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一路钟情:走出来的人生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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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旧物新缘(4)

第三步是舂料。制纸的前夜,把选中的树皮放进河水里浸泡一夜。早晨,再把它从河里搬回家,放进家家必备的脚碓。通过脚碓,把树皮舂打成浆。石桥村的河边有一间水碓房,里面安放着一台木制水碓,据说与《天工开物》一书中的水碓绘制图基本相同。但现在,大多数人打浆都不再用水碓或脚碓,而是用电动的机械打浆机。这样既能提高效率,也使整个制纸过程中最艰苦的劳作变得轻松一些。构皮麻舂打成浆后,放进两米长的布袋里,用一根特制的木棒在里面来回搅动,并用水不停地冲洗,以便除去里面的杂质。这一步完成后,就可以把过滤后的纸浆倒进抄纸槽,用打槽棍将其打匀。打槽时间的长短将决定成品纸张纤维的粗细。每打满一槽,大约能制作1000张纸。在往抄纸槽里铺料时,还得往里面加入一种由岩山根或猕猴桃藤制成的滑药,其目的是为了使制作出来的纸张均匀光滑。

第四步是抄纸。抄纸是所有手工造纸术里最重要的一步。李晓勇要参加的民间工艺大赛,事实上,因为手工制作构皮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能真正把每一个环节都在参赛现场当堂再现,因此比赛的项目只是其中最关键的环节:抄纸。抄纸得由两个人来完成,所用的工具是一种极为细密的竹帘。一人抬帘,一人帮帘。两个人娴熟地运动手里的竹帘,在抄纸槽里反复抄动两三次,倒掉多余的原浆后起帘,就能得到一张湿漉漉的纸。抄纸是一件极费体力也磨人耐力的苦差事。从早上到晚上,十几个小时站在抄纸槽旁,手里的竹帘在抄了纸浆之后,重量可达二三十公斤,这样机械地忙碌一天,两个人大约可以抄1000张纸。

第五步是收纸。抄出来的湿纸,要用木榨压好放置一夜,以便让上面的水分流走。经过木榨挤压后的湿纸,水分基本消失,但还要把它贴在一种叫纸焙的工具上,每排贴10张,一个纸焙一次可以贴100张。贴好后,放在太阳下曝晒两个小时即可得到成纸。成纸每50张为一刀,每10刀打包成一捆。至此,构皮纸的制作算是功德圆满。下一步,就是等到赶集时运送到丹寨县城或周边的其他镇子卖个好价钱。

按行业内的划分,用草本植物制成的纸叫竹纸,用木本植物制成的纸叫皮纸,显然,构皮纸属于皮纸。一般来说,皮纸比较粗糙、结实,不适合印刷和书写。因此,构皮纸在以前最主要的用途,是由鞭炮厂收购去作为制作鞭炮的原料;或是零星地卖给有亲人去世的家庭,做纸钱之用;此外还有一种用途,就是银行做捆钞纸。但这3种用途的数量,其实都十分有限,因此在10多年前,构皮纸的制作几乎就走到了绝路。然而,不经意间的一些变故,又使这种源自唐朝,已有1000多年历史的古老造纸法得到了新生。

近些年,到丹寨来旅游的外地人日益增多,其中有不少人来自海外。对这些外来者而言,石桥村手工制作构皮纸的工艺,无疑就是古代造纸术的活化石,而买几张构皮纸回家作纪念便成为一种必然。在这种背景下,当地的造纸户们也抓住时机,对造纸术进行改良:比如往纸浆里加入蚕丝,可以织成一种韧性非常好的特种纸;往纸浆里加入鲜花,制成的纸张就不仅能保留鲜花的形状,而且长时间也不会变色。这些改良后生产出的构皮纸,在成为旅游纪念品之余,也被一些卡片和手袋生产商看中,纷纷选择来自石桥的构皮纸作为他们的原材料。

石桥之行半个月后,我接到了李晓勇的电话,他说他在手工艺大赛中如愿以偿地夺冠。他抄出的是一张彩色的构皮纸。加入纸浆里的鲜花,是他花了小半天时间,爬到村子后面的山上采摘回来的。在石桥村后的青山上,到处都是绚丽的,不知名的野花,它们生机勃勃的样子,总是让人想起那些生长在民间的古老技艺——比如手工制作构皮纸。

干窑:京砖是这样炼成的

一两黄金一块砖

我曾有过近20年的乡村生活,因而对烧制砖块的土窑相当熟悉。它们常常以看上去和一座堡垒差不多的模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庄周围的空地上。这样的土窑在我老家川南司空见惯,几乎每一两个村庄就有一座。究其原因,在于砖块属于低价值商品,如果一旦远程运输,成本必然一路飙升,乃至于运价超过造价。每一两个村庄就建一座土窑,为的是能够就近满足乡人需要。

我一直以为,全天下的窑——至少烧制砖块的窑——应该都和我老家的土窑相似,都是农耕时代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产物。但没想到,在浙江嘉善县的干窑镇,我才知道其实窑还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存在形式:这是一些已有上百年乃至几百年历史的古窑。漫长的岁月里,在一代代窑工的操劳下,这些窑几乎从来没有间断过生产。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些古窑烧制出来的砖,不再是我老家那种粗糙的、廉价的、只能用来修建农舍的红砖,而是一种人称京砖的,曾经从江南一路运送到北京,装饰过紫禁城的砖中极品。如果说我老家的红砖是平头百姓的话,那么干窑的京砖就是不折不扣的世袭贵族。

千里迢迢赶到干窑镇那天,恰好遇上镇上历史最悠久的沈家窑的出窑日。与其他砖窑相比,沈家窑有些特殊:一是它有着上百年的生产历史,被誉为京砖活遗址;二是在这座窑里,曾发现过刻有“道光二十二年”字样和刻有“明富京砖”字样的城砖,表明这座窑的岁数其实远不止目前人们口耳相传的一个半世纪;三是沈家窑还有一个特殊之处,那就是其他窑都是单体的,它却是双体复合式,一左一右两座窑并排挺立,如同双子星座。沈家窑的主人沈师傅告诉我们:当初,他的祖先之所以要建双体复合式土窑,首先是取和合之意,即希望子孙后代永远和睦相处;其次,两窑合用一张砖梯,合用一个窑屋。建筑时,省了土地,省了材料;烧窑时,一窑的余温可以被另一窑利用,省了预热的燃料。

在沈师傅的带领下,我亲眼目睹了堪称中国第一砖的干窑京砖的出窑过程:当我好奇地跟在沈师傅身后,随他走进砖窑圆形的门洞时,逼仄的门洞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进出,一条砖梯几乎垂直地立在门洞入口处。登上砖梯,眼前一片昏黑,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后,眼前又有了微弱的光明。定睛四望,我已置身于这座百年古窑的腹心。这是一个近似于圆锥体的空间,上窄下宽,最顶部,也就是相当于圆锥体的正上方,有一扇方形的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从那里射进来的。窗户太小,窑体太深,我只能看见眼前是一个灰黑的世界:在我的四周,一块接一块的京砖整齐地码放着。虽然已经停止烧窑好几天了,但这些马上就要出窑的砖似乎还在向外散发热量。几个工人开始动手搬砖,我扭亮随身带来的电筒,照射在面前的一块京砖上:看上去,这就是一块青灰的、表面非常粗糙的砖板,与我老家的红砖相比,颜色甚至更难看,只不过体积更大罢了。难道这种其貌不扬的东西就是几百年来被皇室和王公贵族所追捧的京砖?一旁的一个工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笑着说,你不要看它现在不好看,那是它还没有经过打磨。打磨之后,你就知道它为什么叫京砖了。果然,接下来在参观沈家的园林建筑材料厂时,我看到了经过打磨的成品:摆放在我面前的京砖,呈现出一种纯正的黛青色,其面积大约相当于普通红砖的好几倍。沈师傅介绍说,他们所烧制的京砖,其尺寸一般为一尺七、二尺或二尺二。之前在窑腹所见到的京砖上那些粗糙的疙瘩,现在全都没有了;砖面平整,甚至能隐约从砖面看到自己的影子,以手敲击,京砖发出清脆的类似金石的声响。

在民间,人们津津乐道于自己想象的皇帝处理政务的金銮殿,说那里的地面都是用金砖铺成的。从字面意思和绝大多数人的理解来讲,显然,这金砖就是用金子制成的砖。其实,此金砖并非金子制成的砖,而是来自干窑的京砖。在《金砖墁地》中,对此有专门记载:“京砖,是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称‘金砖’。又因砖运北京的京仓,供皇宫专用,被称之‘京砖’……后逐渐走向民间富户。”关于金砖名称的由来,还另有一种说法:在明代,京砖的价格非常昂贵,一块砖要卖50两银子,远远不是一般富庶家庭能够消费得起的,因而人们用金砖来代指它,是想说明它的贵重和寻常不可得。当时,民间有所谓“一两黄金一块砖”的说法,“金砖”即由此而得名。

从泥土到京砖有多远

干窑一带的泥土湿润而有黏性,哪怕我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这里的泥土天然地适合烧制陶器或砖瓦。那么,从杏花春雨滋润的泥土到一块块光彩照人、价格令人咂舌的京砖,到底还有多远?到底还需要些什么样的操劳,才能使泥土卖出金子的好价钱?简单地说,与我老家那种烧制红砖的传统方法相比,京砖制作的复杂和繁琐,几近于令人目瞪口呆。沈家窑的一位老师傅介绍说,京砖的制作需要经过取土、制坯、烧制、出窑、打磨和浸泡等几道工序。几道工序,听上去似乎也并不特别复杂,但其实每一道大的工序下面,还包含了好多道小工序,这些大大小小的工序加在一起,使得京砖的制作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第一步是取土。单是取土这一步,就能看出京砖生产程序之复杂和要求之严格。取土之先要选土,尽管干窑所在地的泥土都具有不错的黏性,但并不是所有的干窑土都能烧制京砖。必须是那些有经验的师傅,才能看出哪里的土不仅具有黏性,而且土中含铝量较高,可以磨成粉末。选好土之后,还要经过掘、运、晒、椎、浆、磨、筛等七道工序,取土才算完成,而要完成这万里长征第一步,耗时将长达八个月之久。

第二步是制坯。这个好理解,就是把备好的泥土,用半手工半机械的方式制成砖坯。普通的京砖,只要按照需要的尺寸和厚度把泥土制成坯块即可。比较复杂的是那些有特殊工艺要求的花砖,比如有的砖上需要绘制图案,为了让烧制出来的图案生动逼真,就要求在制坯时对图案的刻画把握得恰到好处。

第三步是烧制。把制好的砖坯搬进窑墩,这是一件累人的体力活;而怎样码放这些砖坯才能使它们在烧制时获得均匀而充分的热量,以及怎样码放才能让有限的窑墩容纳更多的砖坯,这就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智力——智力来源于丰富的实践。砖坯入窑后,就可以点燃窑火了。窑火的过程复杂之极:以糠草熏一个月,片柴烧一个月,棵柴烧一个月,松枝柴烧40天。经过这四种不同燃料的燃烧,在耗时130天之后,方可窨水出窑。所谓窨水,指的是一窑砖烧好后,必须往窑里浇水降温。这些浇向窑里的水,得由窑工们沿着窑墩外那条又陡又高的砖梯挑到窑顶,再从窑顶浇入窑中。

第四步是出窑。出窑的日子,小小的窑腹里灰尘弥漫,异常呛人。在出窑之前,虽然已往窑中浇水降温了四五天,但窑中温度仍然很高,长时间烧制过的京砖更是炙热难当。一块块又烫又重的京砖,在工人们手里飞快地传递着。为了督促同伴加快速度,同时,也为了给自己鼓劲,工人们在搬卸京砖时,嘴里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咝咝声。“货船泊岸夕阳斜,女伴搬砖笑语哗。一脸窑煤粘汗黑,阿侬貌本艳于花。”这首《竹枝词》,描述的就是出窑时的场景——在炎热的窑中劳作,女窑工很快就满脸汗水,飞扬的尘土扑到脸上,原本“艳于花”的女子,刹那间也乌黑如煤灰。

第五步是打磨。刚从窑里搬出来的京砖还只能算是璞一样的半成品,要让它成为光彩照人的玉,还得花一番心血进行细致的打磨。京砖的打磨是运用极其简单的工具,在一个圆形的水槽里进行,一边磨,一边冲水,不仅要让京砖表面变得平滑,还要让它使用时间愈长,反而愈加光亮,甚至可以当镜子用。不过,遗憾的是,让京砖变得像镜面一样的打磨技术,如今已失传。

第六步是泡油。打磨之后的京砖,要一块块地浸泡在桐油里。桐油不仅能使京砖光泽鲜亮,还能够延长它的使用寿命。

至此,从泥土到京砖的全部工序才算大功告成。以上几个工序耗费的时间加在一起,没有一年多根本完不成。而每座窑一次能够生产的京砖,至多不超过7000块——其中还得有一定比例的次品和废品。几十个技术工人辛辛苦苦地干上一年多,所得不过五六千块砖,每块砖卖上50两银子,虽然有点夸张,但也绝非不可能。在今天,由于对京砖的要求不再像皇室那样苛刻——皇室选用京砖时,官员们需拿起沉重的京砖,一块一块地检查——再加上机械设备的进步,烧制一窑京砖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