽被抢了先机,却因行动迅速及时,从中扳回不少颓势,至此,两人的损失倒有些计算不出谁更多一点,如此一来,曾经的三足平衡之势,反倒是关门谢客、足不出户的冯国良以不战不争而略显优势。
莫氏三父子在这场争夺之中因渔翁之利而声名鹊起,以富可敌国的财力和暗藏积累的权势傲视帝京,其势直逼三足之力而难以被忽视,虽看似在此次争斗中选择了李嫣,可稍微有远见的人都明白:莫氏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取代沈世杰成为李嫣新的宠臣。
一场争斗,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尤其是处于权力中心,要守护好目前的优势,冯国良只怕再难置身事外。
从一个地痞流氓走上权力巅峰的沈世杰,又怎会心甘于一时的失势就淡出权力的核心?如何重拾李嫣的信任、弥补自己的损失便是他当务之急。
林少卿恃才傲物,挑剔别人也同样苛刻自己,最难容忍自己失算失策,而此次竟如此大意的被李嫣抢了先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损失虽不似沈世杰那般惨重,却也着实不小,稳固地位找补缺失虽必不可少,内部盘查整顿更为急迫。
这样的局势下,各方势力谁也悠闲不起来,不过,说到底,最为惶恐繁忙的,非李嫣莫属,核心助力沈世杰元气大伤、后继乏力,新募势力莫氏一族是否真心归附尚待研判,毕竟莫颜清老谋深算、心思难测,莫靖枫态度暧昧、游离未决,至于莫靖书,这个男人是最让她看不透的。
说实力,他能轻松将林少卿和离落雪的底细摸得八九不离十,交出那样一份她梦寐以求多年、用尽手段也未得到的官员清单,足以证明一切,可对他这个人,她实在无法定论,口口声声说倾慕离落雪,转身又可以背后一刀,丝毫不理会离落雪的感受,明明是归顺了自己,回头又折了沈世杰这个臂膀,全然不怕得罪自己,更不顾及莫靖枫夫妇的颜面,这个男人的杀伐决断让她心悸,可这个男人的智谋韬略又让她渴求。
所以,莫氏为她所需也为她所忌惮,要如何拉拢并控制莫氏永远只为她所驱使,足以让她头疼一阵。
漩涡中心暗流汹涌,朝廷之外也未必会风平浪静,所谓此消彼长,要助长自己,必先削弱对手,京城的风雨只会越来越凶猛,莫靖书所谓的收拾残局不过是对观战而言,现在,随着他和离落雪的回归,预示着前番争斗不过是大战的预热,真正的混战才刚刚开始,朝政乃至天下的格局,将由此而从新划分。
初夏的夜晚,轻柔的风浸染着海水的微凉,涤去内心的浮躁,让尘世的烦扰也淡化了不少,离落雪漫步在庄园的小径上,所思所想也变得纯粹了很多,抬眼望着光影朦胧的星辰,呼吸柔缓,思绪散漫,有着前所未有的释然,庆幸自己是独自出来,这么静怡舒润的夜晚,要是有话唠般的游倩相随,所有的美感必然无存分毫。
虽回京的决议做的仓促,返程的速度却并未加快,没有了廖庆山的阻击,他们也未经原路返回,反倒是饶了水路,多耗了半月路程,途经一海岛庄园,又逗留了半月,以至到了今日,依旧客居于此。
莫靖书悠游自在的日日与美人相伴,离落雪也未有半分异议,任由游倩如雷暴跳,稳守内心似无波古井,还从日复一日的闲散中领略出生活的乐趣,白日观潮、夜晚赏月,偶尔乘着小舟在浮沉的潮水中午睡,感受着浪花翻涌中那惊心动魄的激越,追忆沙场征战时的酣畅淋漓,日子过出了从未有过的舒坦。
庄园内的山石林木都是集自然之功而成,并未过多加入人为的雕琢,气韵天然,形态万千,非人力所能成就,比之皇家林园更有其奇特之处,她每每看得入了迷,脚下也就顾不得方向,到了醒神之时,往往迷失了来路,就如今日,她再一次迷醉奇景怪相之中不知归路。正辨别方位时,忽闻一阵清越琴音,便循着声源走了过去,却被另一番美景所迷。
漫天月华之下,一美人轻舒云袖,回旋起落间,身姿纤柔似迎风飞燕,有种人间留不住、直奔九重天的轻盈眩惑之态,只是那秀美婉约的容颜下,目光流转的柔情又隐隐有痴恋凡尘的困惑,而她所注目的人,也同样清眸含笑相望,指尖游走时,流泻出的是绵绵情韵,陪衬着地上花草和夜空星月,竟是仙凡两忘、俗事全消的超脱之感,大有除彼此之外,眼中再不能容下别的风景。
这样的景,这样的情,让离落雪无法再涉足相扰,怔怔出神之际,心中隐隐流动的那一抹情绪,竟不知是羡慕还是遗憾,良久之后,才禁不住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沉吟自语:莫靖书,有如此良人佳伴共谱风花雪月,你又为何要插足朝堂?须知阴谋算计之下,什么情什么爱都再难纯粹,胜或是败,都再难找回这样的时光,聪明如你,不会不知这个道理,那么,你舍弃这些,搅进这潭浑水,到底图的是什么?
她转身而去的瞬间,心有所思,路线越走越偏,而那月下伴舞的女子,却因琴弦上一个音节的错漏而骤然停下了脚步,幽幽目光望向门外那渐行渐远、从未回头的身影,便被定住了一般,神情中隐隐透出了落寞。
抚琴的人却丝毫未感觉般,指尖转拨间,音律复归流畅,丝毫未受错音的影响,只是视线再未离开弦丝半分,好似一门心思都在乐曲之上,神情淡然、思绪难测,直至觉察那灵动的身影滞留不动,才抬头询问:怎么了?
女子并未立即作答,依旧望着那抹身影出神,半晌才收回视线,望着莫靖书幽幽出口:公子不等那位姑娘了么?
问的虽然平静,等待答案的内心却战战兢兢,隐隐还有着些难诉因由的期盼,刚见到离落雪时,她以为这就是他等的那姑娘,可渐渐的,她从两人的相处方式认定,离落雪并非那个女子,那么,他必然是未等到要等的人,否则他不会另娶她人,而她困惑又迷茫的是,曾执着于等待的他,为何不等了?又是什么力量让他放下了这份坚持?
莫靖书的目光投向远去的影子,沉沉语音中有着一丝黯淡:苏颖,你怎知是不等而非已经等到?
苏颖心中一疼,答案已了然,喉头哽咽却不敢泄露过多情绪,默然片刻才重新启口:自苏颖有幸得遇公子之日起,每每听你回忆起与那位姑娘的相遇,言谈思绪间流淌的暖意,旁观如我也跟着身心愉悦,可这次相见,你再未提起她,云淡风轻的笑容下,也寻不到丝毫幸福,我想,少夫人她,定非你要等的人。
听了她的话,莫靖书再难维持那份引以自傲的从容姿态,或许也短暂的想要本真示人,尤其是在这样的知己面前,可是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也不想解释太多,只叹一声:苏颖,大概也只有面对你,我才能真正的轻松下来,在我所见过的女人之中,也只有你最像她,只可惜。。
我终究不是她!苏颖在心里替他补充了一句,内心黯然苦涩,他对她可以无条件的好,却怎么也不肯越过知己的界限,让她成为他的女人,不止如此,他还不遗余力的为她安排美满的亲事,却不肯分出丝毫的心思,去看她从不曾隐藏的内心。
“公子,你为何不等了?”她并不想追根究底的,她从来不忍他难过,又怎会愿意提他伤心的过往,可是,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吧,她不是也无条件的答应安排的亲事,纵使心中有万千的不愿意,可她从不舍辜负他的好意,所以,在她即将从他生命里淡去前,她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就算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哪怕他是因为爱而娶了离落雪,因为淡忘而放弃执着,她也希望亲耳听到答案,因为,他是否会幸福,对她很重要!
对于她的反复询问,他表现出少有的烦躁,可他不愿自己一时的情绪起伏而让她惊惶内疚,便起身面湖而立,让所有的情绪都无见证,才能维持自己的骄傲,眸子因湖水映射的波光而流动着光泽,似有泪水在凝结,沉吟轻叹:或许是足够坚强了,无须再靠追逐她的影子才有勇气走下去。
人总会在最低落无助之时,在心里塑造出一个能帮助自己逃离厄运的信念,然后支撑着自己走过苦难岁月,这个信念如果太强大太完美,就会虚化成人的影像,我们往往会不由自主的爱上这个虚化的影像,而她,或许就是他幻想出来、支撑自己走过艰难岁月、走到今日的影子,他在日复一日的幻想中完善着她的轮廓,因为发自内心,所以深深的爱上了,可是,虚幻终究是虚幻,受不住现实的雕琢,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找不到过去的样子,所以,他决定让她留在记忆里,逼自己面对现实。
苏颖从未见过如此失落的莫靖书,看似无所谓,可语气中泄露的情绪,好似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掉了一般,自他第一次出现在水泊山庄时,他留给她的印象永远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也没有什么人能伤到他,只有那个姑娘,才能让他变得如此无力无助,她从来都明白。
所以,她常常奢望他能忘记那个姑娘,从新将视线从遥远的过去收回眼前,以发现守在身边痴痴等候的她,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即使他收回视线,目光中也没有她,她将伸出的手黯然收回,终究没有勇气在最后表白自己这无望的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