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购的结果很有意思,出价前四位的分别是:佐佐木八郎455万5000日元,岛田善右卫门455万2700日元,加藤右卫门427万5000日元,三井武之助400万日元。很明显,三菱也找来了枪手,岛田和加藤背后的出资人就是三菱。佐佐木这个大富翁是谁?他就是益田孝找来的枪手。这样,三井就以最高价拿下了三池煤矿,而这个最高价,居然比第二高价只高出了区区2300日元!
怎么能算得这么准?不要忘了,益田孝是搞商业情报的祖师爷。三菱家的人厉害,益田孝更厉害。暗中的四处活动,孤注一掷的决断,就这样闷声不响地把岩崎弥之助给击退了。
三菱以2300日元的微弱劣势,与三池煤矿失之交臂。日后,三菱恨不得拿出2300万日元来弥补这个遗憾,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座从政府手里高价买来的三池煤矿,就是日后在三井财阀的事业中,与三井银行、三井物产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的三井矿山。
让煤矿物有所值的天才
官办的三池煤矿总算是到手了。可这455.5万日元的价格实在太离谱,比政府的底价足足高了55万多日元,这笔钱足以买下好几座纺织厂了。所以三井银行的代理行长西邑吊四郎不免有些微词。当然,如果他知道这座煤矿日后将为三井带来几十亿收益的话,此刻恐怕就该好好感谢益田孝抱回这么大一个聚宝盆了。
对西邑的不快,益田孝心知肚明,他安慰西邑:“其实这笔钱也不全为买矿而花,这当中还包括了一个人的身价。有了他,三池煤矿方才值这个数。”
益田孝口中这位让一座煤矿物有所值的人,就是团琢磨。日后正是在他的手上,三井实现了财阀登顶。不过,此时的团琢磨还只是三池煤矿的一名工程师。
团琢磨出生于1858年,比益田孝年轻整整10岁。13岁的时候,团琢磨跟着岩仓使节团的邮轮赴美留学,是日本最早派往西方留学的50名少年之一。
团琢磨在美留学7年,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矿山学专业,是个名副其实的高才生。跟团琢磨一批的留学生,大多数修学的是政治、法律、金融等专业,只有他,学了个冷门的矿山学。回国之后,一时找不到工作,只好当起教师,用英语讲授数理化课程,一度还在东京帝国大学讲授跟专业完全不搭边的天文学,而且还当上了副教授。
在团琢磨的留美同学中,有一个叫金子坚太郎的同乡,跟团琢磨的关系很是要好,团琢磨甚至还娶了金子坚太郎的妹妹。金子坚太郎念的是哈佛大学法律系,回国后便当上了法务要员,仕途一帆风顺,后来还参与了日本宪法的起草。看着自己的妹夫留学回来,完全做着一些专业不对口的事儿,金子坚太郎便出面给团琢磨介绍了一份工作。1884年,团琢磨当上了工部省矿山局的副局长,负责三池矿山局的技术工作。但是,三池煤矿的一班子人基本上都是本地的乡下人,与上头派来的、而且还是留过洋的团琢磨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团琢磨为此没少看他们的冷眼。
那个时候,三池煤矿面临的最大技术瓶颈就是矿坑出水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一技术难题,作为技术负责人的团琢磨被派往欧美学习取经。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三池煤矿易主了,三井从政府手中以天价买下了这座煤矿。
团琢磨一开始很看不起商人,总觉得自己是留洋回来的,必须要报效国家,就算不能为政府效力,那么在学校里教书育人,也比替满身铜臭的商人赚钱来得有意义。团琢磨认识到在经济产业领域同样能够为国效力,那是后来的事。当时的他则备感委屈,自己居然成了一家民营企业的工程师!取经归来的团琢磨决定辞职走人,甚至还联系好了下家,福冈县的知事开出了200日元的高薪聘他作工程师。
团琢磨当然不理解政府大规模地把官办企业私营化的意图,但是他的妻兄金子坚太郎清楚,于是出面做他的思想工作。益田孝那边知道团琢磨在闹情绪,顿时也很紧张。益田孝是不懂采煤技术的,但是他对技术型人才一向青睐有加,并且在心目中早就定好了今后为三井打理矿山的人选。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大劲儿,岂容有变数?
益田孝很有策略,他知道团琢磨看不起商人,便不去碰那个软钉子,而是直接找到财政部长松方正义,面露难色地说:“三井买三池煤矿的那笔钱可是算上了团琢磨的身价的。如果没了他,三池煤矿就不值这个钱,这可怎么办哪?”
松方正义不想三池煤矿私营化的事情再节外生枝,便去亲自劝说团琢磨,明确告诉他:“你是和三池煤矿一起打包出售的,不能随便胡来。”
就这样,团琢磨十分不情愿地加入了三井,当上了三池煤矿公司的事务长。也就是在这里,团琢磨找到了实现理想抱负的人生舞台。
芝麻,开门
1892年,三井家族把先后买入的神冈矿山、三池煤矿、田川煤矿等矿业资产合并,成立了一个全新的矿业公司——三井矿山。新公司由三井十一家共同出资组建,由小石川家第八代户主三井高景担任社长,益田孝任副社长。
看不起商人的团琢磨很快便发现,给三井打工比给政府打工更能发挥所长。原先在官办的三池煤矿里,技术设备都非常原始,他几次三番建议引进先进设备,上头就是置之不理,一心只顾挖煤挣钱,根本不愿出钱投资。但是煤矿易主之后,团琢磨迎来了希望。
由于矿坑出水的问题严重影响采煤的安全和进度,团琢磨提出引进英国产的大型水泵,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排水设备,要价不菲。虽然不懂技术,但益田孝非常相信团琢磨的判断,不仅同意了他的请求,而且还一口气批准进口两套。
排水的问题迎刃而解,三井矿山的产量节节攀升。有三井物产的海外据点在前方打前站,有技术设备最先进的三井矿山在后方源源不断地输送货源,三井的阿里巴巴之门“哗”的一下打开了。
看到团琢磨在三井矿山日渐得心应手,益田孝在当了两年副社长之后毅然决定放手,让团琢磨担任执行理事,把工程师出身的团琢磨一举推到了三井矿山当家人的位子上。
团琢磨执掌三井矿山的大权后,办了几件颠覆性的大事。明治前期,日本的矿工劳力基本上来自囚犯,所以在官办的三池煤矿旁边就建有一座政府直辖的监狱。囚犯劳力固然廉价,但缺乏劳动积极性,也没有学习掌握开矿技术的动力,团琢磨于是果断废弃囚犯劳力,转而花钱雇用普通人当矿工。
这样即便人力成本增加,从长远看,对于三井矿山的发展也是大有好处的。团琢磨甚至还把戏台、妓院等娱乐场所引进矿山驻地,给矿工解闷。在团琢磨的管理下,原本死气沉沉的矿山焕发出了生机活力。
团琢磨主持三井矿山期间办的最大一件事,就是修建三池港。在此之前,三井矿山采出来的煤炭都是先用小船运到长崎的口之津港,再从那里出货。口之津港从三井物产获得官营三池煤矿的独家代理权开始,就一直是三井物产租用的外贸出口港。但是租用港口一来成本高,更主要的问题在于,一碰到风雨等恶劣天气,小船就很难出港,从矿坑到出口港之间的短驳很容易掉链子。
所以,团琢磨说服三井家族同意就近修建一座港口,预算额高达375万多日元。团琢磨的理由是,三井有了专属于自家的出口港之后,不仅可以大大提高煤炭的价格竞争力,对其他贸易进出口来说也是利好。将来即便煤炭资源采尽,这座港口仍然可以带动其他产业的发展,并作为三井的一块事业基地留世。对三井家来说,这座三池港会是百年基业。
三井家同意了团琢磨庞大的工程计划。三池港从1902年开始建造,历时6年,耗费262万人力建成,可停靠1万吨级的货轮。与此同时,团琢磨还主持修建了三井矿山的专用铁路,把三池港和三井矿山的各个矿坑之间联系了起来。
这样,三井就牢牢掌握了从采矿到运输、从存货到出港、从海运到销售的每一个环节。三井银行的资金、三井矿山的资源、三井物产的销售网——三井凭借着无可比拟的集团军优势,牢牢掌控了日本的煤炭市场,形成了高度垄断。
三池港修建时的1902年,三井物产出口的煤炭占日本全国出口量的38.6%,到港口建成投入使用的1908年,这一比例上升为87%。价格和数量上的优势,更是让三井的煤炭迅速击败了英国煤炭,独霸中国市场。
保守地为三井算一笔账。以三井矿山一年的开采量为300万吨计算,如果1吨煤的价格为10日元,那么一年就是3000万日元。当初买下三池煤矿的那笔455.5万日元,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天价,如今看来却根本不值一提。为修建三池港而砸下的那375万多日元,更是一笔小投入而已。芝麻,开门!从三井矿山里挖出来的,岂是黑炭?简直就是黑钻石!三井财阀的物质根基从何而来?不是三井最看重的三井银行,也不是声势最浩大的三井物产,而是中途买来的三井矿山!矿业的成功,为三井王国的各项事业提供了取之不尽的资金,也让三菱、住友、安田等其他大财阀终难望其项背。
三井成了名副其实的煤炭王国,而团琢磨也被奉为日本的煤炭大王。随着三井矿山事业的蒸蒸日上,团琢磨在三井的地位和权威也日益上升。
这位当初连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都找不到的海归,在三井却平步青云,最终当上了三井财阀的主帅,成为三井家继三野村利左卫门、中上川彦次郎和益田孝之后的第四任最高权力的职业经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