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忠坐下后,问:“杨柳青人董子成你认识吗?”白妞:“就是那个董掌柜?他说了,他是你的老乡。董掌柜不是个好东西!”安文忠:“嗯?”白妞说:“唉,我一个女人家,干开店的营生真不是个好营生。整日迎来送往,啥样的人都能遇上。也不光董掌柜不是好东西,有不少男人都是那个德性,都想打我的主意。我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对付他们。”安文忠笑道:“呵呵,瞧我这妹子,本事大了,啥样的人都能对付了。你都是怎么对付的?”白妞把脖子一梗,大声说:“怎么对付,很简单,土匪来了,我就说我是崔化龙和石青的人。你说怎么着,土匪还真怵这两人的名字,真管用。从新疆大路上的商人来了,你猜我怎么说?”安文忠笑着说:“嘿嘿,你不会说你是新疆巡抚文将军的人吧?”白妞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哥,算你说对了,我不光说文将军,还说你呢。我说大营客安文忠那是我哥,新疆巡抚文将军那也是我的人。我这么一说,那些人还真的就收敛起来,不敢再打我的算盘。”安文忠凝神看着白妞,心疼地说:“唉,白妞妹子,别这么耗着了,遇上不错的,能托付终身的,就嫁了吧。”白妞一听这话,突然伤心落泪:“哪一个是能托付终身的?开了这个店,我在人们的眼里总是怪怪的,好像我不是个正经女人了。能看上我的人很多,可哪一个不是只想拿我找乐?哪有愿意跟我成亲,相亲相爱过日子的?谁能理解我啊,也就哥哥你知道我的难处。唉,安大哥,我这一辈子看上的只有你。我也知道,我这是在单相思,我已经做过崔化龙的压寨夫人,今生今世再也配不上你。咱们有缘相识,却无缘做夫妻。这一点我心里明白。”安文忠听得心里很难受,紧皱着眉头,用手掐着额头,反省说:“当初为了给你找个生存的活路才开了这个店,没想到你越干越大,干得这么好,唉,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都分不清了。”外头有人喊白店主。安文忠只好起身告辞。临分手时嘱咐说:“白妞妹子,我还是那句话,要遇上合适的,你就嫁了吧。”白妞:“你就不要操那份心了,你一年能来看我一次也就行了。”白妞送走了安文忠,赶紧风风火火地去前店。
塔勒奇京货分店的早晨,高旺正在开店门。他显得很高兴,边干边唱“啷里格啷”。
巧云在里边收拾着柜台。她擦柜台时,特别留意柜台上那道缝。她一看见那道缝就生气,把嘴噘得老高。
有顾客上门了,是一位大胖维吾尔族人,是管理巴扎集市的伯克。高旺彬彬有礼地:“萨拉木!巴扎伯克老爷你好!”巴扎伯克:“萨拉木!亚克西姆!”高旺:“欢迎您光临。您要京货么?”巴扎伯克:“我不要京货,我急用钱。”高旺见伯克把金沙放在柜台上了,便说:“哦,您是典当金沙。”高旺照旧把这个管理集市官的金沙倒在了柜台上,照旧用手指去拨拉。
巴扎伯克似有警觉,用狡猾的眼睛看着高旺。
巧云在一旁很着急,想给高旺提个醒,打个手势,可是他就是不抬头,只是在那儿认真地拨拉。巧云已经看出伯克在注意高旺,好像要出事。巧云急了,大喊一声:“高旺!”高旺一激灵,瞪大眼睛看巧云:“怎么了?”巧云:“伯克老爷等用钱,肯定有急事。”机灵的高旺立刻哈哈笑道:“伯克老爷,您的就不检验了,就算上等金沙吧。”高旺说着,把柜台上的金沙收起,称出分量,然后写小票,算钱。
巴扎伯克是有备而来,待高旺把金沙都收起后,才发现柜台上的裂缝。巴扎伯克不动声色,等拿到典当小票后,仔细一看,果然日期不对,便当场质问:“你写的日子对吗?为什么提前一天!”高旺装懵懂:“啊?是吗?我看看。”他接过小票仔细看,看后连声道歉,“哟,是我记错了。啊对不起,我记错了。”巴扎伯克恼怒起来,猛地一拍柜台:“我的错了,别人的都错了?你在骗人!你是黑心商人!”巴扎伯克又猛拍一次柜台,突然反手一接,凶狠地质问高旺,“这又是怎么回事?”高旺看着伯克手中的金沙,急忙掩饰:“啊,对不起,金沙没收净,对不起。”巴扎伯克没理会高旺,而是扭身进入柜台,从柜台下面抓起一团棉花。高旺大惊失色,早已吓破了胆。
巴扎伯克高大粗壮,只用胳膊肘一推,就把高旺推得连连倒退。巴扎伯克把棉花放在柜台上抖,抖掉不少金沙颗粒。看着自己的金沙被这样侵吞掉,巴扎伯克气红了脸,一把揪住高旺的脖领子,提到大门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拳打脚踢,很快就引来很多人观看。维、蒙、回各族同胞听说高旺侵吞金沙的卑劣手段后,个个义愤填膺,都上去踢打高旺。高旺被打得鬼哭狼嗥。
巧云再也看不下去,突然从店中跑出,发疯般哭喊着趴到高旺身上,如同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高旺。
围打高旺的男人们一见这情景都住了手,有些女人却仍不罢休,也许是受过高旺害的缘故,仍然很生气,居然向巧云动起手来。
有几个男人趁此机会冲进店铺拿东西,很快演变成哄抢。
恰在此时,安文忠和尧乐瓦斯从此路过,见此光景,急忙上前阻拦。
塔勒奇有不少人认识尧乐瓦斯,知道他是温宿王的女婿,又是很有名的维吾尔族商人,对他都有一些敬畏,因此,哄抢和打人的事都停止了,纷纷低着头后撤。
尧乐瓦斯生气地质问:“你们都疯了,为啥欺负汉族阿达西(朋友)!”巴扎伯克过来说:“尧乐瓦斯先生,这个高掌柜心歹黑,他欺骗咱维吾尔族人。他把我们的典当小票都少写一两天,为的是使我们赎不了当。更可恨的是他在柜台上挖一道缝,把我们的金沙漏到他柜台下。他还不该打吗?”安文忠听后,去问趴在地上呻吟的高旺:“他们说的是真事吗?”高旺哭哭咧咧:“大哥呀,你快救救我吧,他们再打我就活不了啦。”安文忠很生气,一把拨拉开高旺拉他的手,又去问巧云:“你说,高旺做没做这些事?”巧云很伤心,哭着说:“我早就劝他,不要那样干,他就是不听。呜呜呜!”安文忠弄清端倪,立刻暴怒起来,举起马鞭拼命抽打高旺,边打边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把文丰泰的脸都丢尽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围观的维吾尔族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不动了。
尧乐瓦斯赶紧把安文忠拉劝开,又与巴扎伯克把打伤的高旺架进店里去。
进屋后,安文忠仍然怒气难消,质问高旺:“谁让你做的典当生意,嗯?文丰泰是我安文忠的,你要按照我的规定去做,你为什么私自做主?就算你的主意是好主意,也要与我商量以后再说嘛。瞧你干的这些事,你这不是疯了吗?你眼里不光没有我,谁都没有了!顾客是上帝你知道不知道,你想愚弄上帝,你愚弄得了吗?你这是自找苦吃!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你非被打死不可!”高旺哭了,哭得很冤:“这地方不比伊宁和绥定,这地方的人还是货换货的习惯,也特别喜欢典当。我不得不顺着他们的喜好去做生意嘛。”安文忠生气地:“我不再跟你废话,是对是错你自己想,想好了再跟我说!你现在把账本拿出来,我要查账!”高旺一听,立刻蔫了,但又不得不去拿。
通过清理账目,高旺的阴谋诡计彻底败露,一本京货店的明账,一本典当铺的暗账全被安文忠查了出来。
安文忠气愤地:“你这个大混蛋,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还弄一本典当用的黑账!好哇你,占用京货店的资金去经营你自己的典当铺,典当铺的盈利比京货店还多。行了,你就此打住,这个店关门,有什么损失算文丰泰的。你给我回总店去,别在这儿给文丰泰丢人了!”塔勒奇风波平息后,安文忠痛定思痛,竟也思出甜来。安文忠问文发损失多少,文发说:“店里的东西被人拿走不少。又有一些人拿来小票赎当,可东西不见了,只好赔人家。
总共算起来亏两千多两银子。”安文忠突然拍手说:“哈哈,亏得好,亏得好。”文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安文忠从摇椅中站起来:“高旺这小子就是聪明,机灵得很哪。他发现了一个很好的赚钱途径,只是他没用好。高旺有一句话说得好啊,塔勒奇那地方都习惯货换货,生活中更习惯典当。这可是一个大发现,其实不光塔勒奇,南疆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文丰泰不能光卖京货喽,也要兼做货换货和典当的生意,要迎合当地人的习惯。”文发恍然大悟:“哦,我说你这么悠闲地一直在那儿转呢,原来是在琢磨这件事。哥,要不要告诉新去的分店掌柜,让他到塔勒奇还兼营典当?”安文忠:“当然要做。不过,典当要有典当的规矩,咱们要制定好细则,以备以后其他分店用。不管怎么说,万事都要遵循‘诚信’二字。高旺倒霉就倒在不诚信欺诈顾客上了。”文发笑道:“要这么说,亏两千多两银子就值了。这真是坏事变好事。”安文忠:“还有呢,我听尧乐瓦斯说,这里人也很喜欢支放这种形式。”文发纳闷地问:“支放?什么意思?”“支放就是赊欠。比如,春天赊鞍蹬一套,秋后还骏马一匹;夏天赊砖茶两块,秋天还棉花百斤等等。总之,他先用你的东西,再秋后算账。因为时间长,利润也就很高。少数民族同胞愿意支放,因为,这能解决他们资金短缺的燃眉之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咱们可以考虑增加支放生意,不过,利润不要太大,要适中才好。”文发:“是,我明白大哥的心情,赚钱不要太黑,不要急于吃成胖子。”安文忠长叹一声:“又到关键时刻了。典当也罢,支放也罢,货换货也罢,都要遵循一个原则,打出一个旗号,那就是‘方便民众,惠及同胞’。只要做到这一点,而且是真心实意的,就一定能做好。我好好想一想,定个统一的规矩出来,到时候你再看。”文发问:“高旺和巧云怎么安置?”安文忠一提高旺就很生气:“这个高旺,满肚子机灵气可就是冒出的都是坏水。他这样见财忘义、行为不端,按道理应该开除!唉,可是开除了他巧云怎么办?还是留下他吧,让他在总店里当伙计。”高旺和巧云正在房里犯嘀咕。高旺央求巧云:“安文忠毕竟是你表哥,你去求求他吧,你说话一定比我管用。”巧云简直委屈透了,眼泪汪汪地:“你不是给我定规矩不许提表哥吗?你这个男子汉是真有志气呀。”高旺嬉皮笑脸地:“嘿嘿,那得分什么时候。咱现在是山穷水尽,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不低三下四怎么行?你去求求他,只要不开除我,让我干什么活都行。”巧云没好气地:“我不去!我没脸见人,要说你自己去。”高旺见二丫头在院子里,马上把他喊过来让进屋。二丫头横眉立目地看着他,不说话。高旺求道:“老大哥,你可是我的好哥哥啊!咱和安文忠从小就在一块儿玩,长大又一块儿拉纤、逮鱼、撑拖床。现在我落难了,你不能不管。”二丫头把眼一瞪:“瞧你做的那些混账事,你是自找!”二丫头扭身要走。高旺拼命拉住他的衣裳:“好大哥,你不能走。我是错了,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二丫头怒声道:“你向安文忠认错!”高旺赶紧说:“老大哥,我怕被开除,当惯了京货店掌柜,再去干货郎我已经吃不下那份苦。唉,我后悔呀,我的积蓄已经足够开个京货店了,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就全光了。老大哥,你不能看着我出去要饭吧。你替我向安文忠求求情,千万别开除我,让我留在文丰泰有碗饭吃。”门突然被推开,是安文忠出现在门口:“你们嘀咕什么呢?”面对安文忠,三个人居然都没了话说。
二丫头急了,冲高旺:“你可说呀!是你惹的祸,你凭什么让我替你求情!臭德行!你自己说!”巧云很难为情地看一眼安文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高旺浑身哆嗦,满脸哭丧相:“文忠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又错了。”安文忠平静地:“你想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吗?”高旺很害怕地:“别,别,大哥,你先别说出口。你千万别开除我呀,我不是东西,我活该,你可得给巧云留个面子呀。大哥,看在咱们相处多年的份儿上,你就让我在文丰泰干下去吧。我当伙计也行,干杂活也行,只要我们两口子有个地方待就行。”安文忠长叹一声:“论你见财忘义的大错,论你给文丰泰造成的损失,你是非被开除不可的!唉,咱们这是在新疆,毕竟还要念老乡亲的情分,还有我表妹巧云,我怎能忍心把你们赶出去。你就留在总店跟王哥干杂活吧。表妹去给文发家的做帮手。”高旺闻听,喜之不禁,赶紧向安文忠作揖,又拉着二丫头的手说:“以后我听你的。”安文忠不耐烦地:“你看,你看,这个熊样,跟耍猴似的,用得着这一套吗?”高旺嘿嘿笑起来。巧云难受极了,哽咽着说:“表哥,我们给你惹的祸实在太大了。你要是原谅我们,只怕别人心中会不服。”安文忠劝慰道:“那也要这么做。唉,只要高旺以后能真的改好就阿弥陀佛了。”高旺语言铿锵地:“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你大仁大义,宽容厚道,我也要知恩图报,要赎罪,要为文丰泰多出力!不信,你以后就看着。”安文忠没再理他,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