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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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莽:把自己要干的事弄得理由十足(2)

平帝刚死,更吓人的符命出现了。一个叫谢嚣的退休官员上奏说,武功长孟通在淘井时,淘到一块白石头,上圆下方,上面用丹书写着一行文字,道是: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这块莫名其妙的白石头功不可没,王莽虽然没有如其所云地那样当皇帝,却当上了假皇帝(即代理皇帝,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称号),并改元居摄,离最终位登九五只有半步了。

为了让这最后的半步更加符合天命,更加像古人那样理由充足,王莽继续以书呆子的执著进行着符命事业。

居摄三年,“是岁,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福云、太保属臧鸿奏符命。”四方符命连连,凑趣的人也真多,于是王莽郑重其事地给太后上了道奏章,其中再三强调符命,他写道:宗室广饶侯刘京曾上书说,七月中旬,齐郡临淄县昌兴亭的亭长辛当一个晚上做了几个梦,梦见神仙对他说:我乃天公的使者是也,天公要我告诉你,代理皇帝应该成为真皇帝。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给你预言,这座亭子的下面有一口新井。亭长早晨起来去查看亭子,果然发现有一口才打的新井,深入地下上百尺。11月,巴郡的石牛和刻画着文字的石头,一起来到未央宫的殿堂上。我和太保安阳侯舜等都亲眼看见,当时天下突然刮起大风,灰尘遮住了天空,风停止时,一道铜符的帛图落在石牛前,上面写着:这是天公给新皇帝的符命,献出它的人将封侯。承天命的人必须遵守神的这道命令。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既然献符命者可封侯,明摆着的一套富贵谁不想要呢?

四川梓潼人哀章,多年在长安求学,梦想有朝一日觅得一官半职,但此人“素无行,好为大言”。一直没如愿以偿。这时,他见王莽热衷符命,便萌生了借此机会蒙个一官半职的想法。这家伙倒也聪明得紧,他制作了一个铜匮,为两检,其中的一个写着:“天帝行玺金匮图”,另一个则写着“赤帝玺刘邦传予黄帝金策书”,并写明王莽当为真天子,还附录了要做王莽重臣的八个人的名字,取名王兴、王盛,当然也没忘记把他哀章的名字写进去。做好了这些东西,哀章趁着一天夜里,身着黄衣,把匮拿到刘邦的庙里,交给守庙的官员,守庙的官员见如此重要的天命凭证来了,岂敢贻慢,急忙向王莽报告。王莽大喜,亲自到刘邦庙里拜受金匮。

金匮到手,王莽认为称帝的证据已经十分充足了,于是坐在未央宫里,下诏称帝,正式建立了他的新帝国,而西汉至此终于灭亡。为了把金匮这一闹剧演得更真实,王莽自然按金匮中文字的吩咐,委哀章以重任,并到处寻找叫王兴和王盛的人,以应符命。结果一个叫王兴的城门令史之类的芝麻官和一个叫王盛的卖饼小贩因与天命相符,均被任命为大官。

在夺取西汉政权的交接仪式的禅让大典上,王莽的表演也很具有书呆子气。别人的江山已经抢到手里了,可他出于不想背一个篡位者恶名的企图,依依不舍地拉着被废去帝位的刘孺子的手,流涕痛哭地说:“早先周朝的时候周公暂摄王位,是为了让皇帝更好地复辟,现在我独迫于皇天的命令,却不能如同周公那样了。”这种演得拙劣无比的闹剧,居然让那些出席大典的文武百官,为此“莫不感动”。——当然,现在我们知道,某些时候的某些感动不是源于心灵,而是源于心计。

书呆子的表面文章

王莽想要显示他的帝国与以往帝国相比,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因此自命国号为新,并着手干了一系列自以为新颖的改革。结果,新倒新也,新颖却未必。

书呆子总是喜欢做表面文章,喜欢表面的干净、秩序和整齐划一。王莽改革的头一板斧就是改官名和地名:郡太守改名大尹,都尉改称太尉,县令改称宰,御史改称执法,少府改称共工,太常改称秩宗,大理改称作士。这些官员虽改了新称呼,其职责与权利与以前相较却毫无两样。除了走一回表面文章,表示新朝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是新的外,可谓毫无意义。然后是改地名,长乐宫改名常乐室,长安改名常安。为了和古代典籍《周官》和《王制》上的政区划分一致,王莽下令大改天下地名,以便“郡县以亭为名者三百六十,以应符命文也”。这种不负责任完全追求某种数字上的口彩的做法,导致各地的地名被改得乱七八糟,有的郡一连改了五次名字,吏民不能记,每次下诏书时,不得不注明其原名称。

改本朝的官名,官员们即使不满也无可奈何,但王莽以黄帝和虞的后代自居,认为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他是目前已知世界里唯一的最高统治者。汉朝原来分封的诸侯和四夷竟然也称王,这是严重违反新朝原则的,遂下令诸侯王一律改称公,少数民族之王则更为侯。最强大的北方民族匈奴——它的单于则被王莽改为降奴服于这一具有侮辱性的名号,从而引发了绵延整个新朝的边境战争。

后来,王莽见用武力无法使匈奴屈服,又派出使者,许以重金,条件是他们自行改名为恭奴,单于改为善于。单于贪图王莽的金币,表面上答应了,然而钱一到手,依然一如既往地不断入侵。东邻高句骊则被王莽别出心裁地改为下句骊,行事真如小儿一般可笑。

王莽以洛阳为东都,常安为西都,又按《禹贡》的划分将天下的州划为九个,爵位则向周文王的周朝学习,分为五等。为了和周朝的诸侯国相仿,王莽也分封了多达一千八百个侯,这些侯爷们虽然受了封,却没有得到封地,常年困居在长安,每个月由国家提供生活费。由于生活费太少,不少侯爷竟然跑去给人家当佣人。这也算是中国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政治轶闻了。

王莽改革中真正有点内容的是将几百年前就废除了的井田制借尸还魂,他下令说,古时候,一夫一妇有一百亩田,什一而税,因此国给民富而颂声作。这是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因此,他把天下田更名为王田,奴仆更名为私属,都不许买卖,“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与九族邻里乡党。”殊不知,这种改革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明显不相配套,书呆子泥古信书,生搬硬套,只留下笑柄。

书呆子的第二个特点是好古,古代的书呆子总是怀念更古的书呆子。王莽改制学古人,完全不顾当前的现实与古代的情形根本就是两样,再一次干出刻舟求剑般的政治改革。如此所作所为,弄失败了不奇怪,要是不失败倒奇怪了。

总之,说王莽的改革乃是书呆子的改革并非空穴来风。举凡书呆子所具有的做事方法总是喜欢从古人那里找依据,从老天那里找理由,然后文过饰非,只重表面的和谐而从不过问真正的实效,这些特征在王莽身上比比皆是。故此,班超以为“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理,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在王莽这个书呆子看来,只要制定出一套看起来完整的制度,就可以天下太平,万方乐附,凤凰也来凑热闹跳曲的士高了。但真实情况又哪里是这样呢?整个新朝里,“公卿旦入暮出,议论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一切贪残日甚。”也就是说,新朝国家机器的上层,天天都在为了纸上文章而忙个不停,结果具体的当务之急反而没人理会。这样的帝国,岂有长久之理?

改革家末路

等到赤眉、绿林军起,新朝危在旦夕时,王莽又来了一个书呆子的改革:令太史推算三万六千年的历纪,六年改一次元。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了,这先生居然有闲心去关心几万年的纪年,迂腐得也算可以。此外,他下书声称自己当如同黄帝那样飞升成仙,“欲以诳耀百姓,稍解盗贼”,结果是“众皆笑之”——没准把他当做失心疯了。

农民起义一浪高一浪时,王莽忙着干的还是攻打匈奴,想让他们成为恭奴。为此,他下诏在全国招募有奇技之人。来应聘的人五花八门,有言能过河不用船只的;有言能不要一粒粮食,用药就可以使三军不饿的;最神奇的是一个人声称能飞行,一日千里,可以充当侦察兵。王莽很感兴趣,这个会飞的家伙用大鸟的羽毛插遍全身,从高处跳下来,飞了百来步便落在地上。王莽虽知其不可用,“苟欲获其名,皆拜为理军。”

就在更始军快要兵临城下时,王莽还干了一件更书呆子气的事。他的臣子崔发向他进言:古时国家有灾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于是,新朝最激进的改革家王莽带着群臣到南郊,向老天陈述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为了壮大痛哭队伍,王莽在痛哭现场设立粥厂,凡是参与痛哭事业的,一律赏以粥喝,那些流离失所的饥民于是天天跑来痛哭,整个国家如丧考妣。而其中一些哭得特别动情的,则被王莽任命为郎官,以至于几天内这个帝国突然就多出了五千多名中级官员。

自从手握天下大权以来,王莽这个维新的改革家便沉浸于他认定的改革事业中。这个书呆子很敬业,十分刻苦地按照他对世界和历史的理解来想当然地治理着这个庞大的帝国,几乎完全没有时间享受,而是沉浸在对国家的设计里,不时会为自己的某些伟大设想兴奋得彻夜难眠。他当然没有想到这种改革的结果是灾难性的,他毁了他的帝国,也毁了他自己,并使天下陷入几十年的长久混乱之中。

书呆子改革家王莽几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但这家伙好像在人格上似乎还有些魅力。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更始军攻进长安,他的帝国的存亡只能以小时计时,他的身边竟然还有千余人跟随他,并几乎悉数为他战死,流尽了血管里最鲜红的一滴血。而我们熟悉的励精图治的亡国君崇祯自杀时,身边仅有一个老太监。那么多的人为了书呆子的改革殉葬,王莽也算是值得了。

王莽死了,这个热心改革的形式主义者和唯美者的书呆子用火将自己烧成了一堆灰,他的愤怒和委屈只有到九泉之下再去辩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