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暮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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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成王败寇

皇位更替后的文渊,迎来了全新的局面,原本不睦的几派势力竟好似摒弃纷争,齐心协力壮大国势。

安抚动乱中受难的百姓,开垦荒弃山林草地,减赋税奖农耕,整顿吏治,惩治贪墨官绅,招募新军,发展军备,一条条新政颁布出来,无不让百姓欢欣鼓舞,心中都勾画着一个太平盛世。

然而,有人却觉得这平静有些超乎寻常,苏文清手捏一枚白子,轻轻落定棋盘,目光犹在棋盘流连,好似在寻找下一枚的落点,说出的话却又与棋盘毫无关系:太平静了!

莫靖书目光平平的在棋盘上飘过,起手,执子,落定,气度从容,没有丝毫犹豫,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那就表示,暴风雨就在朝夕。

像是商量好的,他话音刚落,卫民便带来了暴风雨来临的讯息:公主安排了人护送废帝远离京城,还未到城门就被新帝派出的人拦截住,林少卿的人早在暗中监视上了,却一直袖手旁观,两边的人刚聚拢,那些人便趁机煽乱,场面失了控,两边都有伤亡,废帝也受了伤,被带回宫了。

卫民汇报情况,从来只陈述事实,不妄加半分揣测,说完便退到合适的距离,既可避免听到不该听的,又能在莫靖书有吩咐时及时响应。

莫靖书伸向棋篓的手顿了一顿,捏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摩挲着,落在棋盘上的眸光略沉了沉,却并未出声,好似在等苏文清落子,苏文清指尖的棋子翻转着,一面思索一面叹言:公主仁善,奈何关心则乱。

莫靖书眉目未动,淡淡相问:苏老怎么看这盘棋?

他看的是棋盘,问的是棋事,苏文清却意会了,略思索,也不藏捏:废帝既为国贼,明诏处死公示天下,万事即休,可若暗保其性命,一旦为人知晓,难免落人口实,为名正言顺的皇位更替埋了隐祸。公主睿智,不会不知其中利害,执意如此,不过是为着那点良心不安。林少卿是乐见这个隐祸存在的,故而袖手旁观,此时何故出尔反尔,倒是让人费解。

莫靖书神情没有太大变化,语调依旧平平,却隐有疲惫,缓缓续语:不说离晟在林少卿的监控下做不出越矩之事,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他也不敢违逆林少卿的意思,若林少卿果真乐见小离成事,离晟是半点风声也不会且不敢知道,何况,他都在别人的监控下过活,又哪来的人去拦截?

苏文清眸光露了惊疑:您是说,公主有意释放废帝的消息是林少卿故意泄露给离晟,离晟派人拦截也是林少卿默许的,而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挑拨两姐弟的关系?

苏文清自说自话后,又自顾自的感叹:好烈辣的手段,不过是让废帝出来溜了一圈,两姐弟的心里便生了刺,离心离德怕是迟早的事。

莫靖书神色渐渐冷凝,直觉不好,林少卿不会为了如此简单的理由劳师动众,而离晟,并不似表面的懦弱易控,这样心思难测的两个人各怀鬼胎,只怕这件事不会轻易便了了。

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眉峰微蹙,心禁不住揪了揪,默默轻呢:小离......

莫靖书的担忧并非毫无根据,毕竟,此次皇位更替,林少卿虽刻意掩了锋芒,却堵不了天下有识之士的耳目,费尽心思将此次夺位合理化,确实淡化了谋反夺权的非议,却也断了他林氏的退路,也就是说,无论私底下如何不尊不敬,甚至将其操纵如傀儡,面子上,他却必须永尊离晟为皇,否则,他便脱不了奸贼逆臣的骂名。

故而,离晟复位,林少卿首要防备的就是离晟脱控,说到底,离落雪与他的势力本在伯仲之间,离晟若与离落雪同心同德,林氏的处境便微妙了。

此次事件,若单纯以离睿重困皇宫为结束,离落雪姐弟最多心有芥蒂,却并不能让两人彻底疏离,毕竟,两人都是彼此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磨难,又岂会因为小小分歧和摩擦,便不相往来。

只是,莫靖书也没料到林少卿会做的如此绝,他一直有意的灌输给离晟一种认知:?离落雪其实很爱离睿这个弟弟,之所以会将他拉下皇位,为的只是对李嫣复仇,若离睿不是李嫣之子,就不会发生更换皇帝的事。

而离落雪此次不惜给他的皇位留下隐祸也要保住离睿,又帮林少卿加深了这离间计的效果,挑动了离晟杀戮之心。

?身着龙袍、稳坐高台的离晟,那天生的王者之气让委顿在地、俯首叩拜的离睿自惭形秽,再看平日里对自己作威作福,此时却大气也不敢出的宫人,他想:我做了五年皇帝,却从未有过皇帝的样子,而他,登上高位不到三个月,便好似自生下来便是皇者般威严不可侵犯,无怪皇姐让他取代我,想来是对我真的太失望了吧。

这么想着,又好似忆起了别的,本就苦涩的脸越发凄然:如果只是失望才换掉我,其实也不错,只恐怕。。。

陷入自我思维的离睿,并没有注意到离晟眼里迸发的杀气,看着伏在地上的人,隐了怒意:听宫人说,你很想见皇姐?

离睿怔了怔,将身子伏低,恭恭敬敬作答:是,请皇兄,不。。。皇上成全!

离晟看着他,好似看着一只被扔在雨夜里瑟瑟发抖的可怜小猫,毫不掩饰其鄙夷:今时今日,你竟然还觉得皇姐会见你,会不会太天真了?

离睿伏低的身子僵了僵,嘴唇紧紧的抿了一阵,以头点地:母亲犯的错,我愿意替她承担,皇上要怎么发落,我不敢有半点怨言,只请您。。。请您转告皇姐,请她见我一面。

“见了皇姐,你打算说什么?”离晟挥退左右,漫步来到离睿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装可怜扮无辜?告诉皇姐你对恶行毫不知情,求她给你条生路?

“我。。。我没有。。。这么想!”离睿嗫喏着声音反驳,嘴唇咬的失了血色。

“那你就该识相的自我了断!”离晟近乎恶毒的吼出,目光中恨意深切,咆哮声响彻殿宇:你们母子,害死了我们的父皇母后,害死了秋氏满门,害得我们姐弟寄人篱下受尽屈辱,害得文渊的江山满目疮痍,她身为离秋氏后人,作为文渊的护国公主,本该将你们母子千刀万剐,就因为你。。。楚楚可怜的喊她一声姐姐,便将血海深仇抛诸脑后,还要护你远离京城去安度余生,凭什么?你凭什么?

仇恨让人扭曲,嫉妒让人发狂,此时的离晟,没有皇帝的半分威仪,剩下的,只有暴虐,他用脚胡乱的踢打着蜷缩在地上的人,不倦不累,无休无止。

成王败寇,死不足惜,这个道理,离睿懂得,更何况,离晟控诉的桩桩件件,实实在在是李嫣犯下的罪恶,母债子还,他甘愿领受,他咬牙忍受着非人的暴虐,只希望他发泄够了,能暂歇雷霆之怒,哪怕是可怜他,只要可以让他见一见离落雪,要他死也没关系。

这些日子,天翻地覆,他始终在云雾之中,辨不清发生了什么。

祭天之日,一个本来已经死了的老头突然出现,说他不是皇室骨血,甚至说他只是李嫣的养子,在他还未回神,那人又撞死了。

转眼之间,他和母亲李嫣就被暗押回宫,分开囚禁,林少卿派人来让他下什么诏书,却发现玉玺不见了,然后他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陌生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用深冷诡异的眼神盯着他,却不与他言说一句,最后,李恩也被带走了,走的时候还让他不要害怕,说一切会好起来的,可李恩走了也没有再回来,至今也不知死活。

没多久,他被当着摆设带上祭天大殿,迷迷糊糊的禅了位,他不在乎皇位归了谁,他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有人敢跟他说一句话,没就好似被封了耳目,断了殿外的一切消息,对眼前的事都辨不清真假,那种与世隔绝的无助感让他抓心挠肝,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离落雪,可她一次也没有来过,他只能一次次恳求周围的人带话出去,却始终没有回应。

昨夜的城门之乱,他依旧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人暗夜前来,说是奉了离落雪之命带他离开京城,他以为是多日请见得到了离落雪的回应,便欣然跟随,到了城门口,又被人拦住,也不知怎的,就乱了起来,死的死伤的伤,他就成了畏罪潜逃的重犯,再次被幽禁回这个冷清清的宫殿。

离睿本就羸弱的身子,在离晟下死力的脚尖之下颤抖着,扭曲着,鲜血初始只在唇角溢出,此时便包不住,大口大口的喷出来。

就这样死去吗?在生是个糊涂人,到死也只能做个糊涂鬼吗?离睿闷声忍着离晟不知疲倦的脚力,竟然还能自嘲的想着生死的事,他想,他到底还是勇敢了一回。

忽然,贴着地面的耳目敏感的接收到一阵急促脚步声,近到跟前顿住,语调略有迟疑:皇上,公主殿下进宫了,王爷请您去朝华殿一见。

骤然的,身上雨点般紧凑的疼痛消失,离晟身上的暴怒消散,腥红的眸子掩了厉色,跃动着欢喜的光芒,双脚直接从他身上跨过,便往殿门走去。

短暂的空濛后,离睿也反应过来,来人口里的公主殿下便是离落雪,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皇姐,便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匍匐着就往门口爬去,却被离睿新封的太监总管刘循挡住去路,只听他尖利的嗓音阴恻恻的提点左右:皇上说了,这大殿飞出只蚊子,尔等的脑袋也得搬家,有半点风声落入公主殿下耳里,灭尽尔等九族,皇上可不开玩笑,都警醒点吧。

左右內监闻言,急慌慌的便去将离睿死死的按住,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离睿惶急,直觉这是唯一能见到离落雪的机会,便望着离晟远去的背影嘶喊: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我不会跟皇姐乱说话,请您让我见见她吧!

刘循听言,掩唇嗤笑:哟,瞧您说的,好像还有资格求什么,要什么似的,我劝您呐,歇了想见公主殿下的念头,好多着呢。

说完厌弃的唾了一口,转身弓腰,翻动着细碎的步子急急忙忙追着离晟去了。

离睿死命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几只想要保命的手,离晟狠脚留下的疼痛越发加剧,口中鲜血不停的涌了出来,渐渐的,眼前有些发黑,挣扎便弱了下去,整个人趴在地上,低低的抽泣起来。

几个內监中也有心慈的,想着帝王一遭沦落都悲惨如斯,何况本就卑微低贱的自己,在这如履薄冰的皇宫内院,又能活到几时,竟生出同病相怜的慈悲来,便含了笑与其它人说道两句,众人也想着,这皇宫内院变天之快,早云夕雨,谁也难保不会再有变化,也不愿把人得罪死,只要他不出大殿,他们也懒得费神,便收手退了出去,只远远的监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