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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众乡亲险闯大营路(4)

安文忠也百感交集,竟也动起真情,流出眼泪,哽咽着:“别哭,别哭,你不是好好的嘛。你已经来到新疆乌鲁木齐,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周乾义泪花闪闪,上前握住安文忠的手:“文忠兄弟,还认识我吗?西头碾嘴村人,姓周,泥瓦匠。”安文忠高兴地:“噢,想起来了,那年你给乔老大家垒墙头,我还给你锄过泥呢。”周乾义笑道:“是,是,好记性,是有这么回事。这一次我们周家来了四兄弟,以后还仰仗老弟你关照。”杨润棠闻讯也跑了来,二目一扫,来人中居然有几个是他认识的,其中有一个叫董子成的,与他最为相熟。

董子成抢上前来,激动地:“杨师傅,你好啊!”杨润棠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啊,啊,来了这么多乡亲,太好了。”安文忠:“不能总站这儿说话。众位哥们儿弟兄,走,回家说去!”安文忠把众人请进屋,喜笑颜开地:“不用问,你们一定都还饿着肚子。稍等,我去汉民馆订饭菜,稍时就好。”说罢,飞跑出去。

杨润棠也高兴得不得了:“我去打酒,给哥儿几个接风洗尘!这里的烧酒比咱们杨柳青的莲花白不差,哥儿几个都尝尝。”周乾义激动地:“到家了,到家了。”说着,他哽咽起来,终于没能控制住,沉闷地痛哭失声。

一时间,几人都想起一路的艰难困苦,竟都动了感情。周老三是从来不哭的,他佯装有种,高仰着头,瞪大着眼,就是不哭。哪知,他也没能把握住,眼泪默默向外流,也不好意思擦,就那么在脸上挂着。

酒和菜都送到,大家围坐上去。酒席间,杨润棠问董子成:“董老弟,你是杨柳青有名的螃蟹董,打鱼摸虾钓螃蟹谁也比不了你,有时还贩卖鱼虾,这么多活路,饿着谁也饿不着你呀。你为何也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呢?”董子成长叹道:“在家实在混不下去了。去年咱们那里大旱,从打夏至一直到秋上没下一滴雨,太阳像一团火,日日烘,天天烤,把东淀里的水都烤干了,大清河、子牙河、都见底儿拔裂子,南运河也无法行船,哪里还有鱼虾螃蟹哟!庄稼更是颗粒无收,养船户也没了指望。哎呀,这一次旱灾,可把杨柳青害苦了。要不然,我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开杨柳青的水淀啊。”安文忠问高旺:“我们家呢,我爸和弟兄几个都怎么样?”高旺举起杯:“大哥,先喝酒,有话回头再说行吗?我有一年多没喝酒了。”从高旺的眼神中,安文忠已经能看出,高旺带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再也没有喝酒的兴致,再也高兴不起来。

杨润棠问周乾义:“你们兄弟的泥瓦匠也不好干了?”周乾义答:“不是不好干,是根本找不到活儿。大灾年头,谁家还有力量建房盖屋。我兄弟乾吉早就不干泥瓦匠了,在镇上的点心铺学徒,已经学了两年,学到什么样的点心都会做时,点心铺却没能抗住灾年的萧条,倒闭了。”杨润棠咂嘴道:“哎呀,可惜。那就自己开个小点心铺呗,学到身上的手艺千万不能荒废呀。”周乾吉笑答:“杨师傅说笑话呢,我一个穷光蛋,哪里去弄开点心铺的本钱。这副货郎担子还是亲戚给凑上的呢。”安文忠问:“这一路够辛苦吧,走了多少天?”周乾义叹道:“要说这一路,是真够苦的。半道上,我一直担心这条命会扔在外头,说真的,我常常后悔,认为是上了高旺的当。这一路,饿也挨过,尿也喝过,土匪也遭遇过,野狼也碰上过,在戈壁滩上也迷路过,腿也累肿过,也曾经病倒过。唉呀,高旺说的没错,就是九死一生。还有一个弟兄被土匪杀害了,他叫王行之,不知你们是不是认识?”安文忠和杨润棠都很吃惊。

周乾义:“唉,都进新疆地界了,是在猩猩峡。我们为他立了块石碑,上面写的是杨柳青人王行之之墓。”安文忠长叹道:“唉,你们也算是尽到老乡亲的情谊了。有标记就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让他回家乡入土为安。来,我敬几位兄弟侠肝义胆一杯!”安文忠一饮而尽。大家都跟着喝干了那杯酒。

杨润棠:“你们总算闯过来了。你们来得很对,这里的确很好生存。新疆是富庶之地,两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农民牧民都是年年丰收。少数民族同胞既大方又好客,咱们当货郎的,挑着担子下村庄叫卖,只要到饭口,你向他们比划一下你要吃的,他们就会把你请进屋,拿出最好的东西给你吃。夜晚投宿也是一样,他们都很热情,尽量提供方便。不过,你一定要尊重他们,否则,惹翻了,他们拼斗起来也是不要命的。”安文忠:“你们的确来得很是时候,这里正需要大量货郎。文将军在新疆推广屯垦制度,设立的‘兵屯’、‘犯屯’和‘民屯’多了去了。清军退役数万人,放下刀枪垦荒屯田,成为兵屯。内地的犯人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新疆,进入犯屯垦荒种地,既能自食其力,又能给清军提供军粮。文将军还鼓励内地百姓进疆开荒种田。所以,你别看新疆打这么多年仗,人口可是越来越多,比先前更加繁荣热闹。你们卖货的地方多了,兵屯、犯屯、民屯、村庄都能去,还有清军大营,将士们也需要大量日用百货。”高旺兴奋得直搓手:“哇,照你这么说,在这里混饭吃太容易啦!”杨润棠笑道:“你别嫌不好听,走村串巷卖货,到人家里去吃饭,那叫‘打二饭’,我们都打过。你们就放心干吧,只要有副货郎担子就肯定能赚钱。”高旺忽又耷拉下脑袋:“不瞒您二位说,我们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了。我们凑钱买了骆驼,骆驼又让土匪抢去了。”周乾义也赶紧解释:“买骆驼是为了给王行之坐,结果弄个鸡飞蛋打。”安文忠爽快地:“这不用愁,你们就在我们俩人的店里赊货去卖,钱挣多了再还嘛。”杨润棠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是谁,咱们都是杨柳青人。不要说赊货,就是吃住都在我们店里也没说的。”几人都高兴地又举起了酒杯。

晚上,高旺和安文忠睡在一个土炕上。高旺向安文忠打趣道:“大哥,你这一离家就是四年,是不是光顾赚钱,早把柳霞忘了。”安文忠叹道:“怎么会呢?不怕你笑话,我时常想念她,想得无法排解时就吹箫,吹她最喜欢听的曲子。我一闭上眼睛吹箫,柳霞就会像仙女一样飘然而来,坐在我身旁静静地听。每到这时,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候。你我已如兄弟一般,不是外人,我拿一样东西你看,你就知道我的心了。”安文忠说罢,起身翻出红肚兜,让高旺过目。

高旺看了红肚兜,不觉一阵伤感,竟挤出一滴泪来。他不得不将发生在柳霞身上的事说出:“我的安大哥啊,你说你们俩人命怎么这么苦呢。唉,你是左一回右一回怎么卖力气都不能如愿。柳霞呢,就更惨了,那年六月二十三你没能回去,乔老大硬是把柳霞绑架着塞进了花轿。柳霞为你投了河呀,被二丫头救了上来,没能死成。柳霞人是嫁过去了,可心还在你身上,整天闷闷不乐,一个大活人跟死的差不多。”安文忠听到这里,已是泪流难止,喃喃地说:“柳霞呀柳霞,我对不住你。”高旺劝道:“唉,没那个缘分,干脆就拉倒。在这件事上我就不像你,黏黏糊糊没完没了。天下女人有的是,非死盯一个啊?”安文忠深深地长叹一声,问:“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吗?”高旺说:“能怎么样,还是那样。我在估衣街上碰见过她一回,见她还是面黄肌瘦,很不松心的样子。她向我打听你的下落,我说还是没有音信,她就转眼圈,泪花闪闪的,低着头急急地走了。”安文忠很伤感:“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这话说得对啊。可怜柳霞一片痴情,都白费了。唉,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高旺,别人大灾之年生活难过,你也难过吗?你应该是有积蓄的。”“哎哟,哥哥,你别提我。其,其实,我还过得去,到这里来,其实我纯粹是为了给他们当领路的。”“你娶妻已有四年,算来,孩子也不小喽。”“没,没有,我还没有孩子呢。不知是我有毛病,还是她有毛病。”“噢,你们没找乡医看看?”“没看,没看。咳,咱别光说这个。你还没问你家里的事呢。”高旺又抢着说:“你二弟文发已经成亲,比先前可出息多了,在镇上的一个店铺里当了伙计。文玺也正有人给提媒呢。唉,你们这哥儿四个,简直能把瑞章大叔的心操碎。去年旱成那个样,河里行船都费劲,纤工也没了活儿干,生活艰难呀。幸亏文发有个固定的活儿,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听了这话,安文忠心中又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很不舒服。他叹口气:“相隔万里,想帮助家里却不能,真能急死人。唉,没办法,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快挣钱,多挣钱,争取尽快回家。”安文忠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下炕,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高旺:“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是二十两银子,你收好。”高旺掩饰着高兴,假装皱眉:“哥哥,你这是干吗?我是来投你讨活路的,不是来找你讨账的。”安文忠:“啰嗦什么,欠债还钱,理所当然。还给你了,省得我心里压得慌,是好事啊。你快收下。”“你借的是十两,就还我十两得了呗。”“别。哪有说出去的话又收回的?当初我许下还二十两,就还二十两,决不食言。再说,我用你这十两银子做本钱,你知道现在赚了多少么?已经超过五千两啦。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哇,大哥你果然成了富翁。哎呀呀,说来惭愧,我总是小家子气,跟你真没法比。四年前我要是跟你一起出来,到如今不赚五千也已经赚够三千两了吧。”高旺边打自己的嘴巴边说:“让我没出息,让我没出息!不跟安大哥好好学!”“好了,快把银子收下,不要再啰嗦。天已不早,该吹灯睡觉了。”高旺佯装听命,嘟嘟囔囔地:“也罢,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暂且收下吧。”安文忠把灯吹灭,躺下睡觉,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家乡的水淀河流、街道房屋、庙宇寺观、店铺集市,争相在他脑海里晃动,那些亲朋好友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一个个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尤其柳霞,以往美好的交往,如今都变成了回忆,显得是那么弥足珍贵。柳霞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就是不离开,搅得安文忠心中好不难受。他想竭力摆脱,却不能,他想用别的事情占据脑海,也遭失败。他猛然想到,高旺刚才吞吞吐吐没说清自己的事,似乎内中有什么隐情。他决定天亮后找人打听清楚,这才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