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周国平语录:人生50个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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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女人

歌德诗曰:“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走。”

走向何方?走向一个更实在的人生,一个更人情味的社会。

男人抽象而明晰,女人具体而混沌。

所谓形而上的冲动总是骚扰男人,他苦苦寻求着生命的家园。女人并不寻求,因为她从不离开家园,她就是生命、土地、花、草、河流、炊烟。

男人是被逻辑的引线放逐的风筝,他在风中飘摇,向天空奋飞,直到精疲力竭,逻辑的引线断了,终于坠落在地面,回到女人的怀抱。

一个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然和女人。其余的一切,诸如功名之类,都是奢侈品。

当我独自面对自然或面对女人时,世界隐去了。当我和女人一起面对自然时,有时女人隐去,有时自然隐去,有时两者都似隐非隐,朦胧一片。

女人也是自然。

文明已经把我们同自然隔离开来,幸亏我们还有女人,女人是我们与自然之间的最后纽带。

女人比男人更属于大地。一个男人若终身未受女人熏陶,他的灵魂便是一颗飘荡天外的孤魂。

男人喜欢上天入地,天上太玄虚,地下太阴郁,女人便把他拉回到地面上来。女人使人生更实在,也更轻松了。

男人最容易患的病是悲观和空想,因而他最期待于女人的是欢乐而实在的生命。

女人比男人更接近自然之道,这正是女人的可贵之处。男人有一千个野心,自以为负有高于自然的许多复杂使命。女人只有一个野心,骨子里总是把爱和生儿育女视为人生最重大的事情。一个女人,只要她遵循自己的天性,那么,不论她在痴情地恋爱,在愉快地操持家务,在全神贯注地哺育婴儿,都无往而不美。

我的意思不是要女人回到家庭里。妇女解放,男女平权,我都赞成。女子才华出众,成就非凡,我更欣赏。但是,一个女人才华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会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体贴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给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

大自然把生命孕育和演化的神秘过程安置在女性身体中,此举非同小可,男人当知敬畏。与男性相比,女性更贴近自然之道,她的存在更为圆融,更有包容性,男人当知谦卑。

恋爱是短暂的,与每一个女人的肌肤之亲是短暂的,然而,女性是永恒的。这永恒的女性化身为青春少女,引我们迷恋可爱的人生,化身为妻子,引我们执著平凡的人生,又化身为母亲,引我们包容苦难的人生。在这永恒的女性引导下,人类世代延续,生生不息,不断唱响生命的凯歌。

我对女性只有深深的感恩。男女恩怨,一切怨都会消逝,女性给人生、给世界的恩却将永存。我相信,不但我,一切懂得算总账的男人,都会是这样的心情。

想到世上有这么多好书,我肯定来不及读完了,心中不禁悲哀。

人世间最让我留恋的,便是好书和好女人。

当我们贪图感官的享受时,女人是固体,诚然是富有弹性的固体,但毕竟同我们只能有体表的接触。然而,在那样一些充满诗意的场合,女人是气体,那样温馨芬芳的气体,她在我们的四周飘荡,沁入我们的肌肤,弥漫在我们的心灵。一个心爱的女子每每给我们的生活染上一种色彩,给我们的心灵造成一种氛围,给我们的感官带来一种陶醉。

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你怦然心动。你目送她楚楚动人地走出你的视野,她不知道你的心动,你也没有想要让她知道。你觉得这是最好的:把欢喜留在心中,让女人成为你的人生中的一种风景。

看见可爱的景物、东西或者女人,我就会喜欢,这喜欢是自然而然的,我不能也不想硬让自己不喜欢。但是,我喜欢了就够了,喜欢了就是了,我并不想得到什么,并不觉得因为我喜欢就有权利得到什么。

不纯净的美使人迷乱,纯净的美使人宁静。

女人身上兼有这两种美。所以,男人在女人怀里癫狂,又在女人怀里得到安息。

女人作为母亲,最接近大自然。大自然的美总是纯净的。

当男人为死后的永生或虚无这类问题苦恼时,女人把温暖的乳汁送进孩子的身体,为人类生命的延续做着实在的贡献。当男人为亲人的去世痛心疾首时,女人嘹亮地抚尸恸哭,然后利索地替尸体洗浴更衣,送亲人踏上通往天国的路。

如果世上只有大而无当的男性智慧,没有体贴入微的女性智慧,世界不知会多么荒凉。

女人在多数场合比男人更能适应环境,更经得住灾难的打击。这倒不是说女人比男人刚强,毋宁说,女人柔弱,但柔者有韧性,男人刚强,但刚者易摧折。大自然是公正的,不教某一性别占尽风流,它又是巧妙的,处处让男女两性互补。

男人和女人,各有各的虚荣。一般而论,男人更渴望名声,炫耀权力,女人更追求美貌,炫耀服饰,其间似乎有精神和物质的高下之分。但是,换个角度看,这岂不恰好表明女人的虚荣仅是表面的,男人的虚荣却是实质性的?女人的虚荣不过是一条裙子,一个发型,一场舞会,她对待整个人生并不虚荣,在家庭、儿女、婚丧等大事上抱着相当实际的态度。男人虚荣起来可不得了,他要征服世界,扬名四海,流芳百世,为此不惜牺牲掉一生的好光阴。

有人说,女人所寻求的只是爱情、金钱和虚荣。其实,三样东西可以合并为一样:虚荣。因为,爱情的满足在于向人夸耀丈夫,金钱的满足在于向人夸耀服饰。

当然,这里说的仅是一部分女人。但她们并不坏。

如果说男人喜欢女人弱中有强,那么,女人则喜欢男人强中有弱。一个窝囊废的软弱是可厌的,一个男子汉的软弱却是可爱的。女人本能地受强有力的男子吸引,但她并不希望这男子在她面前永远强有力。她最骄傲的事情是亲手包扎她所崇拜的英雄的伤口,亲自抚慰她所爱的强者的弱点。这时候,不但她的虚荣和软弱,而且她的优点——她的母性本能,也得到了满足。母性是女人天性中最坚韧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被唤醒,世上就没有她承受不了的苦难。

女人推进艺术,未必要靠亲自创作。世上有一些艺术直觉极敏锐的奇女子,她们像星星一样闪烁在艺术大师的天空中。

有灵性的女子最宜于做天才的朋友,她既能给天才以温馨的理解,又能纠正男性智慧的偏颇。在幸运天才的生涯中,往往有这类女子的影子。未受这类女子滋润的天才,则每每因孤独和偏执而趋于狂暴。

女人的聪明在于能欣赏男人的聪明。

男人是孤独的,在孤独中创造文化。女人是合群的,在合群中传播文化。

好女人能刺激起男人的野心,最好的女人却还能抚平男人的野心。

我对女人的要求与对艺术一样:自然,质朴,不雕琢,不做作。对男人也是这样。

女性温柔,男性刚强。但是,只要是自然而然,刚强在女人身上,温柔在男人身上,都不失为美。

我所欣赏的女人,有弹性,有灵性。

弹性是性格的张力。有弹性的女人,性格柔韧,伸缩自如。她善于妥协,也善于在妥协中巧妙地坚持。她不固执己见,但在不固执中自有一种主见。

灵性是心灵的理解力。有灵性的女人天生慧质,善解人意,善悟事物的真谛。她极其单纯,在单纯中却有一种惊人的深刻。

男人期待于女人的并非她是一位艺术家,而是她本身是一件艺术品。她会不会写诗无所谓,只要她自己就是大自然创造的一首充满灵感的诗。

当然,女诗人和女权主义者听到这意见是要愤慨的。

女人很少悲观,也许会忧郁,但更多的是烦恼。最好的女人一样也不。

快乐地生活,一边陶醉,一边自嘲,我欣赏女人的这种韵致。

痴心女子把爱当作宗教,男子是她崇拜的偶像。风流女子把爱当作艺术,男子是她诱惑的对象。二者难以并存。集二者于一身,“一片志诚心,万种风流相”,既怀一腔痴情,又解万种风情,此种情人自是妙不可言,势不可挡。那个同时受着崇拜和诱惑的男子有福了,或者——有危险了。

在风情女子对男人的态度里,往往混合了羞怯和大胆。羞怯来自对异性的高度敏感,大胆来自对异性的浓烈兴趣,二者形异而质同。她躲避着又挑逗着,拒绝着又应允着,相反的态度搭配出了风情的效果。如果这出于自然,是可爱的,如果成为一种技巧,就令人厌恶了。

美自视甚高,漂亮女子往往矜持。美不甘寂寞,漂亮女子往往风流。这两种因素相混合又相制约,即成魅力。一味矜持的冷美人,或者十足风流的荡妇,便无此等魅力。

喜同男性交往的女子,或是风骚的,或是智慧的。你知道什么是尤物吗?就是那种既风骚又智慧的女子。

放荡和贞洁各有各的魅力,但更有魅力的是二者的混合:荡妇的贞洁,或贞女的放荡。

在男人心目中,那种既痴情又知趣的女人才是理想的情人。痴情,他得到了爱。知趣,他得到了自由。可见男人多么自私。

女子乍有了心上人,心情极缠绵曲折:思念中夹着怨嗔,急切中夹着羞怯,甜蜜中夹着苦恼。一般男子很难体察其中奥秘,因为缺乏细心,或者耐心。

有时候,女人的犹豫乃至抗拒是一种期望,期望你来攻破她的堡垒。当然,前提是她的确爱上了你。她不肯投降,是因为她盼望你作为英雄去辉煌地征服她,把她变成你的光荣的战俘。

你占有一个女人的肉体乃是一种无礼,以后你不再去占有却是一种更可怕的无礼。前者只是侵犯了她的羞耻心,后者却侵犯了她的自尊心。

肉体是一种使女人既感到自卑、又感到骄傲的东西。

侵犯女人的是男人,保护女人的也是男人。女人防备男人,又依赖男人,于是有了双重的自卑。

女人搞哲学,对于女人和哲学两方面部是损害。

老天知道,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多么爱女人,也多么爱哲学!

我要躲开两种人:浅薄的哲学家和深刻的女人。前者大谈幸福,后者大谈痛苦,都叫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