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地理解生活”,这是我们从童年和少年时代得到的最可贵的礼物,可惜的是多数人丢失了这件礼物。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匆忙的实际生活迫使我们把事物简化、图式化,无暇感受种种细微差别。概念取代了感觉,我们很少看、听和体验。唯有少数人没有失去童年的清新直觉和少年的微妙心态,这少数人就成为了艺术家。
在孩子眼里,世界充满着谜语。可是,成人常常用千篇一律的谜底杀死了许多美丽的谜语。这个世界被孩子的好奇的眼光照耀得色彩绚丽,却在成人洞察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苍白失色了。
看并且惊喜,这就是艺术,一切艺术都存在于感觉和心情的这种直接性之中。不过,艺术并不因此而易逝,相反,当艺术家为我们提供一种新的看、新的感觉时,他同时也就为我们开启了一个新的却又永存的世界。
每个人都睁着眼睛,但不等于每个人都在看世界。许多人几乎不用自己的眼睛看,他们只听别人说,他们看到的世界永远是别人说的样子。人们在人云亦云中视而不见,世界就成了一个雷同的模式。一个人真正用自己的眼睛看,就会看见那些不能用模式概括的东西,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人活在世上,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看。看使人区别于动物。动物只是吃喝,它们不看与维持生存无关的事物。动物只是交配,它们不看爱侣眼中的火花和脸上的涟漪。人不但看世间万物和人间百相,而且看这一切背后的意蕴,于是有了艺术、哲学和宗教。
当心中强烈的情感无法排遣时,艺术就诞生了。
艺术是灵魂寻找形式的活动,如果没有灵魂的需要,对形式的寻找就失去了动力。那些平庸之辈之所以在艺术形式上满足于抄袭、时髦和雷同,不思创造,或者刻意标新立异,不去寻找真正适合于自己的形式,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自己的灵魂需要。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只有两件事是最重要的:第一是要有真实、丰富、深刻的灵魂生活,第二是为这灵魂生活寻找恰当的表达形式。前者所达到的高度决定了他的作品的精神价值,后者所达到的高度决定了他的作品的艺术价值。
如果说前者是艺术中的真,那么,后者就是艺术中的美。所以,在艺术中,美是以真为前提的,一种形式倘若没有精神内涵就不能称之为美。所以,美女写真照不是艺术,罗丹雕塑的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妓女则是伟大的艺术作品。
所谓艺术气质,其实包括两种全然不同的类型。一种是诗人气质,往往是忧郁型的。另一种是演员气质,往往是奔放型的。前者创造,后者摹仿。
这里指的不是职业。事实上,有的诗人是演员气质的,他在摹仿;有的演员是诗人气质的,他在创造。
每个人都有那种奇妙的瞬时的感觉,可是大部分人抓不住,日常琐屑生活的潮流把他们冲向前去了,他们来不及、顾不上去回味和体验。有些人抓住了,但不能赋予形式,表达不出来。只有少数人既能抓住,又能赋予形式,于是成为艺术家。
创世的第一日,上帝首先创造的是光。“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开了。”你看,在上帝眼里,光是好的而不是有用的,他创造世界根据的是趣味而不是功利。这对于审美的世界观是何等有力的一个譬喻。
美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看见了美的人不会去争论这种愚蠢的问题。在精神的国度里,一切发现都同时是创造,一切收获都同时是奉献。那些从百花中采蜜的蜂儿,它们同时也向世界贡献了蜜。
美学家们给美所下的定义很少是哲学性质的,而往往是几何学的,心理学的,或者社会学的。真正的美逃避定义,存在于几何学、心理学、社会学的解释皆无能为力的地方。
艺术天才们不是用言辞、而是用自己的作品给美下定义,这些作品有力地改变和更新着人们对于美的理解。
审美与功利的对立是一个经验的事实。凡是审美力锐利的人,对功利比较糊涂,而利欲熏心的人则对美不甚留意。有艺术气质的人在社会阅历方面大多处在不成熟的童稚状态。
艺术是一朵不结果实的花,正因为不结果实而更显出它的美来,它是以美为目的本身的自为的美。
在一定意义上,艺术家是一种梦与事不分的人,做事仍像在做梦,所以做出了独一无二的事。
每个人在做梦的时候都是一个天才艺术家,而艺术家也无非是一个善于做白日梦的人罢了。
来不是偶然的。浪漫主义之所以令人反感,就因为它既是做作(反生活)的,又是病态(反生命)的。
艺术没有国别之分,只有好坏之分。一个好的中国艺术家与一个好的西方艺术家之间的距离,要比一个好的中国艺术家与一个坏的中国艺术家之间的距离小得多。人类精神在最高层次上是共通的,当一个艺术家以自己的方式进入了这个层次,为人类精神创造出了新的表达,他便是在真正的意义上推进了人类的艺术。
当我们谈论艺术家的个性之时,我们不是在谈论某种个人的生理或心理特性,某种个人气质和性格,而是在谈论一种精神特性。实际上,它是指人类精神在一个艺术家的心灵中的特殊存在。因此,在艺术家的个性与艺术的人类性之间有着最直接的联系,他的个性的精神深度和广度及其在艺术上的表达大致决定了他的艺术之属于全人类的程度。在这意义上可以说,一个艺术家越具有个性,他的艺术就越具有人类性。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美是生活。尼采说:美是生命。这两人都猛烈地抨击浪漫主义,看来不是偶然的。浪漫主义之所以令人反感,就因为它既是做作(反生活)的,又是病态(反生命)的。
“奈此良夜何!”——不但良夜,一切太美的事物都会使人感到无奈:这么美,叫人如何是好!
毕生探索技巧,到技巧终于圆熟之时,生命也行将结束了。这是艺术大师的悲哀。
我能理解那些销毁自己不满意的作品的艺术家,他们的动机并非为己扬善掩恶,倒是因为爱美成癖。
凡缪斯,必永远漂泊。唯有法利赛人才有安居乐业的福气。
如今凡高的一幅画的拍卖价高达数百万甚至数千万美元了,他在世时的全部生活费用还够不上做这个数字的一个小零头。
你愿意做凡高,还是拍卖商?
我不相信你的回答。