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忠在新宅内宴请画店掌柜王金甫。
安文忠诚恳地说:“大叔,您为我们安家操了不少心。今天特备一壶酒,向您表示感谢。来,我先敬大叔一杯。”王掌柜:“哈哈哈,好啊,大侄子你有这份心我太高兴了。我与你爸爸是老相好,老弟兄,感情很深的。你家一直很贫困,能看到你家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我打心眼里高兴,真高兴啊!好,我干了这杯酒。”安文忠又说:“大叔,我常年在外,无法尽孝,爸爸难免寂寞。您和我爸爸是老朋友,我爸经常能在您这儿串门聊天解闷,这也是您对我们家的帮助。就为这,我再敬大叔一杯。”王掌柜笑道:“这可不是敬酒的理由。你父亲到我这里来和我聊天,解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闷,是我们两个人的闷,我也要感谢你爸。”安瑞章:“哈哈,要这么说,这杯酒咱就一块儿喝了吧。”王掌柜喝了这杯酒:“文忠啊,你如今新宅有了,亲也成了,我很想知道,你以后是怎么个打算?”安文忠:“不瞒大叔您说,我的心不算不大,因为我看到了巨大的商机。”王掌柜:“噢?这个商机是什么,能露露吗?”安文忠:“很简单,就是三个字,‘不方便’。”王掌柜愣住了,一时不明白,看一眼安瑞章。
安瑞章摇摇头:“不方便?什么意思。文忠,你就把话说明白吧。”安文忠侃侃言道:“我说的不方便是指新疆和内地的贸易不方便,因为这个不方便才使两地货物的差价拉大,物资奇缺。我要趁这个不方便大干一场,每年走一趟沙漠和大草地,把新疆的各种特产宝藏运到北京和天津,再把京货运进新疆,这样来回都能得利。我要趁别人都还没想到或者想到了不敢干,敢干又没有资金的时候狠干它几年。我已经有了经验,对这件事充满信心。”安瑞章问:“怎么非要京货,天津货就不行么?”安文忠:“在新疆,北京货、天津货都叫京货,是区别于俄国货的称呼。早先,新疆是不缺京货的,阿古柏占领后的十余年,京货就断了。现如今,有很多在新疆居住的人都盼蓝眼了。所以我说,这是一次很好的巨大商机。”王掌柜听了备受鼓舞,击掌称赞道:“太好了,文忠啊,你让我这老朽都听得热血沸腾了。啊,要是倒退二十年,我非跟你去闯荡闯荡不可。哎呀,照你这么一说,这条大营路不仅仅是货郎的问题,这里面还有大文章可做。新疆地域那么大,人口那么多,靠你安文忠一个人怎能干得过来,以后肯定会有更多杨柳青人加入到大营客这支队伍中去。我敢预言,杨柳青的第三次辉煌就要因赶大营而到来!这真是咱杨柳青的一大幸事啊!文忠你知道么,咱杨柳青在半年前出现过奇异天象,每天黄昏时西北上就放红光,连放了近三个月。这肯定是上天在暗示着杨柳青的辉煌,分明指出了这辉煌就来自西北。文忠你就好好干吧,准没错!”安瑞章:“文忠已经说了,他这一次就要带文发去。”安文忠:“有一件事我正要求大叔您呢。”王掌柜:“什么事,你只管说。”安文忠:“生意做大以后,我肯定需要帮手,而且是要有商业才能的帮手。二弟文发勤奋好学,跟爸爸认识了一些字,三弟和四弟却都是睁眼瞎,挑水拉纤撑拖床全行,可就是大字不识一个,做起生意来岂不要误事?尤其是大宗货物的生意,更需要能写会算才行。我是想让三个弟弟都跟您学记账学算盘,学成后做我的帮手。不知大叔您同意不同意?”王掌柜满意地摸着下巴:“大侄子能看得起我,我很高兴。要是只学记账打算盘,我还真能胜任,每天抽时间教一会儿,半年就可以教会他们。不过,文忠,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得答应我。”安文忠爽快地:“大叔您尽管说,您的事就是我的事。”王掌柜:“我已经从你身上感觉出来了,上西大营去做事非常好。我想让你把我的儿子王祥带去新疆历练历练,让他提前进入那个圈子。杨柳青的第三次辉煌不能没有我王家人参与。”安文忠高兴地:“好啊,太好啦!不过,可要跟王祥兄弟打好招呼,出门就受罪,这是必然的。尤其是往新疆走的这一趟,不说是九死一生,人也要脱一层皮。只要王祥兄弟不怕受罪,只要大叔您舍得,这事就成了。”安瑞章担忧地:“兄弟,你让王祥去新疆,你的年画店怎么办?王祥不是在跟你打理年画店了吗?”王掌柜苦笑道:“老哥,你还没感觉出来吗?这年画业和漕运一样,都在走下坡路,就像是西边的日头,要日落西山了。可文忠开创的赶大营这条路呢,就像刚露脸的太阳,红彤彤的,刚开始向好处走。这可是一次大好时机啊,我守着老哥你和文忠大侄子,怎能坐失良机?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能在家守着这一摊安度风烛残年,但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和我一样,他必须要跟上大营客这支队伍,必须出去闯荡闯荡。”安文忠:“好,那就这么定。大叔,为了您的独具慧眼和高瞻远瞩,我再敬您一杯。”第二天早晨,安文忠走到胡同口,差点与二丫头撞个满怀。二丫头也吓一跳。他静静神,突然横眉立目:“安文忠,你不是东西!”安文忠很感突然,十分生气:“二丫头,我看你又要欠揍!我怎么得罪你了?”二丫头愤怒地指着安文忠:“你没得罪我,可你对不起柳霞。柳霞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娶别人?”安文忠皱起眉头:“姓王的,你这话是怎么说,柳霞早就成了人家的姨太太,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就不许我娶媳妇?”二丫头凶得似要打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要是,爱上一个女人就要爱到底,怎能再去搂着别的女人睡觉!我知道柳霞只爱你一个人,不爱我,可是我爱她,爱得要死!我得不到她,也决不再碰别的女人!姓安的,这一点,我比你强!”安文忠二目似剑一样刺向二丫头:“二丫头,我知道你一直对柳霞没死心。我知道你是真心地爱着柳霞,我也知道你个王八蛋陷害过柳霞,你陷害她能算是真爱她吗?你那不是要毁她一辈子的名声吗?要论这一点,你才不是东西!”二丫头一下被震慑住,他浑身一激灵,早已变得灰溜溜。突然,他挥掌打起自己来:“我是办了一件混蛋事,我对不起柳霞。我很后悔,直到现在还后悔。”安文忠:“是真后悔吗?后悔为什么还经常跟踪柳霞?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前天晚上你还跟踪呢。”二丫头又突然理直气壮起来:“我那是为了保护她。我要保护她一辈子不再受害!她坐花轿那天投河自杀是我救的她,你救了吗?她大热天坐在运河边一天一天等你盼你被太阳晒得晕了头,是我为她打伞遮阳,你那时在哪里?她经常两只眼直直地呆呆地在运河边和渡船上过来过去,都是我暗中保护着她,害怕她出意外或寻短见。她心里想的是你,而暗中保护她的可是我呀。你知道吗?”二丫头说到这里,眼中泛满了泪水。
安文忠有些感动,长长出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说:“二丫头,看不见你卖水了,你现在靠什么生活?”“还能靠什么,拉纤也没处拉了,只能靠打短工挣点零花钱。我还欠你五两银子呢,现在还不起,我也不好意思提。不过,我以后有钱一定会还你。”安文忠:“你什么时候欠过我银子?借的才算欠,那是我给你的,不算欠。”“那是你说的。我心里另有一本账,我欠谁的,谁欠我的都清清楚楚。我欠你的,高旺欠我的。”安文忠惊讶地:“高旺还欠你的钱?”“他不欠我的钱,他欠我别的。他害过我。”安文忠纳闷:“高旺害过你?”“唉,别提了,一提我心里就堵得慌。”安:“二丫头,你要是在家里不好混,就也去当大营客吧。镇上有不少人已经去了那里,都混得不错,这些天又有不少人找我,说要结伴去呢。你就单身一个人,走后无牵挂,去当大营客最合适。”二丫头突然愣住,使劲儿看了一眼安文忠,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安文忠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大庙门前聚集着十几个人,在商量去赶大营的事。
“在家里的日子没法过了,这两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粮食价格一涨再涨,前几天麦子一斗是五十文钱,今儿再买就涨到八十文,这不是要人的命么?不行了,我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去当大营客。”“唉,我也做着这个打算呢,可孩子他妈愁得直掉泪,想让我去赶大营,又怕我回不来了。”“哈哈,那是怕你有花花心,在外头搞一个小老婆把她甩了。”“穷得饭都要吃不上,你还有那份乐呵心。孩子他妈是让窦文光和李弥那两个干尸包吓着了,害怕我也像那俩人一样,被安文忠用软包提回来。”“你得告诉你老婆,不能只盯着那两个软包,你让她看安文忠,安文忠去两趟都是发财回来的,还有后来的几百号人,都在新疆干的不错嘛。当然了,西域离家万里,要过沙漠瀚海,是有风险,不过,我觉得这风险还是值得冒的。”“我倒觉得,守在家里能活就守在家里,在家里十事九不成了,再去西大营。宁在家里喝凉水,不跑十里赶个嘴,这是在辙的。出门就受罪,这也是都知道的。”“人没逼到那份儿上,逼到那份儿上谁都得豁出去。安文忠要不是乔老大看不起他,他怎能去赶大营?”“这玩意儿还在个人的心气儿,有去了西大营的,其实人家的日子挺好。人家去西大营可不是为了混饭吃,人家是为了寻找发财的道。你比如安文忠,他已经赚几千两银子了,他还要去呢,这不明显新疆对他来说是个聚宝盆么。要叫我看呀,人还是得出去闯荡才会有出息。出路出路嘛,人不出去哪会有路?”不少人连声赞成这一说法。
一人说:“这是明摆着的事,去西大营肯定有风险,但丢掉性命的可能性很小,发财而归的可能性很大。要说人人都发财是不可能的,做什么事都一样,总有能做成的,有跟着陪绑的,这就看个人的命运和能耐了。”另一人说:“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家家走的都是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是要好好商量。
这样吧,有愿意去的明晚到我家,咱们一起去找安文忠,向他当面请教,跟他合计该怎么办。”众人都说好。
当晚,安文忠家来了四个青壮年,安文忠热情地:“请进,请进,各位请里边坐。”来者客气地向安父打招呼:“老爷子您好啊。”安瑞章热情地招呼他们快进屋。
四人坐定:“文忠大哥,我们合计好几天了,凑起来有这么十几个人,决定跟你上西大营去混口饭吃,一不小心要能发个大财回来,就更是我们的造化了。文忠大哥,你看行吗?”安文忠非常高兴地:“怎么不行,不是已经有五六百人去了吗?我是热烈欢迎的。新疆虽说地旷人稀,可那里总是风调雨顺,物产非常丰富,你们只要去了,吃喝就不用愁。到那里不一定都干货郎,五行八作都能干,就是去开园子种菜都能赚钱。经营吃的、穿的、用的,干铁匠、木匠、泥瓦匠,就是买头小毛驴给人家送煤都能养活一家人。”“我们都是拉家带口的,去西大营还是为了挣点钱回来能养家。我们到那里人生地不熟,俩眼一抹黑不说,也是外行,还得靠文忠大哥帮助我们。”安文忠爽快地:“那是当然,我毕竟是个老大营客,知道的多。不光是你们,以前去的和以后再去的杨柳青老乡们,只要找到我,那就没说的,我都尽力帮助。”“好啊,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西大营我们是去定了,‘人挪活,树挪死’,老古语是没有错的。文忠兄弟,我们跟你一块儿走怎么样?”安文忠解释说:“众位弟兄,不是我不想跟你们一块儿走,咱们实在是走不到一块儿去。我要等白露节后才能动身,还要带家口和上百驮的货物,走的是外蒙大草地。那条路十分荒凉,多少天看不见人烟。住的是骆驼队的帐篷,吃的是骆驼队给准备的食物。大草地冷得很,帐篷里住不下,又不能住露天地,你们想一想,你们怎么跟着走?照我说,你们只能走南路。因为,这一路上都是人烟稠密区,不愁吃喝住的事。过了肃州以后才人烟稀少,那也只不过是稀少,不是没有。只有进入大戈壁,在经过苦八站时才没有人烟,但就那么一截子,咬咬牙一闯也就过去了。路费充足的怎么都好说,路费不充足的最好还是挑着货郎担子,边卖货边走,以挣钱弥补川资。当然,这就要拉长去新疆的时间。”“哎哟,要这么说咱们还真的走不了一路。那咱们就各行其便吧。”安文忠:“你们尽管放心,只要到达乌鲁木齐,就算到家了。你们找大十字路口的杨润棠、周乾义、高旺那些人,他们都会给你们提供方便。高旺经营的是我的百货店,你们缺本钱的可以到那里去赊账,有什么困难可以找高旺去解决,就说是我说的。”几个人千恩万谢,说很多客气话才告退。
安文忠一家人正在吃早饭。赵氏不停地忙碌着,为人们盛饭、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