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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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光乍泄(下) (2)

之后的若干天里,我爸每天接受治疗。所谓治疗,就是重新接受义务教育,在21世纪初,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义务,因为社会安定的根本就是天下大同,所以要让所有人学习同样的知识,拥有同样的思想,像我爸这样的“边缘人士”,很显然对义务教育吸收的不是很好,所以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就是进行补充。每天要补充8个小时,补的昏过去为止

培训基地的教室里,教官让我们每个人写一篇自我介绍的文章,在文章中,我谈到了我爸是个作家,写完后交上去,教官要当堂批阅,批到我的时候,他要我起立,问:“你说你爸是作家?”我说确实如此,他立刻脸色铁青,大声的训斥我:“胡说!作家怎么可能生你这样的儿子!像你们这样的人啊,就是需要来这里重组!”我只好应和他:“您说的是。该重组该重组。”

补充了一周,工作人员又给我爸进行测试,发现我爸的正常指数仍然是0,他们意识到病情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所以只好启动2号治疗方案,于是我爸被要求每天早中晚各吃两只清蒸河蟹,由W亲自来喂。河蟹是一种节肢动物门甲壳纲动物,营养丰富,据史料记载,常吃河蟹有助于改善人的思想,让很特别的人变的和大家一样和谐统一,所以21世纪初曾被广泛应用于“边缘人士”的治疗,由于应用的太广泛,最后导致了河蟹的灭绝。W哄着我爸吃了半年的河蟹。再做测试,正常指数终于上升到25,但仍属于危重病情,按规定,这种人已经不可救药,应该扔到水产公司的池塘里喂河蟹。“边缘人士救助中心”对这件事很重视,开会研究,专家一致提议将我爸处理掉,关键时刻,W发言说虽然还是很严重,但是照刚开始的时候已经有很大好转了,对这样的病人,我们不该放弃,况且此人有一定能力,不如让他回归社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社会的大好环境中慢慢调理。

于是我爸被放了出来,被安置在一家写作公司作图书保管员,他们一直希望我爸有一天恢复正常然后把我爸调整到写作部,写一些有利于大家健康的文章,但是我爸从此再也没有动笔。最后安静的退休,一年后突然脑出血死在街上。

看到这里我才明白当年自己的工作为什么找的那么顺利。

离开“边缘人士救助中心”的那天,W送我爸出门,临别的时候说:“真高兴啊。你终于出来了,以后好好对你女朋友,你的小说我复印了一份,会经常拿出来看的。好了,再见了。”

据说后来W去了日本,和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生了个女儿,再往后音讯全无。

我觉的我妈找不到我一定会疯掉的,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盘算着怎么逃出去,还是我女朋友聪明,她花了五万块钱买通了警卫,傍晚我溜了出去,分开的时候她又给了我十万,我很纳闷她是怎么把钱带进来的,她说夹在护垫里,我很庆幸幸亏现在出了面值一万的钞票,换成21世纪初,这得垫多厚的护垫啊。天亮之前我必须回来,不然露馅了会牵连到我女朋友。

我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一直走到平坦的高速公路,又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了计程车,深夜的时候,终于见到了我妈。

我妈骂我说臭小子,这么多天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以为你也死在街上了。

我对我妈讲了我爸在“边缘人士救助中心”的经历,我妈回忆说我爸回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头发剪短了,穿了身西装,还打了领带,见到我妈就求婚,我妈就答应了。那是我妈已经毕业,在一个高中教数学,由于之前我爸的事情给了她太多的打击和疑问,所以她一直没有再找男朋友。

看来治疗的效果不错。

我爸的事情到这里基本就说完了。

下面接着说我的事情。

我妈要留我吃早餐,我说吃不得,这是要人命的事。我妈很生气,说我是你亲妈,还能给你下毒怎么着。我说不是您说的那回事,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回头再说,我可能还要消失一段时间,对了您这套睡衣太瘦了,不符合您的身材。

我妈和我泪别,不知是因为我的走远还是自己身材的走样。

我叫了辆计程车,说了地点,司机险些从第13层立交桥冲出去,他说这么晚你去那鬼地方干什么,那里20年前就没有人了。我表明自己不是劫匪或非自然现象,然后经过谈判,他终于同意铤而走险,条件是我付三倍价钱,然后在距目的地5公里的地方下车自己走过去。

我像盗墓贼一样返回了基地,蹑手蹑脚的摸回了自己的床上,我女朋友又不动声色拿出“周年礼物”把我捆上。不一会儿,天光大亮。

课堂上,教官让我们做一件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对于我来说,这是重复劳动,因为前几天在写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已经做了自己最擅长的事情。

一个画家画了一幅抽象画,教官问画的是什么。他说报告教官这是小猫钓鱼。教官说立意积极向上,很好很好。一个音乐家拿着小提琴说他刚刚作了一首曲子,演奏了一小段,教官问你这个曲子要表达什么。他说我想赞颂一下生命。教官说的确让人有一种愉悦感,不错不错。那个曲子其实我听过,是莫扎特作的《安魂曲》。后来又有一个妓女上去,直接脱衣服,教官问你这是干什么。她说过去我的工作见不得光,现在我要在阳光下和大家赤诚相待,为人民更好的服务。教官喜笑颜开,说好好好,我就喜欢赤诚相待。

我这时才发现跟他们相比自己完全处于劣势,因为教官认识字,我没有胡编的余地。

教官拿起我写的东西端详了几眼,问我:“你为什么一开头就要写乌云?”我说:“这是暗喻,您看高尔基写的《海燕》,开头也写到了乌云。”教官立刻虎目圆睁:“高尔基是文豪!你是谁?人家写乌云是暗喻,你写乌云只能是影射!你说说,你这样的思想,改不改重组啊?”我连忙说:“您说的是。该重组该重组。”说实话,我至今也没搞清楚暗喻和影射在本质上的差别。

由于我涉嫌影射,并且连自己都觉的该重组,所以我被转入了重组部,进行为期三天的重组。

一个叫老刘的和我一起被转入重组部,老刘是诗人,只会写诗,所以和我一样没有胡编的余地。重组部的教官首先要对我们进行一个检测,老刘说:“听说他们会给咱们看一部电影,演电影的演员就是公司内部的人,这些人平时都潜伏在我们周围,监视我们的动态然后向上面报告。这个电影很险恶,听说要了不少人的命。”

我不大相信老刘的话,因为诗是不靠谱的,写诗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于是我们被带到一个屋子里看电影,我们的被绑在椅子上,两腿之间放了块导电磁铁。放的是一部伦理片,男女主人公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上床,那个女主角倒是我喜欢的类型,只是招数太老套,丝毫引起不了我的兴趣,我和我女朋友平时玩儿的比这有趣的多。我转头看老刘,发现此人已经熟了,我的感觉是:以后再也不拿电磁炉烤肉了。

我有些相信老刘了,因为这个电影确实可以要人命。

检测的结果是:我还有重组的必要,不过老刘没救了。我相信教官的结论,因为老刘确实没救了。

重组开始,我被继续绑在椅子上,磁铁倒是拿走了,但是眼皮被导电夹强行夹住,太阳穴上插了两根导管,一根连着电影播放机,另一根连着一只瓶子,这次的电影换了:轻音乐响起,只见一只可爱的小狗站在地毯上,小狗看来真的不大,走起路来还不稳,这时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把小狗装进一个所料带,然后不停的向墙上摔,最后倒出一堆肉酱。电影结束,重复一遍,再结束,再重复一遍,教官告诉我,我需要不停的看这部电影,看够三天,重组就算完成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睁着眼睛晕了过去,然后我被放开并且叫醒,发现瓶子里有一些牛奶一样的液体,教官说这些都是我肮脏的思想,现在排了出来,同时好的思想进入了我的脑子。

晚上得到通知,今天晚上可以不捆我,我女朋友说真没劲,要不你捆我吧。

捆上她之后,我说冷不丁调换身份还真是不习惯,她叹了口气说都是我害了你。我问她干嘛这么说。她说你难道没发现吗,检测你们时放的那部电影,就是把老刘烤熟的那一部,那个女主角。我说原来真的是你啊,那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经历都是怎么回事。她说那些倒都是真的,我是在日本长大的。我说那你到底演过哪部电影。很多,你应该看过一些,都是***。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想和她上床,另外还有交给我妈的那张照片。

她又说就接着说是上面派我监视你的,那件黑色扣子的白衬衣是我们的工作制服。

我已经完全相信老刘了。

她两眼直直的望着天棚,说:“怎么样?很失望吧。”我说:“没有,现在我真的爱上你了。”

我相信我说的也是实话。

第二天,我被叫到办公室。几个教官都在,其中一个指着窗外阴郁的天空,问:“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我说:“蓝天、白云、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还有几只快乐的小鸟。”几个教官欣慰的笑了。

我回到了写作公司,美好的新生活即将开始,当然,首先我要和我的女朋友结婚。

我的事情到这里基本就说完了。

其实关于我爸,我还向我妈隐瞒了一件事,但现在我觉的有义务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在“边缘人士救助中心”的最后一夜,W叫我爸陪她去放映室看《阿凡达》,虽然今天看来那部电影用的特效很基础,但是在21世纪初它创造了奇迹。电影结束的时候,W发现我爸在流泪,于是问他哭什么,我爸说他被故事感动了。

事情到这里基本就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