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妞又冲马掌柜说:“哟,这不是马掌柜吗?一年不见马掌柜可是发福不少啊。马掌柜生意做得不错,很兴隆呀,这一回来了这么多货。”马掌柜谦虚地:“哪里,哪里,我没大长进。我还是那百十驼货,剩下的都是安掌柜的。”“安掌柜?”白妞顺口说出这个名字后,才注意到安文忠,不觉一愣,十分惊奇地说,“啊,是安大哥,真是你呀!”安文忠笑得合不拢嘴,十分满意地说:“白妞,你真出息了。他们说得不假,你真有本事。”白妞突然眼泪汪汪的,扭捏着说:“安大哥,这都六七年了,你才露面呀。我想死你了。”安文忠尴尬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劝道:“别这样,别这样,这不是都还活着嘛,也都混得不错,该知足才是。”杨忠和马掌柜都愣在那里,互相看一眼。杨忠悄悄说:“原来他们认识。”马掌柜也小声说:“看来他们的关系还不一般呢。”杨忠笑道:“这个安文忠,深藏不露。”白妞抹了一把眼泪,笑起来,招呼伙计快把骆驼安排好,又招呼几人:“走吧,快进客栈吧。进了这个门口就算进了你们的家啦。”白妞走进客栈后就开始张罗,高腔大嗓地喊道:“胖嫂,快泡茶,要泡最好的明前茶。
告诉大厨快做饭,那不是有新宰的羊嘛,炖上,今儿来贵客了!”白妞转回头,“几位贵客先歇会儿,我去张罗张罗。”说罢,旋风一样刮了去。
马掌柜开玩笑:“安掌柜,你可是贵宾的待遇,我们今儿要沾你的光了。”杨忠也说:“是,是不一样。看得出来,白妞店主今儿特别高兴。哎,安掌柜,你真厉害,咱们在路上说了那么多白妞的话,你竟能一个字都不露。你跟白妞到底是啥关系呀?”安文忠笑道:“啥关系,熟人关系,别的没有啥。当年我们都是被土匪崔化龙掠上山寨的,后来又有机会一块儿跑出来。我跟另两个货郎随西征军去了新疆,白妞在这儿干了个小吃店。快七年了,是老话了。”马掌柜惊叹:“哦,原来是这样。”杨忠:“怪不得白妞说七年了,想死你了。喂,安掌柜,你没见吗?白妞对别人都是在作戏,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对你可是真动情。啊,难得哟。”安文忠笑笑:“我们是患难之交嘛,也有那么点姐弟之情。唉,你们知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吗?”杨忠笑说:“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你说,也让我们分享分享。”安文忠:“当年,我和另一个老乡做货郎生意时,路上遇见一个妙龄女子,没穿衣服,只披一块兽皮,见到我们后不好意思再走,蹲在那里用兽皮裹住身子,等我们走过去后她才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回家去。这女子就是白妞。”马掌柜:“啊,过去的白妞这么穷呀。”杨忠瞪大好奇的眼睛:“那后来呢?”安文忠:“后来嘛,我看她可怜,给她买了一身衣服,放她家门口了。”马掌柜:“也没打声招呼?”安文忠摇摇头。
杨忠又问:“再后来呢?”“再后来,就没见过面。一年多后,我和另两个货郎被土匪抓了去,在山寨里又遇见了白妞,我们又一起跑了出来。就这。”胖嫂送茶来了,热情大方地招待着他们。
货物在骆驼圈子中间码放得很整齐,骆驼或卧或躺,都在休息。
客栈的客房这边还很清静,偶尔从饭店那边传来猜拳行令的粗犷声音。
白妞一个人静悄悄地来到院中,坐在凳子上,仰天望月,长叹静思。
饭店里行酒令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白妞很烦心地皱起眉,将眼闭上,恬静地休息。
行酒令来自骆驼队的脚夫们。
杨忠站起大声喊叫:“弟兄们,从明儿起,一直到北京就不给酒喝了,所以今儿晚上都尽情地喝,喝醉拉倒!”桌子上啃剩下一堆羊骨头。
马掌柜高兴地:“这顿饭吃得真舒服,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我已经酒足饭饱,我要撤了。”杨忠阻拦道:“别呀,马掌柜,咱再干一杯。”马掌柜脸红红的,眼睛迷离着:“不行,不行,杨大哥快饶了我吧。”安文忠劝道:“喝好了就得,不要勉强,这玩意儿喝多了难受。”杨忠:“哈哈,其实,我已经喝晕了。不知怎么的,今儿特高兴,就是想多喝。来,安掌柜,咱哥俩干最后一杯吧。”“慢着!”白妞大喊一声,款款而来。白妞又显得很有精神,笑容可掬了。她斟了一杯酒,举起说,“你们都是我的熟人、朋友,早就该过来照顾好你们。来,我敬杨驼户生意兴隆,骆驼越来越多。马掌柜,我祝您买卖越做越大。安大哥,我先喝干!”白妞一饮而尽。
酒宴散后,他们回到客房。杨忠躺在铺位上说:“马掌柜,你看出来了没有,白妞对安掌柜可是真有那意思。哎,敬酒都不一样,祝我生意兴隆,祝你买卖越做越大,就是不祝安掌柜,为啥,在白妞心里,安掌柜的位置跟咱们不一样。”马掌柜笑笑:“我以为只我看出来了呢,你这心也这么细呀。哎,说不定今晚那边就有好戏。”二人笑。
安文忠在客房里正与白妞促膝长谈。
白妞悲伤地说:“唉,没想到周大哥和刘大哥都没了,他们帮我一两银子的情分我还怎么还呀?”安文忠劝道:“也许他们还活着,但愿古城子那两具尸体不是他俩。不过,我想他们活着的可能性不大,都快七年了,要是还活着,我们怎么也能见上一面。要是他们回家,你这里是必经之路,他们一定会到你这里来。”白妞:“安大哥,今生今世你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我的爹娘都没给我买过那样一身衣裳,你又送我这样一个客栈。说真的,这些年,我没有哪天不在想你。”安文忠赶紧摆手:“别,白妞,你别这样说,我只是送给你三两银子,可不是送给你一个客栈。这个客栈、这一大摊子生意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这是你的本事,跟我没任何关系。”白妞眼泪汪汪地:“没有你当初为我买下这个店,我能有今日吗?这个情我是怎么还都无法还清的。”安文忠慌神了,赶紧解释:“白妞,你听我说,我当初其实就是把银子借给你的,这么着吧,你还把那三两银子还给我。你就不欠我啥了,怎么样?”白妞生气了:“安掌柜,你怎么就不懂人家的心呀。你想跟我弄得清清楚楚没有瓜葛吗?我就不还!”杨忠在窗外偷听,当他听到白妞生气时,怕白妞突然出来,赶紧离开,回到自己房间。
马掌柜急忙问:“怎么样,有意思了吗?要是有意思了让我去听听,听白妞怎么叫床。
”“不对劲儿,安掌柜没那意思,白妞正生气呢。这时候你千万别去。”安文忠客房里,他微笑着,看着白妞说:“你真是长进不少,成了一个很出色的店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逢人面带笑,遇事不慌张。白妞啊,你历练出来了,跟原来的白妞可是大不一样了。”白妞苦笑:“还不是挤兑的。干的就是这个活,我要是吊着脸子瞪着眼迎接你,你不得吓跑呀。”安文忠:“哈哈哈哈!别人谁爱跑谁跑,我是不跑。”白妞看着安文忠大笑的模样,就那样不眨眼珠地盯着。
安文忠被看毛了,不自然地说:“哎,你别这样看着我。”白妞答非所问:“你给我买的那身衣裳我还存着呢。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我真想嫁给你。”安文忠又不自在了,只是“噢”了一声,停一会儿才说,“我是觉得,你都那么大的姑娘了,总得有一身出门穿的衣裳,没有不行啊。”“都快七年了,你该有家室了吧,也有孩子了吧?”“啊,嘿嘿,嘿。”“傻样,嘿嘿啥。你倒是有还是没有?”“我不愿意骗你,没有。”白妞把眼一瞪:“没有你不痛快说!”她很快又柔和下来,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啥,你怕我赖给你。你说,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个?”安文忠点头:“白妞,你是好人,我不骗你,我是这样想的。我也快三十的人了,按说早就该成亲了。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点是不能错的,我必须要回家办这事。实话跟你说,我这一次回家就是为了娶个媳妇。”白妞低着头,半天才说话:“安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做过崔化龙的二夫人?”安文忠一下子愣在那里,只见嘴唇动,不见声音出,样子十分尴尬。
白妞冷笑道:“我不难为你了,我心里啥都像明镜似的。这就是我的命,我得认。安大哥,你睡觉吧,好好睡一觉吧。”白妞说完,起身就走。安文忠一脸茫然,欲说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
在门外偷听的马掌柜赶紧溜走。
骆驼队在行进中,安文忠默默地走着,在想着心事。
马掌柜凑上来说:“安掌柜,我看白妞怪可怜的。看她表面风风光光、嬉嬉笑笑,原来心里也有苦水。”安文忠一愣,看一眼马掌柜:“你在说啥呢?白妞心里有苦水你怎么知道?”马掌柜笑道:“实话跟你说,白妞把你安排在单间,我和杨驼户都很嫉妒,偷听你们说话呢。唉,我们都知道了。”安文忠瞪大眼睛:“好嘛,你们在偷听!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你们不会自甘寂寞。”马掌柜:“安掌柜,白妞这些年一直没嫁,她是不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你?”安文忠:“是不是我那是她的事,我哪能管得了。她在最困难时我帮过她,那只是帮点小忙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白妞长的不错,品性也好,给你做老婆挺般配的,你怎么就不动心呢?”安文忠沉默片刻说:“人呀,有些事很难说清。这里的详情你不知道。”马掌柜不以为然地:“不就是白妞做过崔化龙的二夫人嘛,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还计较它干啥?难得这么一位好女子,心仪你这么多年,苦苦等候,你不觉得这是人生非常难得的事吗?”安文忠一脸刚毅,眉头紧皱,想想后还是摇摇头。
经过数千里跋涉,骆驼队终于来到北京半壁街合意客栈,在客栈大院内卸货。货卸完后,杨忠便和安文忠告别。杨忠说:“安掌柜,就此分手吧。看来年后你是回不去了。明年今日你要是打算走回货,就在这个日子到这里来找我。”安文忠激动地:“一定,一定。杨大哥,非常感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的同窗和好友恐怕都来不到北京,更回不了老家。”杨忠:“是破例了。那是在半路上,要是在古城子,我就无法给你打圆场。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它了。”安文忠千恩万谢。杨忠又说:“安掌柜,我看你是个善良心肠的好人,我跟你说实话,把走大草地的事儿向你交代清楚,省得你走弯路浪费时间。新疆古城子有骆驼队,北京和西边的归化城也有骆驼队,两头都是在白露节开始起运,都是在夏至节回到家。你要是明年今日走货,就来这儿找我,要是想提前回新疆,就在今年的白露节到归化去找那里的骆驼队。
”安文忠一听,连连感谢,摇着头说:“罢了,罢了,杨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你都忘记自己挣钱了。大哥,咱们后会有期!”安文忠送走杨忠,自己住在客栈里,冷冷清清。店小二来送水,问安文忠:“都到腊月十五了,人人都往家里奔,您弄这么多货来怎么卖呀?”安文忠:“我也正愁呢,这时候找谁去卖货,只能找你们齐店主帮忙了。”安文忠有些慌神,匆匆去找客栈的齐店主。
齐店主答应为他想办法,但又表示离年太近,很难再找到买主。
安文忠只好耐心等待,有时就急得在院子里溜达,问扫院子的店小二:“这都三天过去了,你们店主怎么还没把客商找来?”店小二:“我哪知道,你去问店主啊。”安文忠:“我昨天问了,店主说那两个客商不在家。”店小二:“噢,那就没辙了。安掌柜,这事不能急,你就等着吧。”第二天,安文忠吃过早点,正要去房间,店小二把他喊住:“安掌柜,我们店主让您去一趟。”安文忠:“好嘞,多谢啦。”店小二:“嘿嘿,好事多磨嘛,这才五天你的买卖就要做成啦。”安文忠匆匆来到店主的客厅,发现那里已经有两个陌生人。
齐店主迎上:“安掌柜,我给你请来两位客户。这位是专做皮毛生意的顾掌柜,这位是专做药材生意的田掌柜。你们今天在这里认识了,以后就是生意道上的朋友了。”三人互相施礼,客套一番。
顾掌柜:“年关将近,咱们都很忙,就开门见山吧。安掌柜把货单报给我们,将价格列清楚,我们看后再做商量。田掌柜,如何?”田掌柜点头答应。
安文忠高兴地:“好,我这就列货单。二位稍等。”安文忠匆匆回房去列货单。安文忠在货单上行文流畅,但在定价时却常常举棋不定,犹豫难断。但他最终还是将货单列出,高兴地去见二位掌柜。
二位掌柜拿到货单仔细看。看后,田掌柜说:“不知货物品质如何,若属上等品质,此价格定的也是略高。”顾掌柜也说:“我看皮毛货物也有同感。安掌柜真精明啊,市场价位掌握得很准。不过,即便是货物品质属上等,这个价格确实偏高,要让利一成才能成交。因为,年关将至,谁家存货都不如存银子安妥。安掌柜开的价格,应该是在明年二三月出手的价格。”齐店主看了看安文忠,希望他说话。
安文忠犹豫片刻,强调说:“我这些货都是花大价钱进的,是在新疆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据我所知,这个价位并不高。顾掌柜说得对呀,是时候不对,我等着回家过年,心中着急。这样吧,咱们是初次打交道,以后合作的机会肯定还有很多,我就听顾掌柜的,让一成利。就这样定了,二位先去看看货。”齐店主高兴地鼓掌:“好!安掌柜是痛快人。顾掌柜、田掌柜,看看货去?”二位掌柜起身:“请。”二位掌柜看完货后,说是回去筹钱,就离开了货栈。
而后,一连几天过去了,却一直没有音信。安文忠心急如火,在客栈房间里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